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夜,西城几乎已经没什么人在外头晃荡了,风雨亭周围更是又黑又静,只偶有几声被惊扰的鸟叫声,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只有三人两灯并行着。
阮衿衿和安宁走在前头,圆迟亦步亦趋,步步紧跟。
他方才就看到了少女下车看到无边夜色时下意识地瑟缩。
她年纪尚小,想来还是有些害怕的。
绕着风雨亭和亭子周围走了好几圈,每一个能藏人的角落都仔细看了一遍,尽管如此,阮衿衿也没能发现爹爹的身影。
三人回到马车前,圆迟本要再上马车,可见阮衿衿根本未动,又折转回来。
“找不到……找不到,若是一直找不到可如何是好?”
阮衿衿低着头,圆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可还是从她微颤的尾音里听出了她的情绪。
小姑娘在哭。
“爹爹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她又急又气地跺了下脚,急得是寻人不成,气的是自己没能找到人。
圆迟下意识地朝她伸出了手,可看着安宁揽住了她的肩膀,他这才回神,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这行为实在不妥。
一片黑暗中,只微弱的灯光在马车周围飘摇着,大家都默契地沉默下来,只时不时听到那颗低着的脑袋下,传来的几声哽咽。
圆迟低着头,看到她脚边砸出的几个圆形水痕,心里像被小猫抓挠过一般。
“回去吧,我会替你寻到令尊的。”
他纠结了许久终于开了口,不管这个决定是否会影响他往后的计划。
阮衿衿愣了愣,抬头看向他,眼睛下面还有没来得及落下的两颗泪珠,看起来实在楚楚可怜。
“我会帮你找到你父亲的。”
圆迟又说了一遍,这一遍比方才更加笃定,就连心中仅剩的犹疑也抛下了。
“可你,你只是……怎么……?”
阮衿衿的话没有说完,但圆迟立马就明白了。
可他只是个和尚,怎么能靠自己找到人呢?
“回去吧,已经很晚了,明日我会把人带到你面前。”圆迟说完便看向了阮衿衿身边的安宁,“劳烦把你们小姐带回去。”
他眼中不容置疑的意味,让安宁不自觉地就想听从。
可他不过是个和尚,哪来的这样的威势?
但安宁还是照做的,那双冷静的眼睛朝她看过来时,实在太有威慑力。
更何况时辰确实太晚,若是再被府中的姨娘姨母发现,到时可就不好解释了。
“小姐,咱们先回去吧,等天亮了我们再想想办法,可好?”
安宁说着便推着阮衿衿往马车走。
好在阮衿衿没有抗拒,只是默默流着眼泪坐上了马车,她知道光靠自己,今晚定然是寻不到爹爹了的。
可是等了半晌也不见圆迟上车,她用手帕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痕,掀开车帘去看他。
就见他提着一盏灯在外头站得笔直,暖黄的光打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温柔又可靠。
“你不上来吗?”阮衿衿问。
“嗯,我去寻人,你回去吧。”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却又分明有种豁出去了的超脱感。
不再看她,圆迟提着那盏灯转身就要走。
“这样晚了,你一个人不行的,快回来!我们明日再出去找!”阮衿衿有些慌了神了,近乎是将整个脑袋探出了车外,唤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
可是却没再听到回应,她只能眼看着那团微弱的火光越走越远。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安宁拽了拽衣袖。
“小姐。”
回过头去看,就见安宁冲她摇了摇头,又朝外面马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意思明显。
阮衿衿顿时泄了气,摔坐回了座位上。
圆迟这人,难不成真是个圣僧吗?
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回了家,好在无人发现她偷溜出去了一趟,简单梳洗后靠在床上,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中还全是圆迟越走越远的那个背影。
这和尚,真是太奇怪了。
自己替他洗去污名,也没做到这个程度不是?他怕真的是什么慈悲济世的圣僧菩萨吧?
漫无边际地想着,可还是忍不住担心,只是这下不只是担心爹爹一个人,而是得担心两个。
她很怕圆迟因此出了什么事儿,自己只怕是一辈子都过意不去。
就他们这样不过相识的交情,哪里值得他在黑夜中独行。
爹爹也真是的,怎么就能这样狠心,一句话也不给自己这个女儿留,害得自己这样操心。
等爹爹回来后一定得好好骂他一顿。
又混乱地想了许多,阮衿衿终于在乱如麻的思绪中睡了过去,安宁看着自家小姐就连睡着也紧皱的眉头叹了口气。
主母这一去,府中真是要乱了套了。
阮衿衿这一夜做了许多个梦,梦见爹爹跳下风雨亭下的河水,随娘亲去了,梦见圆迟在黑夜中遇上了拦路的劫匪,他只身一人身无长物,不敌众匪,被砍成了许多块,又梦见姨母和钱姨娘化身恶鬼,血红的唇瓣离她越来越近,好似要从她身上吸食鲜血……
“啊——!”
屋外的安宁听到里头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忙扔下手中的活计跑了进去。
这是小姐近来第几次梦魇了?
