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衿衿身量不过刚及圆迟的胸口,紧捏木簪的手只有放在这里,才算有些把握。
“圆迟大师,不论今日你说的是真是假,可我必须提醒你,若你胆敢将我的秘密泄露出去,我哪怕丢了性命也一定带上你共赴黄泉。”
小姑娘哭哑了的声音,却丝毫不影响她此刻强装出来的冷厉姿态。
圆迟眸光晦暗不明,伸手轻易就推开了那支木簪。
等阮衿衿反应过来再想用劲,却再也没了反抗的机会,只能任由圆迟将自己的威胁越推越远。
待木簪离得够远,圆迟这才收手,对上阮衿衿的眸子,认真地又强调了一遍:
“贫僧在阮家只是诵经祈福,旁的事儿皆是施主自己的缘法。”
阮衿衿不甚服气地咬了咬下嘴唇,但攥着木簪的手是彻底泄了力气。
她确实没有这样的胆量和能力真的将人在这里杀了,只为保全自己这点小秘密。
对方可是大相国寺的圣僧啊……甚至得了当今天子器重之人,自己胆敢伤他分毫?
方才那毫无用处的威胁,也不过是她从娘亲那里学来的一点皮毛而已。
自小她都被保护得太好,从不需忧心这些,自然也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她垂首,觉得自己有些没用,被睫毛轻掩的眼角偶然透出一点水光,她喃喃着。
“那就麻烦大师替我保管好秘密了。”
说完便将木簪仔细收进袖中,失魂落魄地摇晃着出了正厅。
留在正厅中的圆迟看着女孩儿失神的背影,伸手掸了一下胸口的衣料,是方才被木簪威胁过的位置,他轻扯了一下嘴角。
“倒是难得有人敢这样威胁我。”
……
安宁见自家小姐出来,有些惊讶,压低了声音迎上去。
“小姐你……这么快就好了吗?”
阮衿衿只点了点头,眼神却没有任何聚焦,她脚步初时深浅错落,渐渐恢复正常后远离了这里。
只是她越来越远,一直到无人会去的角落里,这才停下。
一路上她越走越急,到后头竟直接跑了起来,本就身弱,冷不丁这样跑一通,害得她几乎喘不上气儿来,弯腰连连呛咳了好几声,又深呼吸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安宁也终于追了上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小姐今日跑得也实在太快了。
“小……小姐,呼……怎的跑这么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听到了。”
安宁有些懵:“啊?谁听到了?听到什么了?”
阮衿衿用帕子抹去额头的汗珠,小脸上满是愤懑,却还是记得压低声音:
“就爹爹请来的那个臭和尚,他一声不吭地藏在屏风后头,我方才说话全叫他听了去。”
“什么?!”
安宁惊呼了一声,立刻反应过来,慌乱地向四周张望,确定没人经过,这才松了口气。
阮衿衿很是苦恼,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双手撑起了自己的脸颊,重重地叹了一声。
安宁见状,不由得更加担心了。
“那那那,那和尚可会替小姐保守秘密?”
“他那意思倒是不会说出去,说因为凡尘俗事皆与他无关。”
听到这话,安宁的紧张瞬间消散了不少。
“那小姐安心就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若说与他无关,那定然不会到处乱说小姐的秘密。”
可阮衿衿却不这么想,她只要一想到被陌生人知道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便焦虑得再想不了别的事情。
“可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什么好人,若他言而无信呢?”
“啊?”安宁惊讶,“那和尚长得凶神恶煞面目可憎?”
安宁方才没看见过圆迟,光听自家小姐这样说,脑子里不由得想象了一个满脸胡茬的粗野壮汉形象。
“不是。”
阮衿衿摇摇头。
“那就是奇丑无比,浑身恶臭?”安宁又问。
阮衿衿还是摇头。
安宁瞪大了眼睛,被自己脑海中更加怪异的想象给吓得不行。
“难不成那和尚浑身脓疱,嘴大如盆,会吃人?!”
阮衿衿叹气声更重了:“都不是,他长得……算是很好看的。”
“好看那可太吓……什么?好看?!”安宁被自家小姐弄得一惊一乍的,脑子都快赶不上趟儿了,“可是和尚……怎么会好看?”
