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灼是在飞机着陆时的震颤中醒来的，缺觉的眼睛迷蒙了许久，才看清窗外的阴沉的天色。
明明出发前的预报显示目的地是晴天，此刻却是滂沱大雨，灰暗的天空像是被揉皱又浸满墨汁的画纸，一副很不欢迎他的样子。
不欢迎又有什么用呢？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美好的相遇，谁不是身不由己？
江灼恶劣地想着，脚步麻木地跟随人流走出舱门。
因为下雨，机场大厅停留了不少旅客，空气中混杂着海风和夏雨微凉的气息，陌生又冰冷。
广播里用中英文交替播放着航班信息，无声地催促着行人，江灼走走停停，直到走出接机口才找到个相对僻静的地方，拿出手机。
微信上已经积攒了好几条未读消息，掌心贴着纱布使得点击屏幕的动作有点艰难，他笨拙地滑了好几下才翻到江云开发来的消息：
「小灼，这边下大雨，遇上车祸封路了，预计还有一小时才能到。你在机场找个地方坐一下，到了给你电话。」
江灼是很不喜欢等待的，哪怕情有可原。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曾在出发前就多次表示自己可以打车回去，毕竟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迁徙。但江云开在接机这件事上异常坚持，理由是“家里又不是没有大人，怎么能不来接你。”
江灼不懂这个逻辑里的必然关系如何成立，但是出于对未来监护人的尊重，他没有选择违背江云开的意志。
「好的舅舅，开车注意安全」
回复完消息，江灼无聊地坐在行李箱上，周遭的路人来来往往，目光不时停留在他脸上。
他对这些视线早就习以为常，毫无波澜地扶了一下眼镜，细细的银色镜框折射出丝丝冷光，如有实质般将他和人群隔绝。
笃笃——
手机突然振动，江灼本以为是江云开的电话，拿起来才看到来电归属地是望安，来电的是姜菡菡。
这或许是望安唯一在意他离开的人。
江灼犹豫了片刻，缓缓吐了口气，才划动接听键：“喂？”
“你终于接电话了！”姜菡菡焦急的声音毫无保留传了出来，“你没事吧？为什么班主任突然说你要转学？是不是温家的人对你做了什么？”
“我没事，是要转学，换个环境。”江灼说得稀松平常，仿佛只是突发奇想做了这个决定，甚至还有闲心和她开玩笑：“以后没人跟你争第一了，不高兴吗？”
“怎么可能高兴，你可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姜菡菡对江灼恶意揣测他们之间的友谊的行为感到荒唐，但急躁的心情倒是因此平复了不少，默了片刻又问他：“那你以后还回来吗？高考怎么办？”
“看情况吧。”
江灼的目光落到玻璃墙外，发现居然也有不怕雨的飞鸟，在灰蒙蒙的天空固执地滑翔，他淡笑着对朋友说：“我应该在哪都能考上。”
“……”
姜菡菡颇为无语，但无可否认江灼这话是事实，一口气憋了半天，变成姜大小姐自认为最阴险的诅咒：“那就祝你在京海英年早恋，不思进取，永远被我甩在身后，再见！”
“……”
好恶毒的女人。
通话结束，在机械的忙音中，江灼才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真的离开望安了，在陌生的京海，开始江希颜对他的流放。
又是一大段广播，结束的间隙，国内到达的通道口突然喧闹了起来。
从江灼的位置看去，正好看到一群年轻人说笑着走了出来，每个人都穿着相似的白衬衫，深色西装，明明看起来都风尘仆仆，表情却又格外亢奋。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明显要年长许多，手里抱着一个丝绒盒子，走出来便开始四处张望，眼神落在江灼身后时，突然朝这边指了一下，然后领着一群人朝他走过来。
走到江灼面前，中年男人礼貌又犹豫地打量着他，纠结了一下，才微笑着开口，操着标准的英式口音：“Excuse me?”
