与院长妈妈在交界处寒暄了一会儿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相识的、先他们一步的人来接他们，有老师、同学、邻居、朋友、朋友的长辈，还有些无意中被他们帮助过的人来和他们打招呼。
他们表示欢迎，也表示惋惜。
这些人中，有许多，都只是泛泛之交，连死亡的消息都不曾知道。
等人群散去后，厉左领着他们往“家”的方向走去，路上的景致如旧，渐渐人来人往，几乎都是年轻人，很少见到交通工具。
厉左说，到了25岁，就在这里选择任何年龄段的样貌，大部分都认为自己青少年的状态最好。
这里也无需任何交通工具，靠意念传输几乎可以去阴间的任何地方。
当然如果喜欢散步慢走，或者骑车开车，也都支持。
厉左走在前面，慢慢的对他们讲述这个世界的各种规则，为他们适应这个新的世界做好准备。
萧慆道：“我还以为死了要投胎的。”
厉左侧过头：“想投胎也行，但得等到25岁。”
萧恒问：“为什么？”
“这个世界的创造者认为，成长应当是每一个人的必经之路。所以如果死亡的时候不足25岁，需要在阴间……天堂成长到25岁才可以自由选择是否投胎。”
萧慆问：“那如果不投胎呢？”
厉左向他们伸出三根手指：“那就留在这里，最多三百年。这个世界的人大多都为情所停留，在这里等来了自己的配偶、朋友、亲人，又会想再等等后代，后代的后代，三百年对很多人来说都犹嫌不足。真正能做到无牵无挂直接投胎的人，少之又少。”
无牵无挂，好像是说的就是他们两个人。
没有来处，没有父母亲人，从小到大最熟悉的也只有福利院相关的一切。
刚才，有邻居爷爷，有福利院的长辈，有同事，有朋友，有路人。
唯独没有他们的亲人。
他们依旧不知来处。
厉左能感到他们的情绪，便宽慰道：“等到了25岁，在阴间变算作开智，到时候你们可以感应亲人。”
“萧慆，你还有5年就25岁了。萧恒，你只剩一个礼拜了。”
萧恒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看不出悲喜，喃喃道：“我的生日，是一月五号？”
厉左点点头。
只要想，引路人可以看到鬼的几乎所有信息，出生年月什么的都是基础消息，只需略略思索，便会有答案在脑中出现。
但萧恒的来历、他亲属的信息，厉左反复搜寻都没有结果，奇怪得很。
萧慆一个跨步横在他们中间：“喂喂喂，那我呢？我还有五年生日，整五年，还是少几天多几天？”
厉左不假思索地道：“你的生日是九月六日。”
萧慆“哦”了一声，心满意足，又拽了拽萧恒问：“哥，你想投胎吗？”不等回答，又道，“你先不许想，等我一起！”
萧恒：“……”
厉左想到了什么，不合时宜地出声：“对了，明天的这个时候，录取通知书会传念给你，你记得按照上面时间报道。”
萧慆指指自己，一脸不可置信：“我？”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阿飘还要继续上学啊！
这不是天堂吗？
天堂也要有早八？这根本不是真正的天堂！
“嗯，在25岁前，你需要在这里上学，学习实践至少三个内容。”厉左解释说，“我们伟大的创造者认为，成长是人必须经历的，而教育是成长经历的。”
萧慆道：“他能不能不要认为……”
厉左心中暗暗赞同。
安排鬼上学这个决策，受害者并非只有鬼。
引路人也很遭罪。
先是要提前为阿飘准备入学材料，所谓入学材料呢，就是根据鬼的性格、在人间的种种经历来分析出六个天赋项目，以及六个可选的爱好项目供他们选择。
如果是一个小小的阿飘，性格未能养成，经历也不足以作为支撑材料，那就更麻烦了。需要根据他父母亲戚的性格进行遗传培养推测，或者模拟他的成长环境以此推测他可能养成的性格。
这还仅仅只是入学前一部分的材料，学期中，学期末，毕业后……数不胜数，无比复杂。
几百年前是学堂，如今是高校。
主理人提倡：教学技能要不断革新，教学方法要与时俱进，要总结古今中外的精炼之处。
如此工作，费时费力，还常常会被阿飘吐槽差评。
就比如此刻的萧慆吧，正无比幽怨地盯着厉左。
他撇过头扫了眼萧恒，瞬间柳暗花明，厉声道：“那他呢，他也还没有25岁，他是不是也要上学？！”
是好兄弟，就一起长大！
是好兄弟，就一起早八！
