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暮死了?
我不敢置信地松开了手来,无力地跌坐在地,整个人的灵魂都好像是跟着那些个灵魂一样飞升而去的了。
顾暮是有着天大本事的人,他能够从那些灵魂的手上都活过来,哪里是会死在神女这点毒液上头的呢?
我紧紧地就住了胥安的衣襟,几乎是恳求地问道,“顾暮没有死对不对?他怎么会死,我连他的灵魂都没有看到。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灵魂......”
胥安紧紧地捏住了我的肩膀,迫使我抬头正视他,那目光来的太过严肃和认真了,没有半点在同我开玩笑的意思。
“庱戚,你冷静一点,顾暮是真的死了。”胥安顿了顿,似乎在做着什么心理斗争一样,终于是开口道,“可是你也知道,顾暮的身上有着诅咒,无论他死多少次,重生多少次,都是会重新回到当铺里来。所以你如果想要见他,只需要在当铺里等候,他迟早是会回来的。”
我拼命地摇着头,开口却都是苦笑。
“胥安你告诉我,顾暮身上的那个结界,是不是和九天玄女有关?”
胥安猛地瞪大了眼睛来,不可置信地重新捏住了我的肩膀,力气之大以至于我的肩膀上迅速地出现了两排手指印。
“你为什么会知道九天玄女?”
其实在过去的二十三年里,我确实是不知道这个名字的。
奶奶同我说,这阴阳眼的出现,不过是因为我爹娘是受了天神的祝福成亲结合的,所以他们生下的我,也是受了天神的恩赐的。
可是这句谎话,我居然过了这么多年才能够明白。
神女死之前所翕动的嘴巴,不是为了告诉我什么,而是念了一段咒词来。
这咒词所能开启的,正是奶奶所一直死守着不让我明白的秘密。
我这双眼睛,根本不是天神的恩赐,而是天神的诅咒啊。
千年前九天玄女于天地一战中死亡,肉身和灵体分离,肉身碎成了八十八块落入了凡间,而灵体则是被永远地封印在了九重仙境的琉璃宝塔中。
我梦里常常梦见的那个青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九天玄女。
玄女法力高强,死后的每一块肉身都是具有不容小觑的力量。而这肉身碎片中的法力,想要得到,便是需要将它先寄身在凡人身上,待到碎片完全成型之后再将这凡人生吞活剥,才可以得到最多的法力。
我的眼睛,是九天玄女肉身的最后两块碎片。
天颂从开始创建起,为的就是将这两块碎片养成型。之前的每一位遣花,都是在被选中时被天神给挖去了原本的双眼,来融合这两块碎片。等到了十岁的时候,便是将遣花送去这天神面前接受观察,倘若这眼珠子融合的好了,便是留在了天神身边再好好地养上一段日子,等到身体无用的时候再将女童给杀死,取出眼珠子给另一位遣花进行融合。
若是融合的不好了,便是直接在这祭坛上引天雷而下处死的了,天雷所劈开的眼珠子保存的最为完好,不会有着半点的法力的流失的。也是神女和天神最喜的做法。
而我,便是那最后的眼睛的容器。
神女拼死都是想要夺走我的眼睛,汲取玄女的灵力,却是不曾想到弄巧成拙,送了自己的性命。
而她不甘心看我就此幸福活下去,便用尽全力送了一缕记忆入我脑海中,告诉我,要复活顾暮唯一的方法,便是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蕴含了二十三年来最纯粹的灵气,拥有了它,可使天地万物再度复苏。
当然,失去了它,我的生命也将结束。
“你告诉我,顾暮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九天玄女眼睛的一具容器?”
