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可怜,哥哥真的好可怜。
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在与冰冷的医疗器械和发苦的药剂相伴,在生命与死亡的边界来回拉扯。
那些鲜红的血、冰冷的肉将外面的阳光与欢笑彻底隔绝,他就像是埋在黑暗里、沉在深渊里,永远摸不到的温暖的魂。
他孤独寂寞,无人能懂,所以才养了另一个人格陪自己。
他行医数十载,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现在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没有遗体,没有遗物,没有遗言,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我想要把那个灵魂找出来摸摸他的脸都做不到。
可是这是江行,这明明就是江行!也是我哥!
他和江行有一样的眉毛,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和嘴,一样锋利冷漠的下颌线。
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有一样的眼神,喜欢做同样的事情,连身上的味道都一模一样,他也记得我们的从前。
他是从哥哥的灵魂里分裂出来的,他就是我哥!
所以……我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他不想让我接触外面的世界,那我就永远在这里陪他。
他想把我做成标本,泡在装满福尔马林的罐子里。
我能被分成好多好多块,分散在这个实验室里,站在面前这个陈列架子上看着他。
我的血液分子会漂浮在空气中的消毒水里,钻进他的皮肤,与他融为一体,永远都不分离。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为了哥哥,我不能害怕。
他给了我麻药,不会很疼的,我哥是最优秀的医生,一定不会很疼的。
犹豫了半天,孩子哽咽了一下,捏紧了拳头,二话没说就爬过去拿起药剂倒进了嘴里……
瞬间,男人大惊失色,整个人都慌了,将孩子揽了怀里,给他注射了另一种药剂。
江影的气息非常微弱了,嘴巴开开合合,像是说了些什么,但是又一个字都没有说清楚。
麻醉剂的药效太强了,他很快就是去了意识。
江行脱下白大褂裹住了他,抱着他回到了房间,林斜看着,不明所以,只能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他将他放在了床上,给他拉上了被子,手都在发抖,脑子更是乱成了一团麻。
他不想这样的,不想这样的,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只是想……
手机突然响了,江行来不及释放情绪,强行屏蔽了所有的不适感,接了电话,是医院打过来的,“院长,出事了,检验科已经确定,那几起不明原因的肺炎,是由新型的冠状病毒所致,传染性极高,致死率达到5%”
“立刻上报市防疫局,我马上到”江行回头看了孩子一眼,急匆匆的出了门。
今夜气温陡降,狂风大作,整个城市都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但是医院的急诊科却是灯火通明,人流量也远远超过了正常的情况。
患者们戴着口罩,时不时的咳嗽,大排场龙。
医院里的核心骨干都在门口等他,见他过来,直接将刚刚到手的检测报告与防疫局下发的文件递给了他。
董琛非常快速的给他说了一遍目前的情况,“我们第一时间上报了防疫局,三分钟前收到了他们通知,防疫局要求所有医疗卫生单位即刻进入紧急状态,还让医院的一把手立刻去防疫局开会,商议对策,尤其是点名了,你一定要到”
江行用最快的速度,将手里的资料浏览了一遍。
大概在一个月多之前,魅城各大医院都陆续接诊了不明原因的肺炎患者,起初患者症状并不明显,医院都是当感冒处理,后来类似的情况越来越多,现在已经出现了快1000例,甚至还有死亡病例,相关的专家才意识到情况不妙。
高烧,咳嗽,肺炎,致死率接近5%,对老人和有基础病的患者致死率接近20%。
“秋末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那天我拿着病例去找你,只不过你……”
董琛的话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这事来得太突然了,市里也是措手不及,你是魅城最出色的医学专家,现在上面都在等你去开会,听你的意见,市里所有的医院也都在关注明仁的动向,你快点拿个主意……”
江行看着手里的这一沓文件,指节绷得发白,脸也一点点褪色,手不停的颤抖。
他忽然抬了抬眸子,留下了四个字:“等我电话”。
他穿过医院走廊,挤出了拥挤嘈杂的人群,径直冲向了门外,上车,将油门一踩到底。
窗外的霓虹灯像箭一样飞速倒流,江行的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胸腔,肾上腺素也和车速一样飙到了极致。