“呃……那什么，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已经临近25周岁，就算上学也不过只有一周的时间。如果萧恒你愿意的话，可以在这一份特殊情况说明上按个手印，就不用上学了。”厉左的语气中夹带着央求的意味。
主要是，就上七天学，还得准备全部的材料，学上完了，材料估计还没弄完，太折磨人了。
萧恒眼看萧慆从失落到惊喜，又从惊喜倒得意，此刻又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萧恒将自己的手臂抽出，从厉左的手里接回文件。
萧慆：“……”
“这是阴间特制的文件纸，能自动感应指纹，你觉得没什么问题，任何一个手指，”厉左点点右下角，“在这里碰一下就好。”
文件的大致内容就是：本鬼萧恒，因个鬼（个鬼带下划线）原因，自愿放弃入学机会。原因类型：距离25周岁小于六个月。
手印按好后，厉左接过向空中微微一扬，纸便瞬间消失。
厉左道：“我先归档，等把你们送回后再找校长报备。”
又随着厉左走了一会儿，便来到了所谓的“住宅区。”
住宅区里烟雾缭绕，阴气森森，像极了影视剧里鬼出没的场景。而在层层叠叠的烟雾中，只有悬空竖立着的一扇扇门，有大有小，形状各异。这些门与门之间的距离挨的很近，不知道门口是如何景象，又会通往哪里。
走到一扇橡木材质的门前，门上是大写的“捌拾捌”三个字，厉左停下脚步：“这就是你们的家了。”
萧慆围着门饶了一圈，门的背后是门的背面……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家的样子。
“家？这不是只有一扇门吗？”
厉左解释说：“在阴间，没有空间的概念，也没有物资消耗的概念，家的大小、里面的物品皆没有定数，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依据你们的喜好自由变化。”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你们也不会被消耗，但可以自由变化。”
萧慆道：“我们……消耗？我无法理解你说的这些……”
厉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您进门，便明白了。”
萧恒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准备开门。萧慆绕道他身后，紧紧拽着他的衣角。
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
萧恒道：“松手，这不是密室逃脱……”
萧慆不为所动，依旧紧紧拽着，闭眼低头说：“面对未知的恐惧，不管是人还是鬼都是一样会害怕的！”
萧恒不再管他，按下门把手便推门而入。
厉左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响起：“好啦，家已送到，我们下回再见。”
等再回过头去时，他的身体慢慢从真实转为虚无，最后彻底消失。
萧慆不敢对着门内睁开眼睛，他颤颤微微地问：“哥，这里面有什么？”
萧恒“哦~”了一声，随后轻笑，再是语气平平的说：“家。”
“什么家？我知道这是咱们在天堂的家，问你这里面是啥啊哥！”
“家。”
“喂！你别吓我，说真的，是什么？”
“你自己看。”萧恒扒开他的眼睛。
萧慆环顾四周，这还真的，是“家”。
是他们生前的家。
这里的所有装修、家具，甚至门口那个瘸腿的鞋架子都和那个家里的别无两样。
房子是萧恒租的，鞋架子是萧慆搬进来之后，萧恒购入的第一批新家具中的其中一件，他们俩人一起组装的。
两个月前，质量不佳又被累加了两双新鞋、一个头盔、两把雨伞的架子老兄绝望的断了一条腿。
萧恒拿走了头盔、雨伞，又为它将那条腿进行简单的修复手术后，一直直到今天，它都还在继续工作。
此时此刻，他们见到的这个鞋架上，摆的每一双鞋，都是他们所认识的。
这个家，真实的可怕。
联想到厉左之前所说的那些内容，萧恒盯着坏掉的那条腿架子，心中所想是希望可以完好如初。
几秒后，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整个鞋架逐渐趋于新的，连上面的鞋都翻了新颜色。
他又想：换成实木的，要金丝楠木！
它又自动开始变化……