我的声音太过平静,比起像是在质问胥安,倒是更像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的了。
胥安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头道,“确实如此。”
“那这回,是不是又是顾暮设下的一个局呢?”我淡淡地看向远方,九天玄女的八十六块肉身碎片就在附近,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
南清北浊死掉的事情是假的吧,为的不过是来欺骗我,好让我来甘愿送上我自己的眼睛。
为了这双眼睛,他甚至愿意以死亡作为代价。
而我...拼尽全力想要逃脱的命运,不过是死亡罢了。
我只是想活下去...想活下去而已。
可是现在,活着似乎对我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了。
我看向已成一片火海的村子,过往种种漫上心头,还有属于玄女的记忆不断闪过。
“我要是今天没能通过天雷完成剥离眼睛的仪式,是不是也会失去本我的灵魂?”我忽然问道。
胥安没有回话,但那双躲闪的眼睛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比谁都清楚,我体内属于玄女的记忆越来越多,我的灵魂本我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玄女的“魂”。
届时,我将彻底成为玄女的容器,失去本我,作为玄女的傀儡活在世上。
“你们倒是可笑,把我们凡人的感情玩弄于鼓掌之间。”我轻笑一声,扭头看向胥安手里的那颗眼珠子。
我应当生气的,还是极其愤怒的那种。
可是不知为何,我心上半点的感情起伏却是没有的。
我垂下眼眸来,看向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不由得失笑,“胥安,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一开始以为我起码还有顾暮和你们的,可是我发现我错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什么都没有的了。”
我那颗一直胆战心惊的心脏,终于是彻底地平复了下来了。
之前我一直在期待着什么呢,期待着自己能够真正摆脱那个噩梦成为正常人,还是在一直等着顾暮的那一句喜欢。
等不到的了。
“庱戚你听我说,今天的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们所预想的,我和顾暮根本没想要让你涉险,更没想让你用眼睛唤醒玄女....”胥安迫切地想要同我解释一些什么,可是我却是半个字都已经听不下去的了。
我知道,事情沦落这般田地,并非他们本意。
可这世上,哪有事事能顺从人本意的呢?
我不由得勾起一抹苦笑,身上的痛感也是已经完全消失的了,“九天玄女对顾暮来说,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吧?不然他怎么甘愿为了她,从那高高的九重仙境坠入凡间来,被这诅咒束缚了百年的光景呢。”
我摸索出那枚同心铃来,玄女的记忆中有着太多和顾暮甜蜜温馨的相处,让我回味时甚至忍不住感叹:原来这才是所谓的天作之合。
我呢?
我在这段回忆中,到底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呢?
我忍不住问自己:庱戚真的存在过吗?还是我的这一生,其实只是玄女做的一场梦而已?
一觉睡醒,世上不会有人记得我,只会欢迎玄女的归位。
一想到这些,我心脏便痛得厉害。
我太想恨了。
我太想抓着胥安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和顾暮要这么对我?这样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
豆大的泪珠混着血水打湿我的脸,我多想说一句这样的日子糟糕透顶了,可我心里比谁都明白,在当铺的这些时日,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这世间果然是公平的,给予了我什么,就要从我这里再拿回什么。
“虽然我这日子过得也不算好,这张脸长的也不算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可是我还是挺喜欢我自己的。胥安,我不是任何人,我是我自己。”我垂下眼眸来,笑道,“再见,胥安。”
我猛地伸手挖向右眼。
我听见胥安的呼喊声,疼痛感迫使我的手指动作稍稍一顿,可是下一秒,我便是毫不犹豫地将手指捣入了我的眼眶里,活生生将那颗眼珠子挖了出来。
连带着里面的血管和经脉被拽出,我的世界陡然间变成了一片黑暗,什么都是看不见的了。
我连连咳嗽了几声,大抵是咳出血的了,喉咙里都是那甜腻的味道。
我捧着那颗眼珠子摸索到了胥安所在的位置,郑重地将那眼珠子放在了他的手心上,撑着力气打趣道,“我帮了你们这么大一个忙,以后可要多给我烧纸钱,鬼王大人。”
我听见胥安哽咽了,他似乎拼命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可是开口却都是哽咽之声。
如果我现在能够看见,一定是要笑话他这么老的人了,还是这黄泉十八路的鬼王,怎么能够哭鼻子的呢。
“有了这个,你一定能够救他的吧?”
