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阿兰说,你昨日醒来后,连她都不认得了?”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玉章心头一凛,知道真正的试探来了。她稳住呼吸,垂下眼帘,做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赧与惶恐:“回贝勒爷,妾身…妾身也不知为何。醒来时头痛欲裂,许多事都模糊不清,像是蒙了层纱。看到阿兰,只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名字…许是昏倒时磕碰到了头?”
她这个解释半真半假。失忆是最好的掩护,而“撞到头”则是不易被深究的现成理由。
皇太极静静听着,手指在粗糙的瓷碗边缘摩挲,目光锐利如鹰隼。“哦?连自己的名字、家世也模糊了?”
“名字…乌那希…是记得的。”玉章抬起头,眼神带着一丝茫然和努力回忆的痛苦,“额亦都大人是阿玛…额娘是佟佳氏夫人…妹妹乌林珠…这些…是后来慢慢想起来的,也或许是阿兰她们提醒后才想起来的?妾身…妾身也很害怕…” 她适时地流露出属于十四岁少女应有的恐惧和无助,指尖微微颤抖。
这姿态似乎让皇太极的疑虑稍减。他沉默片刻,语气放缓了些:“不必害怕。既已嫁入我府中,便是我的福晋。府里有萨满,若真觉不妥,可以请来看看。”
“不!”玉章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反应过激,连忙补救,声音带上恳求,“贝勒爷,妾身…妾身只是觉得是小事,或许是路途劳顿加上乍然离家,心神不宁所致。睡了两觉,今日感觉已好多了。惊动萨满…恐惹人非议,说妾身…不祥。” 她恰到好处地点出了萨满可能带来的“不祥”标签,一个不祥的嫡福晋对于皇太极而言,也容易招惹非议。
皇太极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和眼中真实的恐惧,最终点了点头:“也罢。你且安心休养。若再有不妥,定要告诉我。”
“谢贝勒爷体恤。”玉章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听说你擅骑射?”皇太极忽然转了话题,像是随口一问。
玉章精神一振,这是她熟悉且能展现“乌那希”本色的领域。“回贝勒爷,在家时阿玛曾教导过,略通皮毛。”她谨慎地回答,不敢把话说满。
“正好。”皇太极站起身,“午后我要去城外校场试马,福晋若精神尚可,不妨同去。活动筋骨,或许于你有益。”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接触和观察的机会,也可能是新的试探。玉章明白,她必须抓住,更要展现出价值。
“是,妾身愿意。”她盈盈一礼,眼中闪过一丝属于怀恪格格的坚定光芒。
午后,赫图阿拉城外的校场。秋风已带凉意,吹拂着泛黄的草场。皇太极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骑装,更显英姿勃发。他身边跟着几个亲随,其中一人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
玉章也换上了一身得体的骑装,由阿兰陪着到来。她的出现让几个亲随微微侧目,显然对这位新婚就敢跟来校场的嫡福晋有些意外。
皇太极指着那匹白马:“这是新得的辽东马,性子颇烈,还未完全驯服。” 他的目光落在玉章身上,“福晋可敢试试?”
玉章心中了然,这既是考校她的骑术是否如传闻,也是在试探她的胆色。她深吸一口气,走向那匹白马。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乌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她没有立刻上马,而是走到马侧,伸出手,掌心向上,用温和而稳定的声音轻轻呼唤,另一只手缓缓抚摸着马颈的鬃毛。这是她在雍亲王府学来的技巧,对安抚烈马很有效。
白马起初有些抗拒,但玉章的手仿佛带着魔力,温柔而坚定。渐渐地,马儿的呼吸平缓下来,耳朵也放松地耷拉下来,甚至主动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心。
这一幕落在皇太极眼中,他眸底的审视更深了几分。寻常贵女见到烈马,要么畏惧退缩,要么急于表现,莽撞上前。而眼前这位“乌那希”格格,却展现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和耐心。
玉章见马匹安定,这才踩蹬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她控住缰绳,轻夹马腹。白马起初还有些试探性地小跑几步,随即在玉章娴熟的驾驭下,开始在校场上纵情奔驰。红衣少女伏身马上,身姿矫健,带着一种飒爽的英气。
皇太极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当玉章策马跑过他面前时,她微微侧首,目光与他短暂相接。那一瞬间,杏眼中不再是之前的惶恐或茫然,而是清亮与自信,甚至带着一丝…他仿佛洞悉一切的深邃。
玉章勒马停在他面前,脸颊因运动而微红,气息微喘,但眼神明亮:“贝勒爷,此马神骏,只是还需些时日磨合。”
皇太极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福晋好骑术。看来,三姐所言非虚。”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只是…福晋这驯马的手法,倒有几分道家‘无为而治’的意味,不似我女真惯常的刚猛路子。不知福晋从何处习得?”
玉章心头猛地一跳!道家?他竟能能联想到这个?少年时期太宗皇帝的见识和洞察力,远超她的预估。她该如何解释?是继续以“撞到头”搪塞,还是…冒险透露一丝真实?不,绝不能冒这个险!玉章立刻否决了这个危险的念头,一个从百年后来的灵魂莫名其妙占据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十有**会被人当做妖邪。
她必须编织一个符合身份、解释异常、并能引起皇太极兴趣的故事。
玉章压下惊涛骇浪,她垂下眼帘,声音清晰:“贝勒爷慧眼。此法…妾身幼时得一位云游道人所授。”
“云游道人?”皇太极眉峰微挑,未打断。
“是。”玉章抬头,目光投向虚空,带着追忆,“约莫七八岁,随阿玛在长白山行猎,风雪中迷途力竭。遇一青衣白发老者,风雪不沾身。他见我困顿,以指画圈,圈内风雪不侵。喂我药丸,又画符于我手心,焦躁马匹竟也安静。他言此法乃‘顺应自然,沟通万物’之理,告诫‘天地有灵,万物有性,至柔方能克至刚’。言罢飘然而去。”
她巧妙将道家核心思想融入“奇遇”,赋予萨满色彩。
“事后,妾身只觉身体轻健,思绪清明,对驯马之法仿佛无师自通。只是…”她话锋一转,露出困惑惶恐,“老者所言玄奥,妾身年幼未深思。今日听贝勒爷点破‘道家无为’,才惊觉莫非是仙缘?此事过于离奇,妾身从未敢对人言,生怕被当作…妖异。”她再次点出“妖异”,将恐惧转向“仙缘”带来的非议。
皇太极静静听着,眼神深邃。故事真假难辨,但细节生动,尤其将道家思想与女真“万物有灵”糅合。更关键的是,她对“至柔克刚”的理解,与他内心对统御之道的思考隐隐契合。
“至柔克刚…”皇太极低声重复,目光投向远方骏马。他没有追问老道细节,反而让玉章松了口气——他关注的是故事背后的“道理”。
良久,他看向玉章,语气缓和:“既是仙缘,亦是福分。福晋不必惶恐。此法有效,日后府中烈马,还需劳烦福晋。”
“能为贝勒爷分忧,是妾身本分。”玉章恭敬应道,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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