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兴闻言一怔。
尘封已久的记忆,似早已积灰的木头盒子被人重新打开,泄出一丝微光。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多年前,常昭初来乍到时,在李家看见的那只傀儡师。
可那次他见到过后,调查却无果。
没有可疑的人,蛛丝马迹也没有。
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故意阻挠他,试图隐瞒。
就算仍旧不相信是那傀儡师胆大无知,自己闯到李家来,也全无办法。
而现在,同样的妖物,同样的方法,又出现了。
但这次却是冲着喻瑾诺去的,是她先发现并捉住的。
不对,说不定幕后主使就是算准了喻瑾诺谨慎多疑,会将傀儡师带回……
李时兴想得头痛,眼前都阵阵发黑。
喻瑾诺在李时兴思考时全程安静,生怕打断师尊思路。
眼下看他脚步虚浮,快要站不稳的样子,连忙上前扶住他,让他坐回床上。
李时兴头晕眼花的,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食中二指抬起抵住太阳穴,揉了好几下,闭目静气。
再睁开眼时,眼神恢复清明。
“师尊?您怎么了?”喻瑾诺满眼关切地看着他,询问出声。
李时兴仰头望向喻瑾诺,摇摇头。
喻瑾诺还是不放心,毕竟李时兴本来还好好的,看了会儿她的画状态就差成这样了。
但师尊既不说,她也不多问。
转而说道:“师尊,这傀儡师放我那我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如就先存在您这。”
李时兴呼出口气,双手撑着床,低头盯着地面出神,眼都不眨一下,默认。
喻瑾诺走出门外,轻轻带上房门。
李时兴则再次走到桌案前,细细打量那幅画。
他不再思考傀儡师,而是真的在认真观察喻瑾诺的画。
好一会儿,他深感喻瑾诺的画技是真好。
这幅画大概是她应急随手画的一幅,画的是沙漠,称不上精细,细节处理不到位。整体呈现土黄色。
但阴影准确无误,光源统一,匆忙而作也没糊色块,有立体感,再给她多些时间完善,定栩栩如生。
而且她对灵力的掌握也有质的飞跃。
整幅画散发一层极浅极淡的光华,他尚且只能瞧见这。
其他大多数或人或妖,修为不如他,就更看不出来什么,只会将它当作一张平平无奇的画作,顶多会认为画出这幅画的人画技高超。
怎么也不会发现,这画能“吃人”。
所谓“吃人”,就是把活物吸收进画里,让他们只能生活于画中。
除作画者以外没人有办法将里边的东西弄出来,即便作画者身亡。
而有这种能力的,被称为绘世师。
李时兴叹口气,将画卷卷起放好,躺回床上,还是先别想这么多了。
……
“嘘,轻点轻点。”压低的人声传来。
紧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被人轻轻的放下,却仍不可避免地发出声响。
“哎呀!我都叫你轻点!吵醒他怎么办?”
……已经被吵醒了谢谢。
常昭大早上不睡觉,跑他这来做甚啊?
常昭不敢动了,动作凝滞。
“你小声点!”
常昭说完都行,才又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蹲下身子。
李时兴大脑混沌转清明,但他不打算直接起来,他想看看常昭要做什么。
可常昭蹲下后就一动不动,直盯着他看。
李时兴闭眼也能感受到常昭灼热的视线,偏偏他还避无可避,只能由他看。
时间一长,李时兴心情微妙起来,他一边希望常昭快些挪开视线,一边似乎又……被常昭专注的视线触动。
“师尊已经醒了吧,为什么不起来呢?明明眼皮都在颤。”
坏了,没控制住,被他发现了。
“我怎么知道……说实话,你真不觉得你现在特别诡异吗?刚醒就发现有人蹲在自己床边,一直盯着自己看,谁敢睁眼……”
又等了一小会儿,李时兴才慢慢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常昭放大的帅脸,随后就是他乌黑瞳仁中映出的自己。
常昭看他醒了,蹲着往后挪了一步,隔开一些距离,荡开乖巧可爱的笑,如春风拂过湖面,李时兴的心底被掀起波澜,圈圈涟漪漾开。
“师尊~”
李时兴轻笑声,伸手摸摸他的头:“大早上来我这做什么?”
“突然好想师尊,想看看您。”
李时兴显然没想到常昭这么直白,放在常昭头顶的手僵住。
常昭瞧见他这反应,眼神中隐秘的狡黠浮现一瞬。
他神色忽然委屈愧疚起来,眸子垂下,抬起手覆在李时兴摸他头的手上:“我本来只是想看师尊一眼的,结果不小心把师尊吵醒了。对不起……”
抬眼一双无辜水灵的狗狗眼,亮晶晶又小心翼翼地和李时兴对视:“师尊,您会嫌我烦吗?”