萧慆瞪大眼睛，惊喜地问：“哥你看到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萧恒拽着他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门说：“你对着冰箱想，要是里面可以摆满食物就好了，试试。”
萧慆不明所以，犹疑的照做了。
冰箱顿时堆满了各种食物，大部分还都是萧慆爱吃的。
萧慆拿了一瓶可乐，已经是冰镇过的形态。
萧慆：！！！
萧恒问：“你拿起它之前，希望它是冰的？”
萧慆点点头，喝了一口：“爽，味道没有任何差别！这就是鬼吗？要什么有什么，这么爽！哥，这个是不是就是他说的，没有物资消耗的概念？那……我们也不会被消耗，是什么概念？”
“就是说……”萧恒扫了眼可乐和满冰箱食物，“在这里，你连喝十瓶可乐不怕胀气，把这些全都吃完，也不会觉得饱。反过来，一直不吃饭，也不会感到饥饿。”
冰箱里呈现出什么，家是什么样的，全靠他们的所思所想。
他们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萧慆仰头吨吨吨将一杯冰可乐喝完，又拿出其他饮料和零食，坐到沙发上打开刚刚念想出来的电视看了起来。阴间可以看阳间的所有电视台，也可以拍的所有电影、电视剧，还可以及时更新最新资源。
“对了哥，我又有那个情况出现了。”
“断片？”萧恒习惯性的紧张起来，他问，“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不记得了？”
最长的一次，在萧慆四、五岁左右，他失去一个礼拜的记忆，那段时间，他常常“断片”，造成了对他自己而言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
“我只记得义卖会结束前的事儿了……”见萧恒一脸关切，他转而安慰起来，“没事儿，反正都已经……都已经在天堂了，没事的。”
他埋在沙发里，嘴里不停地嚼嚼嚼：“真好，这里什么都有了，不会饿死，也不会撑死。我以前就常常想，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辣子鸡、螺蛳粉、火锅、水煮肉片、锅包肉、烤鸭……但是又给我们设置身体的限制，吃多了会撑，吃坏了会肠胃不好，会尿酸高会血压高各种高高低低的，还有钱包，钱包也会扁，现在好了，什么都有了哎。”
在电视屏幕的最下方，飘着几个小字：
温馨提示：阴间播放量不会影响到阳间数据，请勿尝试刷播放。
沙发后的萧恒盯着这一行字良久道：“不，这恰恰是因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只有灵魂，才不需要真实的食物填充。
而这些所谓的食物、鞋架、鞋架上的鞋不过都是无数他们的意识念想所构成的虚拟世界罢了。
所谓满足，幸福也不过知识一种自我暗示的成全。
他猜，之所以只需要在自动放弃入学的声明上点一点，而不是真的印上指纹，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真实的指纹了，他们的血肉已经破碎在那场车祸中，也即将被燃烧殆尽在熊熊大火中……
往纸上靠的，或许只是能代表他灵魂的一个信号。
他们，是真的死了。
萧恒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的声音极小，沉浸在电视里的萧慆几乎没有听清，半晌后才转身看他，关切地问：“哥？你刚才说什么？”
萧恒转过身往房间走去，轻声道：“我累了，去睡一会儿。”
“哦好……”萧慆抱着薯片嚼嚼嚼，“不对啊，不是说鬼不会被消耗的吗，应该不会觉得累吧。”
睡着前，无数念想从脑袋飘过大概是老贾的需求确认，老板的新项目，还有近期面试的两个岗位……
这些事短暂经过又消失，以后都和他无关了，还想它做什么？
慢着？
“靠，下班没打卡！”萧恒仰天长叹。
都怪那个电话……
那还会有加班补贴吗？
算了，也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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