很快,“刺啦”一声,黑色的奥迪急刹在了庄园门口。
到家了,他反倒是冷静了。
江行点了一支烟,靠进了椅背,轻轻的合上了眼睛。
他并没有吸,只是任那支烟安静地夹在指间,火星一点点向后蔓延。
灰白的烟丝袅袅上升,弯成柔软的弧线,如薄纱般在狭小的驾驶座内缭绕扩散。
烟雾朦胧之中,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与银丝眼镜的冷光交错浮现,整个人被笼罩得愈发沧桑而疲惫。
直到了烟火燃尽,他开了车窗,打了个电话,“林斜”
林斜的声音一贯冷静:“江先生,监控显示您的车在庄园门口,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你们也别过来,听我说,大约一个小时之前,小影服下了强力的麻醉药,我虽然第一时间给他注射了阻断,但初步估计,他可能会睡七八个小时,你现在安排几个人,给他收拾行李,立刻带他出城。
我书房里书架上最上层最右边的格子里,放着一沓资料,那是毕叔和左叔办理的收养手续文件,里面还有小影亲生父母的信息,帮我拿给他,写字台下面第一个抽屉,有一张黑卡,还有他每天都要吃的药,也一起拿给他,听懂了吗?”
林斜有些迟疑:“这个……听是听懂了,但是这事情太大了,江先生……”
“他要是问起来,你们就说,我让他在外面住一段时间,过几天去接他……”江行不想和他解释什么,“小影走了之后把庄园封闭起来,通知所有人能回家尽量回家,不能回家的可以就在这里住着,储备足够的食物和水,减少与外面交流”
“江先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照我说的话做,越快越好”
“好的,我马上去办”
“林斜……”江行突然叫住了他,顿了顿,少见的和他说了些别的,“听毕叔叔说,你母亲当年身体不好,你父亲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带着你们母子全国上下求医问药,后来,是我父亲收留了身无分文的你们,不仅治好了你母亲的病,还给了你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有去拜访过林叔叔和林伯母,抱歉……”
“江先生,您怎么突然说这个,江老医生对我们恩同再造,我……”
“我没有别的要求”江行打断了他,的声音里染上了明显的柔软,“小影身体不好,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也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他除了我没有别的亲人了,帮我照顾好他,谢谢”
“江先生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影少爷”
挂断了电话,庄园的门口,值守的安保收到了对讲机里的消息,小跑了进去。
大约十分钟左右,一辆房车从车库的方向开出来,停在了庄园门口。
林斜抱着江影出来,在一队人的护送下匆匆往前走。
透过挡风玻璃,远远的,江行只能看到一个白色小点。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电话,声音低到有些发颤:“林斜,慢点走,让我……再看看他……”
好小的一只啊,被人抱在怀里就那么小小的一点点,明明已经十八岁了,看着还像是刚到我身边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他十一二岁,也是这么小小的一点,软软萌萌的,说话都不敢大声。
他也好瘦了,比刚回来的那几日还要瘦,几乎都只剩下几根骨头在支撑了。
干净宽大的白毛衣,满头乌黑的发蓬松着,在冬夜的冷风中萧萧瑟瑟,像个可怜的花骨朵。
从前在书里读到世事无常,如今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明明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我还抱着他,现在就只能保持这个距离半步都不能靠近了。
我都没来得及摸摸你的脸,也不曾和你说过半句暖心的话……
小东西,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吧……
下雪了,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细细密密的白色飘落在了挡风玻璃前,给憔悴的孩子又添了一层模糊的滤镜。
灰色的房车在视野里渐行渐远,最终在飘飘的白色里模模糊糊的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消失不见。
左手剧烈的颤抖着,江行捂着它,好长好长时间才平息下来。
他无力的靠着,深呼吸了一口气,喝了口矿泉水,整理了一下情绪。
给董琛打了个电话:“建议市里……封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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