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江南,青石板路上总泛着潮湿的水光。
巷子深处新开了一家古董店,黑底金字的招牌上龙飞凤舞写着「栖梧」二字。店里常年不点灯,阴雨天时,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打算盘的声响,噼里啪啦,又快又急,像是有人在发脾气。
街坊们都说,这店主是个古怪的年轻姑娘。
她总穿一身暗红色旗袍,袖口绣着几朵将谢未谢的蔷薇。生得是明艳动人,偏偏眉宇间总凝着三分戾气,看人的眼神像刀子,说话更是不留情面。
"白老板,这铜镜怎么卖?"有客人怯生生地问。
柜台后的女子头也不抬:"假的,民国仿的,三百块。"
"可这包浆..."
"爱买买,不买滚。"
这就是白露——栖梧古董店的老板,整条巷子最不好惹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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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黄昏,雨下得极大。
白露正埋头整理账本,忽然听见门口风铃轻响。她不耐烦地抬头,正要骂人,却见一把黑伞斜倚在门边,伞面上的雨水汇成细流,在地面洇出深色的痕迹。
执伞的人站在阴影里,只能看见修长的手指搭在伞骨上,骨节分明,冷白如玉。
"打烊了。"白露冷声道。
伞面微微抬起,露出一双如墨般沉静的眼睛。
那一刻,店里的老式座钟突然"咔嗒"一声停了。白露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喉咙发紧。
"听说..."来人声音清冷,带着点懒散的调子,"这里收旧物?"
他的肩头停着一只红尾山雀,正歪着脑袋打量白露,黑豆似的眼睛亮得出奇。
白露突然冷笑:"收,但看人定价。"
她"啪"地甩出一本泛黄的账册,指着角落里被血糊掉的数字:"认识这个吗?郑、号、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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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册扉页已经发脆,墨迹却依然清晰:
**栖梧公馆房租明细**
**欠债人:郑号锡**
**债主:白露**
**欠款:三百零九次房租,利滚利,共计——**
后面的数字被血迹模糊,依稀能辨认出一个"柒"字。
郑号锡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焦黄的纸页。他记得这本账——百年前,每当他从阴煞暴走中恢复意识,总能看见白露趴在桌上记账,嘴里还念叨着"利息""赔偿"之类的话。
"利息怎么算?"他忽然问。
白露眯起眼睛,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她力道很大,郑号锡不得不俯身,两人呼吸近在咫尺。
"肉偿。"她一字一顿地说。
红尾山雀扑棱着翅膀飞起来,落在柜台上的算盘上,"啾"地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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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号锡就这样在店里住下了。
街坊们很快发现,那个总冷着脸的白老板身边多了个沉默寡言的青年。他总是一身黑衣,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会在大太阳天替白露撑伞,会在她骂客人时适时递上一杯茶。
最奇怪的是那只红尾山雀。
它总爱停在郑号锡肩头,偶尔会飞去啄白露的发梢。有次白露午睡醒来,发现这小家伙正窝在她掌心,嘴里还叼着一朵新鲜的蔷薇。
"这鸟怎么回事?"她皱眉问。
郑号锡正在整理博古架,闻言回头:"它喜欢你。"
"我是问它哪来的。"
窗外雨声渐密。郑号锡的声音混在雨里,轻得几乎听不见:"百年前,你烧了栖梧公馆那晚...它从火里飞出来的。"
白露的手指猛地攥紧。
她想起那个梦——梦里自己化作灰烬前,确实看见一只红雀冲破火海,嘴里衔着发光的种子。
---深夜,白露做了噩梦。
她梦见百年前那场大火,梦见自己捧着魂灯走向火海,而郑号锡的身影在火焰另一端渐渐消散。
惊醒时,发现郑号锡坐在床边,手里端着杯热茶。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上镀了层银边。
"做噩梦了?"他问。
白露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说:"郑号锡。"
"嗯?"
"你记得多少?"
茶盏里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他的表情:"足够记得...我欠你很多房租。"
白露嗤笑一声,伸手去拿茶杯,却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那一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郑号锡的指尖冰冷如初,而白露的掌心依然滚烫。
就像百年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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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结束那天,白露突然关了店门。
她带着郑号锡去了城郊的一座荒山。山顶有棵半枯的老树,枝干扭曲如鬼爪,却奇迹般地在顶端开出一簇鲜红的蔷薇。
"认得吗?"她问。
郑号锡仰头看了很久,肩头的红雀突然飞向树梢,欢快地鸣叫着。
"栖梧公馆...的西府海棠。"他轻声道,"当年你总抱怨它不开花。"
白露从怀里掏出那本百年账册,随手扔在树下:"债清了。"
郑号锡怔住。
"利息我不要了。"她转身往山下走,声音飘在风里,"但你得继续打工还本金...郑伙计。"
身后传来脚步声。郑号锡追上来,握住她的手。这一次,他的指尖有了温度。
红尾山雀在空中盘旋,阳光透过它的翅膀,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像极了百年前,栖梧公馆屋檐下晃动的光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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