那光头戒疤,任谁都好看不起来。安宁不免开始好奇。
“确实称得上丰神俊朗,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可正因为他长得太过出众,我才觉得他看起来并不靠谱。而且我用簪子比在他心口时,他身上那一瞬散发出来的分明是杀气,那一双淬了冰般眼睛,光是看着我便叫我遍体生寒。”
“这样的人如何确定他会保守秘密?”
阮衿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事儿必须得真正解决了才行。
“安宁,你帮我打听打听这圆迟大师吧,总觉得爹爹说的那些太过片面,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厉害,竟值得爹爹费大力气专程请来。”
“是,奴婢晓得了。”
安宁应下,见阮衿衿终于要从草地上起来,连忙上前搭了一把手,等她完全站直后,还帮着拍打身下沾染上的草屑,整理妥当后两人这才又回到了正厅。
这会儿阮府已经开始有客人陆续进府吊唁了。
顺着自家小姐的目光看去,安宁自然也瞧见了那个在厅中被衬得超凡脱俗的和尚。
她瞬间便看呆了。
这位便是圆迟大师了吧?
确实如小姐所说,是……极好看的,若是能有一头乌发,再来上一身飘然白衣,只怕会如降世的谪仙,到时或许京城只会人人皆向往之。
眉目如画,鼻梁挺直,就连嘴唇的线条也是极美的。许是因为皈依佛门,给人一种祥和的感觉,他光是跪坐着低头诵经,就觉他优雅。
“小姐,你说得真对……”
安宁久久挪不开眼,周围前来吊唁的宾客一应如是。
阮衿衿的目光锁在圆迟身上,只是她并非欣赏,而是审视。
圆迟自然也感受在一众仰慕的目光中,那道并不太友善的寒光,他顺着那目光回望过去,自然与阮衿衿对视上了。
他此刻不过是处于众人之前的温润出尘的佛子,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向他靠近,还贪恋地上下打量着。
阮衿衿的耳边传来议论声。
“这位便是圆迟圣僧了吧?甚至比传闻中更俊朗些。”
“这天下竟有长得这样好看的人,就是可惜出家了。”
“可说呢,实在可惜了,他若是哪家的公子,只怕京城的世家小姐们要把他家门槛都踩烂了!”
“哎呀,你们还不够了解这位,他当年在澄州那可是……”
顿时附近几个相熟的,竖起耳朵就凑了过去。
……
阮衿衿给安宁递了个眼神,她便立刻会意。
不多时,安宁便带着消息回到了她身边,只是她俩没在正厅那扎眼的位置惹人注目,而是寻了正厅外头隐蔽的角落再说。
“小姐,奴婢都打听到了。”安宁神秘兮兮地冲着阮衿衿眨巴眼睛。
“快说!”
阮衿衿催促。
“听说这圆迟大师啊,曾被称作妖僧呢!”安宁一脸献宝的表情,浑身是被打听到重磅消息的骄傲。
“据说他原在澄州的青云寺,因一事被冠上了妖僧之名,这才一路往京城的大相国寺来了。当年在澄州时,不少女子为他倾心,甚至有人不顾他出家人的身份,硬要倒贴着往前送,只要他还俗便有大把的女儿家愿意嫁给他,可他……”
安宁说到这儿,似有些犹豫,又打量了周遭一眼。
阮衿衿有些心急:“可他如何?”
“可有次有位小姐逼急了,他竟丝毫不管不顾,将那人关在佛堂里日夜听经,说是那小姐入了魔,需得佛经洗礼透彻。不出三日,那位小姐便被磨得彻底没了念想,跑似的逃了。”
“这也不足以说是妖僧啊。罢了,还是回……”阮衿衿皱了皱眉,正欲回去,安宁又拉住了她。
“小姐别着急,还有呢!重点来了,听说那小姐逃走时慌不择路,撞进了野地,竟然遇到了野狗群,被那些畜.生,生生撕成了碎片,只留下残缺的尸骨。后来便有人说,这野狗群是那和尚为了报复引来的,因为他是妖僧,能通妖兽,最讨厌那些蜂蝶一般往前扑的女子,他这么做,就是想让人再不敢觊觎他!”