一见他这样,李时兴心下一软,反手捉住常昭的手,牵起轻轻握了握。
“无妨。还有,无论如何,师尊是不会嫌你烦的。”
常昭顿时高兴起来,狗狗眼猝然睁大,迫不及待地扑进李时兴怀里。
他原本是蹲着的,腿脚发麻,起身扑得又太急,场面略有些滑稽。
李时兴忍俊不禁,回抱住他。
良久,他轻拍常昭的背:“差不多行了吧?”
常昭黏黏糊糊地,不舍地松开。
转身去打开他带来放在了地上的食盒。
“师尊,我带了粥来,你尝尝。”
“喔?好啊。”
李时兴淡然起身,实则兴奋不已。
他就没见过做饭能这么对他胃口的。
常昭笑容越发明媚,酒窝深深。
“师尊。”
“嗯?”
“北边百来里处有个小镇,名叫丰登镇,来委托我们‘除鬼’,听他们说已经失踪了好几波人,男女老少皆有。”
“那片挺偏的吧,有妖物出没也无可厚非。”
“是。并且据我所知,丰登镇是个很贫困的小镇,这次失踪人口中应该不少是家里的顶梁柱,镇里耕地的主力,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花费财力人力来委托。”
“嗯。既如此,现在命人备车,即刻动身。”
李时兴搁下空空如也的碗。
常昭面对正事也不含糊,迅速收拾干净桌面,把空碗装回食盒,作揖退下。
丰登镇。
“仙师!仙师!你们是宝珠请来的仙师吗?”
一位老者佝偻着腰,拄着拐杖,在镇口等候多时,一见他们就迎了上来。
老人家腿脚不利索,直抖。
李时兴赶忙上前两步搀扶:“是我们。”
常昭紧随其后:“老人家,您是丰登镇镇长吗?”
镇长激动点头,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是是是,是我。我们镇最近闹鬼哇!好多年轻力壮的男娃都失踪了,再这样下去,年底……年底我们……收成……”
镇长说着逐渐哽咽,眼泪拼命地流,吐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丰登镇,丰登镇,听镇名也能明白,镇民们有多希望能五谷丰登,年年好收成。
丰登镇地处偏僻,庄稼就是镇民唯一的收入来源。若是这点收成都没了,那可真是要了镇民的命了。
常昭立刻轻轻拍着镇长的背保证道:“镇长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
镇长含泪连连点头:“好,好好……”
“镇长,别站在这了,日头太晒,我们进去说吧。”
镇上的房屋大多是低矮的,土木结构,墙皮斑驳,露出里面黄色的土坯。
镇长的家里陈设布置很简朴,后院传来乒乒乓乓声。
李时兴和常昭随镇长到桌前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
锅碗瓢盆的敲打声忽停,一个女人从后院走进来,双手在裤子上抹干水渍。
她走上前喊道:“爷爷。”
“哎,哎。宝珠,这俩位就是仙师。”
宝珠目光投向他们,将俩人上下打量一番,颔首:“仙师。”
李时兴也朝她微一颔首,本以为打过招呼,他们就要和镇长聊聊“闹鬼”一事了。
不成想,宝珠搭上镇长的肩:“爷爷,您出去溜达两圈吧,我来跟仙师说就行。”
镇长连连点头:“好好。”
又冲李时兴和常昭道:“两位仙师,这是我孙女,宝珠,让她跟你们说吧。”
李时兴与常昭对视一眼,最终答应。
镇长离开,宝珠坐在了他原本的位置上。
“大概情况,我在委托信中已经写了,你们还有要问的吗?”
李时兴问道:“镇民们的失踪时间?”
“最近五日,失踪十余人,都是晚上失踪。”
“失踪的镇民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应该没有,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好的坏的。不尽相同。”
“有人目睹过鬼抓人吗?”
“没有。”
这就有些棘手了,他们在明,对方在暗,他们不清楚对方的实力,但对方却可能早在他们来到这座小镇时,就开始监视他们。
况且失踪人口究竟有没有共同点,暗中潜藏的妖物是怎么捉的人,他们一概不知。
这要怎么把对方引出来呢?他们甚至可能会根本没机会揭开他的庐山真面目。
李时兴凝眉思索对策。
常昭则对宝珠道:“姑娘,你们这还有多余的屋子吗?可否借住?”
“失踪的那些人的屋子,你们住下就是。”
于是他们跟着宝珠走到一户人家里头,暂时住下。
目下看来,除守株待兔也没其他办法了。
夜深,小镇上人家的灯光尽数熄灭。
李时兴和常昭坐到窗口处,悄悄观察外面。
许是心理作用,李时兴总感觉镇子里静谧无声,在惨白月光的照耀下,诡谲怪异之感顿生。
下一刻,李时兴眨眨眼,突感一阵眩晕,视线再度清晰,眼前场景已然变换。
这是……婚房?他竟是被传到了婚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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