等她冲进里屋,就见小姐已经坐起身来,额角的碎发全都湿透了,服帖地靠在脸颊上,人还在呼呼地喘着粗气,明显是吓坏了。
“没事儿了小姐,没事了没事了。”
安宁刚坐在床边就被她扑上来给紧紧抱住了,安宁本是僵了一瞬,这才把手放在她的背上,一下下轻柔地安抚着。
“我梦到爹爹和圆迟都死了……”
阮衿衿埋在安宁的肩窝里,声音闷闷的,安宁觉得自己的肩头似乎有些湿润了,她轻抚后背的动作变成了轻拍。
“都是梦小姐,梦都是相反的,老爷和圆迟大师一定都会没事的。”
良久,阮衿衿才从梦魇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她退出安宁的拥抱,长发已是凌乱,脸颊泛着于她惨淡脸色异常的粉红,皆是惊吓所致。
她的目光越过安宁的肩膀落到了远处坐榻上的那件素白袈裟。
不知他如何了,可找到爹爹了?
“快,安宁,帮我梳洗,我要去看看!”
她不再迟疑,忙翻身下了床,随意把落在两颊的头发拨到耳后,一头乌发黝黑柔软,衬得她更加娇小。
孝中不能着艳丽,安宁还是给她找了一件素白的衣裳,头上仍戴着那支木簪,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只是她现在可顾不上这些,收拾妥当后连早点都未用过,就直接冲到小佛堂去了。
小佛堂里的香已断,只是檀香味儿还萦绕着,蒲团前的几本佛经被钻进来的风吹得随意翻动着。
人没回来。
阮衿衿没多耽搁,见圆迟还未回来,便直奔正院去了。
刚靠近正院,就听见那头已经有了不小的动静,本还大步走着的阮衿衿,一下就提起裙摆跑了起来。
“小姐!小姐你小心些!”
安宁见路边的树枝打在自家小姐身上,忙不迭地喊了一声,惊慌失措地跑着跟了上去。
“老爷……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哎呀!这到底是怎么了?!”
阮衿衿越跑越近,就听钱姨娘的声音已经远远地传了过来,穿过最后一条回廊,她终于看到了正被圆迟搀扶着的爹爹。
只是人瞧着似乎不太清醒的样子,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借着圆迟的胳膊勉强站着。
钱姨娘已经关切地扑到他身侧,仔细检查着人的情况。
见爹爹回来,阮衿衿终于松了口气,本该迈近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她深一口浅一口地匀着呼吸,眼神不过挪动半分,就和圆迟对视上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颇有种替爹爹和圆迟劫后余生的错觉,一面清醒父亲无碍,一面不知该如何回报圆迟的恩情。
他怎就不是真的“妖僧”?这样冒险的蠢事妖僧哪里会做,只怕自己又要绞尽脑汁去想该如何报答。
或许待爹爹清醒后私下商量商量。
终于喘匀了气,阮衿衿这才按捺住方才狂跳不停的心脏,往圆迟的方向走去。
“大小姐说,多谢圆迟大师,等老爷清醒后小姐定当好生感谢。”安宁解释着。
圆迟听到这话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墨黑的眸子落在阮衿衿的身上寸步不移,眼底流转着复杂的情绪。
“钱姨娘,大小姐说先把老爷扶到正屋休息,再请府医过来看看。”
钱姨娘也是慌了神,听了安宁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叫了两个小厮过来扶住老爷,又赶紧让人叫府医去了。
“应是喝醉了酒,你无须紧张。”
圆迟进来到现在就说了这一句话,眼神更是自阮衿衿出现后就没挪过半寸。
饶是钱姨娘的心思没在他身上,也品出些不对来,方才又听安宁说大小姐要好生感谢,两相结合,她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
可到底老爷要紧,她也没在此地纠结,而是忙跟着两个小厮往正屋去了。
院中现下就剩圆迟和主仆俩,阮衿衿低着头,有些不敢看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来的心虚,或许是他那道质问的目光。
“为何不敢看我?”
圆迟开了口,声音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人明明就在面前,却觉得像远山,清明又带着寒意。
阮衿衿觉得自己的头顶都几乎要被锐利的目光看穿,只能勉强自己抬起头来,可眼神依旧左右闪躲。
一副做错了事却又委屈的可爱模样。
“我找了一夜,连口水都没喝上,小施主就这样感谢我?”
圆迟失笑,阮衿衿这才觉得那锐利的眸光瞬间瓦解,整个人才松快起来,对上他的眼睛,用力地扯起一抹笑,手里比画了几下。
“圆迟大师请,我们小姐请您先去后头喝茶,她去看过老爷便去找您。”
安宁伸出右手请向了往后院去的方向,圆迟又深深地看了阮衿衿一眼,多解释了一句。
“听令尊说,那里是他和令慈拥有最多快乐的回忆之地,所以才流连忘返。”
说完这才抬步走远。
看着一身玄黑的背影,阮衿衿这才想起来方才出来太着急,没将那件素白的袈裟给带出来。
***
阮衿衿来到正屋,就见爹爹已经躺在床上,床边是府医在替他诊治,钱姨娘就守在床尾半步不离,见她来了,手帕在眼下擦了擦,这才迎过来。
“衿衿你来了,老爷是被那圆迟大师找回来的是吗?可知在哪里找到的?”
她比画了两下,钱姨娘看不懂,下意识地往她身后去看,这才发现安宁不在,只得放弃问询,挽住她的胳膊往床旁靠。
“罢了,安宁不在姨娘也看不太懂,还是看看你爹爹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