阮衿衿看着安宁,眨了眨眼睛,人有些愣。
“小姐,你怎么了?可是被吓着了?”安宁见她没什么反应,担心地瞧着她,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阮衿衿按下安宁的手:“这样神乎其神毫无根据的事儿,咱们还是别信的好,信口胡说传得广了,便能随意给一个人安上这糟烂的名声……罢了我还是想想别的办法。”
安宁有些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只好跟上她的脚步,回到正厅。
正厅里仍是那檀香和灰烬混合的浓烈味道,比昨日还更沉重了些。
只是两人都没注意到,就在她们方才站过的角落,在她们离开后,又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披素色袈裟,头顶落着些许纸钱的灰烬末,默默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
他目光如刃,但其中分明添了些许光芒微动。
今日是停棺的最后一日,明日便要送殡,因着今日阮家前来吊唁的人比前两日还多。
或是关于圆迟妖僧的传闻早已传开,大家看向他的目光便不如最初时那样热烈,不少人甚至是恐惧和闪躲,方才目光灼灼盯着他的那些人也都退却了不少。
可圆迟好像并无所觉,只顾着做好自己诵经祈福的事儿。
翌日,阮家送殡的队伍便出发了。
阮衿衿跟着自己父亲走在最前头,看着漫天飞扬的纸钱,她又不住地流下泪来,一连几日,眼泪几乎都要哭干。
可如今想着母亲离开了也好,总好过日日缠绵病榻的痛苦,总好过总是操心自己的日子,死,对母亲或许也算是一种解脱。
白幡飘摇,铜锣乐声叫得直让人心头发颤,圆迟就跟在其中诵读经文,他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前头的小姑娘身上,瘦弱的肩膀不时抽动着,光是背影就知她几乎心碎。
母亲离世啊……世上又多了一个同病相怜的人罢了。
落葬足足折腾了一日,待回来后,阮衿衿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小院儿,而是先去了母亲的屋里。
这里也是一片素白,甚至比她那个小院儿更少了些人气儿,她和衣躺到母亲的床榻之上,紧紧抱着那床锦被,试图从上面汲取到分毫母亲的温度。
可这被子就同屋外刚下起的雨一般寒凉,让想要沉沦的人清醒,让痛苦思念的人克制,让阮衿衿又要落泪。
她埋头在被中,没逻辑地胡乱想着。
其实一切并不是没有预兆的,母亲病了三年,病得很重,最后一年多都是靠着顶好的药材吊命,府中上下隐隐都知道她是会离开的,只是无人敢去触碰这个话题,平日里对主母的病情也是讳莫如深。
饶是阮衿衿年幼,心里也是清楚的,母亲会比她更早离开人世。
三年,从抗拒到接受,她不止一次设想过今日的情形,可母亲真走后,她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痛苦、不舍和想念。
阮衿衿脸上汩汩不止的眼泪,全数落进母亲的被褥里,哭得累极,甚至不知何时直接睡了过去,还是安宁来找,这才悠悠转醒。
“小姐,老爷让去前头一同用晚饭。”安宁坐到床边去抚她的背,“别再难过了小姐,你这身子也经不得折腾的。”
安宁一脸的担忧,她最是知道小姐有多看重主母的,自主母病倒后,小姐几乎是日日在她跟前伺候,不曾说过一声累,这样的母女之情,最是叫人感动。可她也不想小姐为此哭伤了自己的身子,毕竟斯人已逝,还是在世的人更加重要。
阮衿衿的小脸又在锦被上蹭了蹭,闻着那熟悉的磬香,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从床上爬起来,拿出帕子仔细擦掉了脸上干涸的泪痕。
“嗯,我们走吧。”
今晚阮青城是特意叫上了家中众人一同用饭,等阮衿衿到时,旁的人早已经到了。
阮青城下手的两个位置还空着,那是阮衿衿和她母亲白氏白若贤的位置,再往后便是衿衿的姨母白若瑾和姨娘钱氏,还有庶弟阮见山庶妹阮思思。
至于这姨母为何在阮家住着,还得说起多年前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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