“能。”
我欣慰地笑了笑,缓缓地闭上了那已经没有了眼珠子的眼睛,听着身边的胥安摸索了一阵,周身便是只觉着一阵温热,随即身子便是缓缓落到了一个怀抱中来。
这怀抱纵然是换了一套华贵的衣服,似乎还是长了长发的,可是我依然能够辨认的清楚。
顾暮的声音有些沙哑了,不知是否是这新身躯不大适应的了。
“你不该救我的。”
“这世间的事情,哪儿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我失笑道,咳嗽了两声,察觉到唇角有鲜血流过,“我做我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就行了,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虽说这从头到尾是你谋我的一个局,但是我也是受了你许多的恩惠,怎么可能看着你就这么一命呜呼的了。”
顾暮不曾说话,那抱着我的手臂却是收紧了一些。
“顾暮,我之前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你变成了一只蝴蝶,绕着我飞来飞去的,我怎么都抓不着你。后来我累了,追不动了,你带着我来到了一片花圃里,那里盛开着百种的花朵,你就在那一片花丛中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对我伸手,对我笑,告诉我别怕,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我还想继续说下去,可喉咙却是一阵甜腻味道,整个人都是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了起来,五脏六腑都要跟着一同移位一样。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可是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片漆黑中,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爱的那个人,他现如今是个什么表情,是否为我而感觉到半分的难过和愧疚,还是依旧是我初见他时的那份客套礼貌的冰冷笑意,我统统都看不见了。
我想着,我就算要死,起码也是该死的体面些的,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勾起笑容来了。
“别说了,你会没事的。”顾暮的声音极其平静,我察觉不到他半点的情绪起伏,也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的。
这一场游戏,我想,大抵是我输了,而且还是输的血本无归的那种。
“顾暮,我特别恨你。”我听见我自己哽咽了,也感受到了体内最后一点精气正在流逝。
想我庱戚,逃过了十三年前的那场活祭,逃出了那场噩梦,谁知道最后还是栽在了当年的那场预言里。
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场曾经梦到过无数次的梦境,那只蝴蝶张开着翅膀,从我的身边飞过,朝着那无边黑暗处飞去。
我伸手想要抓住它,可是却如何都挪动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够任由那只蝴蝶消失不见,成为了一个渺小的黑点。
“如果有来世的话,我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你。你也不要来找我,你找到我,我是要恼你的。”
我眼前的景象开始迅速地发生变化,我梦到我刚出生时牙牙学语时候的模样,梦到我朝着张开双臂的奶奶跑去时候的模样,梦到奶奶死在那无数长枪下时候的鲜血,梦到我浑身上下被剜下的皮肉......我多想哭喊出声,说上一句我好痛啊,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开口了。
我真的好痛啊。
这句话压在我心头压了二十年,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眼前的血色逐渐散去,我瞧见了那一片雾蒙蒙中若隐若现的当铺,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当铺奔去。
门口的雪尘正在扫地,听见了脚步声忙抬头来瞧,见来人是我,便露出了那甜甜的笑容。
“戚姐姐回来啦,要不要吃奶昔?我今儿个去买了很好吃的奶昔,对了,裴玥姐姐也送了好吃的过来呢......”
不等雪尘把话说完,裴玥便从前院跑了出来,举着那巨大的棉花糖,冲着我不停地招手、笑着,那清脆的笑声伴随着南清北浊的笑声交缠在一起,听得却让我觉着并非是在梦里的了。
我瞧见那一身黑色长衫的男子从天而来,稳稳落在面前,一身如瀑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下一瞬摇身一变,变回了我最为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他笑着将我拥入怀中,哄道,“戚戚不痛了,戚戚以后再也不会痛了。”
*
四月的桃花开的正好,一阵微风拂过,那桃花便是簌簌落下,铺在了少女的身上。
少女喉咙里的细碎声音戛然而止,那原本鲜血淋漓的身躯,也是在这桃花雨中化作了一阵轻烟,随风而去了。
她生来是这天颂的遣花,死去时便有漫天花雨相送,倒不曾辜负了这遣花的名号来。
顾暮捧着那一团轻烟,双手发颤不止,泪水终是落满脸颊。
她到死,都没有听到他说一句,对不起。
更没听到他说,我也爱你。
恍惚间,他似乎又是回到了最初同那个姑娘初遇时候的模样。
她探头探脑地站在了自己当铺前向里张望着,在看到自己后露出了那般明亮的笑容来。
“我叫庱戚。”
往后数十年,顾暮才恍然惊觉,原来从那一面起,他的世界才出现了色彩。
只是太晚了。
他明白的太晚了。
这一场庄周梦蝶的美梦并不独属于庱戚,亦是他千百年所希冀、所渴盼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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