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宁安珠没立刻接话。
她看着刘菽圆,两条细眉蹙成了川字,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带着宫女慢慢走着。
“公主,奴婢觉得刘庶福晋说的在理。”宫女淳儿替自家公主不值,九阿哥胤禟与五公主同年出生,两人只相差不到一月,从小就互相不对付,九阿哥惯会恶作剧,常常欺负她,宫里人都晓得。
“太后娘娘最疼您,就算说了实情也不会多加苛责,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九阿哥先出言挑衅,公主大可将事实严明,大不了一同受罚,总比现在好。”
宁安珠叹了口气:“让我再想一想。”
俗话说,“背后莫论人非”,话音刚落,主仆两人竟迎面撞上了胤禟和胤俄。
“呦,这不是笨蛋宁安珠吗?这个时辰不在寿萱殿守着你五哥,一个人跑出来干嘛?”胤禟老远就瞧见她,故意冲她做了个鬼脸,“我知道了,肯定是哭鼻子了,老十你看,她脸上还有鼻涕浆子呢,真恶心,怎么会有这样的公主啊……”
胤俄没有接话,只拽了拽胤禟的衣袖。
“怕什么!”胤禟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真是个胆小鬼!”
“好狗不挡道!”宁安珠不想同他们说话,剜了胤禟一眼,然后冷冷看向胤俄,“有的人连狗都不如。”
胤俄脸色微变,胤禟确顿时炸了锅:“敢骂我!”
“好啊你,那天没让你摔下马,看来还是不长记性,今儿非得让你尝尝得罪我的下场。”
胤禟说罢,上前拽着宁安珠的胳膊就往小道上走,宁安珠的力气自然没有练武的胤禟大,甩了半天也没挣开。
“老十!那宫女交给你了!”
胤俄犹豫地点了点头,淳儿焦急地望向宁安珠离开的方向,双手拼命挣扎,胤俄招架不住,竟直接将她抱在了怀里,慌乱中手不知碰到了什么,猛地一愣。
淳儿惊愕地睁大眼,刚要喊出声,就被胤俄捂住了嘴:“别出声,不然爷就教训你了!”
听到这儿,淳儿只觉身后人与她挨得极近,呼吸重重地打在后颈,泪水瞬时在眼眶子里蓄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戴有翡翠玉扳指的手伸过来,将她从致命的深渊中救了出来。
另一边,宁安珠与胤禟已经扭打在一起,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宁安珠蓬头垢面的,头发乱得像鸡窝,她年纪小,也清楚比力气根本比不过,抓住机会就攥住胤禟的胳膊狠狠咬下去,胤禟哪里招架得住,疼得龇牙咧嘴,反手拽着她的辫子就往一侧拉。
宁安珠疼得直哭,可嘴上一点气力未消,等到血浸湿了袖子才松开他的胳膊,站在一旁冷眼瞪着他。
“贱人!你属狗的吧!”胤禟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般屈辱,胳膊传来的剧痛叫他完全失了理智,抄起随身携带的骨扇就打了过去,“你这个泼妇!我打死你!”
“住手!”
下一瞬,一个冷峻矜贵的年轻人挡在了宁安珠面前,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击,翡翠玉扳指也多出一道裂缝,他却连眉毛也未颤一下。
“四哥哥……”
见自家哥哥救了自己,宁安珠委屈地扑进胤禛怀里,放声大哭,胤禛神情冷峻,一言不发地抚着她的后背。
胤禟心虚地往后撤了两步,胤禛的眼神立刻跟了过去,那是一双深邃又锐利的眼睛,叫人一看就紧张,看得胤禟腿肚子直打颤。
“是她先出言不逊!我才是挨打的那个!”胤禟先一步辩解,可声音却越来越小,他这几个兄弟中,除了太子胤礽,他最害怕的就是四阿哥胤禛,冷漠得像块冰,平常根本不敢和他说话。
“你不信的话……看我的胳膊!都是宁安珠咬的,血迹淋漓的,我还不能反击了么……”
宁安珠带着哭腔喊道:“若不是你先动手,我怎么会咬你!”
“不怕。”胤禛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哥哥在。”
说罢,他眼尾上挑,朝着胤禟缓步走了过来,胤禟忍不住吞咽了下,只觉这每一步好像踩在了他的心口,叫他不敢呼吸。
“我竟不知这紫禁城何时是九弟当家做主?”
胤禛望着胤禟,嘴角仿佛带着一丝笑意,让人难以捉摸,可说话时声音却不容置喙:“方才你说要杀了谁?是我这个大清四阿哥,还是宁安珠这个大清五公主?”
他的眼睛明朗又清冷,像块千年寒冰,叫胤禟在这夏日连打了个寒颤。
*
寿萱殿。
放了血,胤祺脸色虽仍苍白,脉象却大有好转,平稳不少。一碗浓浓的汤药下肚,胤祺终是醒了过来,李铭也暗暗松了口气,趁无人注意擦了把额间的汗水。
“胤祺,你醒了?”太后赶紧握着胤祺的手,轻声问着,“怎么样,还疼吗?”
胤祺只觉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却仍对着太后摇了摇头,用口型比道:“我没事,您别怕。”
康熙见他这副强撑模样,也上前宽慰了几句:“胤祺,此次之事,朕已命梁九功彻查,你且放宽心好好养伤。”说着还伸手指了指太后,开玩笑道,“不然,你皇玛嬷又要怪朕,回头少不了要挨骂了。”
胤祺眉间舒缓,看向康熙的眼神充满温情,无人注意屏风后侍立的梁九功表情微闪。
其实这件事,他已经查到些许眉目。
五阿哥所骑的那匹马,饮水中被人掺了大量醉马草,这种草晒干磨成粉后肉眼几乎分辨不出,可马食用后,会在一到三个时辰内内变得躁狂不安,这也是导致胤祺坠马的根源。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次赛马竟与五公主和九阿哥有关!