“……”
果然到哪都会遇到有这种事……江灼见怪不怪，笑着和他说：“可以讲普通话。”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反应片刻才明白自己误会了，“不好意思，还以为是国际友人，”说着他指了指江灼身后，“我们想在这里拍个合照，可以麻烦让一下吗？”
江灼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了一面广告墙前面，墙上金属框架组成的“京海国际机场”几个大字正是京海有名的地标。
江灼二话没说，直接拉着行李箱挪到了大厅的角落，后面那群人跟他说了几声谢谢，便迅速聚在一起，很默契地找到自己的位置。
站好之后，又各自掏出一块金牌戴在胸前，这时领队的男人也打开了那个丝绒盒子，把一座漂亮的奖杯放在队伍前方，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奖杯放好后，队列又以奖杯为中心调整了队形，但偏偏前排最中间的位置被空了出来，谁也没有站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
江灼正觉得疑惑，就见队伍里有人朝远处招了下手，其他人也不约而同朝那边看去。
国内到达通道的玻璃门被灯光照射得干净明亮，一个年轻高挑的男生拎着航空箱从里面走出来。
江灼差点以为是在机场遇到了哪个男明星。
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生身形修长又挺拔，清彻利落的五官透着浑然天成的矜贵，淡漠的神情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强大，举手投足间都自然流露出一种天之骄子的气场。
江灼根本不用猜，也明白留出的空位是给谁的。
等这人走到队伍中站定后，领队才终于掏出相机，对了下焦距，又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指着那男生问：“许淮，你的金牌呢？”
叫许淮的男生下意识低头，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淡笑一声，从脚边的航空箱里抱出一只戴着金牌的小猫，“这儿呢。”
江灼愣了一瞬，那是一只很漂亮的布偶猫，白色的毛发松软如雪，湛蓝色的眼睛静谧清澈，像雪野中的湖泊。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眼睛，却先碰到了冰凉的镜框。
大约是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吧，小猫比起它的主人高调了不是一星半点，骄傲地仰着小圆头，脖子伸得很长，以一种近乎张扬的姿态睥睨着四周。
“豁，这么神气啊！”
旁边的队友笑着伸手摸向小猫的头，但刚伸到一半就被小猫灵活躲开，手还被猫爪拍了一下。
“摸一下都不给？你家阿布也太高冷了吧！”队友转头和许淮控诉。
许淮闻言只是笑笑，换了一边胳膊抱猫，“可能是第一次坐飞机，有点应激。”
说完，他回头看了下身后比自己矮了不少的队友，主动蹲下身，然后示意老师可以拍了。
在他身侧，前排的队友也纷纷跟着蹲下来。
江灼无意再窥视下去，转头看向外面。
雨比刚才小了很多，从玻璃墙看出去，远远能看到城市中凌乱亮起的灯。
耳边又是一阵吵闹，听起来还是刚刚那群人，江灼恍惚间听到一声低呼：“阿布！”
还没等他来得及抬头看，眼前就闪过一道轻盈迅疾的身影，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落在他脚边。
江灼看清楚那是什么后，便愣住了。
不等他反应，阿布已经用脑袋在他小腿蹭了一圈，喉咙里不停发出软绵绵的“喵呜”声，然后还嫌不够亲近似的开始扒拉他的行李箱，试图往他身上爬。
这猫认错人了吧？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对上那双眼巴巴望着他的蓝眼睛，江灼又实在没什么抵抗力，忍不住朝阿布伸出手。
阿布探头嗅了一下他掌心的纱布，立马嫌恶地缩了一下头。
江灼心里一沉，但下一秒，阿布又再次朝他伸出爪子，扒着那只手跳到他大腿上，弓着身子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阿布!”
许淮追过来看到阿布这副不守猫德死缠烂打的模样，不禁皱起了眉，有些头疼地看向受害者。
为了躲避阿布的口水，江灼不得不仰起头。
金棕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碧蓝色的眼睛像澄澈的蓝宝石，嘴唇自然地泛着嫣红，像一副鲜艳漂亮的水彩。而鼻梁上那副眼镜又让这张脸的色调冷了几度，看起来清冷又疏离。
“抱歉，没吓到你吧？”许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而冷。
江灼摇摇头“没有。”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许淮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很惊讶。
不是惊艳，是惊讶。
但这一丝失态又被他掩藏得极好，转瞬即逝。
“喵～”
阿布又蹭了一下江灼的脖颈，江灼没躲过，伸手想把阿布推开，但他一手有伤，一手握着手机，实在无能为力。
“不好意思。”
许淮和他示意了一下，江灼会意张开双手，许淮才动手去他身上抓猫。
但阿布异常倔强，两只爪子死死抓着江灼的衣服，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逼得许淮只得捏着它的后颈皮，才勉强把他从江灼身上撕下来。
“有受伤吗？”许淮偏头看了一下江灼的脖子。
“没事。”江灼低头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爪印，余光看到旁边经过的小孩，又抬头朝许淮建议道：“还是关起来吧，可能会吓到别人。”
许淮点点头，觉得还是应该向江灼解释一下：“其实它平时不太喜欢人。”
话还没说完，阿布突然探头舔了一下江灼的手指。
“……”
许淮一贯云淡风轻的脸此刻明显有一丝明显的破碎，江灼不确定是不是今天过后京海又要多一只流浪猫，但如果江云开不反对的话，他会很乐意去捡它。
但他多虑了，许淮是个很能容猫的好人，甚至都没说一句重话，只是用手捂住阿布不安分的嘴，无奈地向江灼又道了一次歉。
“淮神，走啦！”那边队友在叫。
许淮朝着对方点头回应，然后朝江灼打了个招呼，同时眼疾手快地摁住阿布趁机伸向江灼的爪子，转身离开了。
许是仗着小猫不会被逮捕，阿布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丝毫反省，甚至还觉得委屈，挂在许淮的肩膀，蓝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看得江灼不禁怀疑不给猫舔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江灼在十分钟后收到了江云开的消息，说他已经下高速了，马上就到，江灼看了下时间，倒是和他之前说的一小时相差不多。
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刚准备拉着行李箱出去，突然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手里的栏杆也似乎也被轻微撞击。
他停下动作，低头看去。
行李箱上不知何时挂着着一枚金色的奖牌，红蓝相间的绶带堪堪卡在拉杆和行李箱的缝隙间。
分明是许淮的那枚金牌。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江灼拖着行李箱追出到达大厅时，早已经没有那群人的身影，只有络绎不绝的车流，汇入京海无边的夜幕。
雨彻底停了，连风都很安静，一轮月亮悬挂在雨后的天空，清清冷冷，照彻烟霞。
许淮(努力解释)：它平时真的不亲人。
阿布：[亲亲][亲亲]
江灼：……你自己信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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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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