梁九功将这些查到的内情禀明康熙后,他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此事牵连几位阿哥公主,先别声张,等彻底查清再说。”
太后的目光久久望着胤祺,终于欣慰地笑了,只是眼角的皱纹好似又深了几分,她缓缓褪下腕间的佛珠手串,轻轻戴在了胤祺的手腕上。
寿萱殿上上下下都知晓这手串的来历,不由都怔在原地。
当年太后被尊为皇后,位子却不稳固,顺治帝几次想废后,是孝庄太皇太后力挺蒙古出身的太后,这才在皇宫站稳了脚跟。
那佛珠由高僧诵经加持,珠上刻有“万寿无疆”字样,是孝庄太皇太后仙逝前留给太后的一点念想,也是当年清廷与蒙古友好所赠的礼物。
这么重要的手串居然给了五阿哥胤祺?
就连康熙也愣了一瞬,还是太子及时插话,才唤回了他的心神:“五弟吉人天相,又有皇玛嬷的疼爱,定会好起来的,皇阿玛您说是吗?”
“是啊。”
康熙想到方才那一盆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仍心有余悸,再一抬头忽然看到宁安珠浑身是伤的站在门口,胤禛则冷着脸陪在一侧。
“皇阿玛,儿臣有事禀报。”
门外老九、老十双双屈膝跪着,胤禟一只手还紧紧捂着胳膊,紧张地不敢抬头。
胤禛声音平静,将方才撞见胤禟欺负宁安珠一事说了出来,康熙强忍着怒气听着,直到听闻胤禟口出恶言,甚至要动手打人后,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一步步走到胤禟面前,“啪”地一声甩了他一巴掌:“你再说一次!要打死谁!”
近来他正与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商议征讨准噶尔部,已经选定了费扬古为西路军主帅,大阿哥胤褆协调漠南蒙古各旗,本就忙得焦头烂额,骤然听闻胤祺之事,立刻抽空赶了过来,现下又冒出胤禟与宁安珠的事,更是头疼。
如今后宫无主,无人替他处理这些事务,太后忙着照顾胤祺,涉及几位阿哥公主,宜妃、德妃都得避嫌,惠妃一人也不好出面。
“传朕的旨意。”康熙冷声道,“让太子妃过来,与佟妃、惠妃、荣妃一同商议,问清楚事情的缘由与过程。”
康熙冷漠地望着跪着的胤禟、胤俄:“若真如老四所说,朕必严惩不贷!”
胤禟捂着被打红的脸,心里打着小算盘。
他刚才已经让小太监去给宜妃报个信,额娘与荣妃交好,荣妃肯定会替他说话,但佟妃一向公正,就不好说了,她是孝懿皇后的庶妹,入宫后一直独善其身,从未依附任何势力,定会秉公办理。
至于惠妃……惠妃多次讨好额娘,却始终未得一个好脸色,哪会冒着得罪皇阿玛的风险替自己说话?他又不清楚太子妃的性子……
想到这里,胤禟顿时没了底气,觉得这次怕是躲不掉了,但他一贯没皮没脸,躲不掉就挨打呗,再说他是皇阿玛的亲儿子,还能打死他不成?
想到这儿,本弯下来的脊背突然挺了起来。
反观另一旁的胤俄,盯了康熙的背影好久,嘴巴微张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吱声,可目光却飘到了对面,落在了宁安珠的贴身宫女淳儿身上。
淳儿注意到他的目光,悄悄拽了下公主的衣袖,宁安珠立刻瞪过去:“好好跪着!眼珠提溜乱转什么?一点认错的样子都没有!”
胤俄的耳朵瞬间红了,赶紧低下了头,可刚才纠缠时少女的芳香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他虽跪着笔直,可脑子里完全没有歉意,全是淳儿的身影。
宁安珠嫌恶地错开视线,屋里胤祺喝过药已经睡下,桂嬷嬷也扶着太后去寝殿休息,殿内只有皇阿玛与胤礽两人。
就现在吧。
宁安珠想起刘菽圆的那些话,她说得没错,自己必须说出真相,不然加害者不受惩罚,反而让自己在意的人白白受了苦楚。
胤祺是她从小一同长大的哥哥,就算挨打受罚,打到皮开肉绽,她也认了。
于是,她深吸了口气,朝着殿内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坚定地喊道。
“皇阿玛!”
*
钟粹宫。
荣妃对着宫门唉声叹气,胤祺坠马的事闹得这么大,皇上、太后都十分挂心,她想帮忙出个主意,宜妃却丝毫不担心胤祺的伤势,反倒三句不离胤禟,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对胤禟的担忧。
莫非这事是老九干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荣妃强压了下去,她不敢多想,快步回了寝殿:“快!去请三阿哥过来。”胤祉当日就在赛马场,又亲眼看着那马发狂,定知晓些内情。
胤祉屏退左右,悄悄告诉她:“当日我的确曾见胤禟身边的小太监往马厩走,怀里还抱着些干草。”
荣妃的心一沉,胤祉刚走便要去找宜妃,谁知胤祉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又急匆匆折返了回来:“娘娘,三爷叫奴才提醒您,此时牵连甚广,您只记得‘明哲保身’四字即可。”
没等荣妃细想,康熙身边的魏珠便来传旨:“荣妃娘娘,惠妃与佟妃已经过去了,还请您快些。”
荣妃不敢耽搁,路上却直抚着胸口,暗暗松了口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