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玉章如同往常一样,在黄昏时分从额亦都府探望母亲归来。马车里,她疲惫地靠在软垫上,感觉心力耗尽。母亲枯槁的面容、茉雅奇强忍的泪水、图尔格压抑的怒火、整个府邸的愁云惨雾…所有画面在她脑海中翻腾,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手中紧紧握着母亲今日清醒时塞给她的那串开过光的菩提珠串,仿佛那是支撑她摇摇欲坠精神的唯一寄托。
皇太极骑马护卫在侧,看着妻子苍白憔悴的侧脸和眉宇间化不开的忧愁,心中亦是怜惜与沉重交织。他深知玉章承受的压力,也清楚额亦都家族此刻的动荡不安。代善旧部的阴影尚未散尽,父汗这道旨意又添新乱,赫图阿拉的平静水面之下,暗流汹涌得令人心悸。他示意护卫们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地扫视着逐渐被暮色笼罩的街道。
夕阳的余晖,将赫图阿拉的街道染上了一层悲壮而苍凉的金红,仿佛预示着什么。
马车行至那处相对僻静的巷口,两侧高墙投下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命运的弩箭,已在阴影中悄然上弦,瞄准了这多事之秋里,最不该被惊扰的安宁。
马车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口,两侧是高大的院墙,阴影渐深。
“咻——”破空之声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一支淬了幽蓝寒光的弩箭,从左侧高墙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目标精准狠辣,直取马背上皇太极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
“贝勒爷小心!”护卫中反应最快的额尔德尼目眦欲裂,狂吼出声,飞身欲扑,却已鞭长莫及。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心神不宁、透过车窗缝隙下意识关注着皇太极的玉章,几乎是凭借着超越理智的本能,在那死亡寒光闪现的刹那,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炸开——他不能死。
“不——”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呼从她喉间迸发,她完全忘记了自身安危,猛地从马车内探出大半个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皇太极的方向狠狠一扑。
“噗嗤!”
那支淬毒的弩箭,没有射中皇太极,却深深扎进了玉章挡在他身侧的右肩胛下方,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纤弱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栽。
“乌那希!!!” 皇太极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玉章惨白的脸和因剧痛而瞬间失神的杏眼,以及她肩后那支兀自颤动、闪着幽蓝光泽的箭杆。鲜血迅速洇透了她月白色的旗装,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刺目红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有刺客!保护贝勒爷和福晋!” 额尔德尼的咆哮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死寂。训练有素的摆牙喇侍卫瞬间结阵,将皇太极和马车团团护住,盾牌竖起,刀剑出鞘,森寒的目光如同利刃般扫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高墙上,几个黑影一闪而没,显然是精心策划的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追!格杀勿论!” 扎克丹带着几名最精锐的侍卫如同猎豹般窜出,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皇太极却已无暇他顾,他几乎是滚鞍下马,几步冲到马车前,一把将摇摇欲坠的玉章抱入怀中。入手处一片温热的粘腻,那刺目的红和肩后冰冷的箭杆,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乌那希!乌那希!看着我!别睡!” 皇太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颤抖,他一手紧紧搂住她,一手徒劳地想去按住那汹涌流血的伤口,却又怕触碰到那支该死的箭造成更大的伤害,他素来沉稳深邃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充满了杀意和恐惧。
玉章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和冰冷从肩胛处迅速蔓延至全身,眼前阵阵发黑,皇太极焦急的面容在视线中模糊晃动。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呼吸,只能发出痛苦的抽气声。她努力想看清他,想告诉他没事,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中紧握的那串菩提珠串,“啪嗒”一声,无力地滑落在染血的车辕上。
“太医!快传太医!回府!立刻回府!!” 皇太极的咆哮带着疯狂,他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已然陷入半昏迷的玉章,翻身跃上自己的战马,将她紧紧护在怀中,用披风裹住,不顾一切地朝着贝勒府的方向疾驰而去。额尔德尼等人不敢怠慢,留下部分人清理现场、追踪刺客,其余人紧紧护卫在皇太极周围,马蹄踏碎黄昏的宁静,如同黑色的旋风卷过街道。
贝勒府瞬间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恐慌,太医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被侍卫提了过来。当看到福晋肩后那支泛着幽蓝光泽的弩箭和不断涌出的暗色鲜血时,老太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箭…箭上有毒!” 太医的声音都变了调。
皇太极站在床榻前,目光死死盯着那支箭,声音冰冷:“拔!无论用什么方法!救活她!她若有事,本贝勒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内室里,灯火通明。玉章被小心地安置在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皇太极不顾劝阻,执意守在床边,紧紧握着玉章冰凉的手。他看着太医颤抖着手,用烧红的匕首小心翼翼割开箭杆周围的衣物,露出狰狞的伤口和那深深嵌入皮肉的箭头。
一声微弱的痛哼从玉章唇间溢出,箭被拔出带起一股血箭,太医迅速将特制的解毒金疮药厚厚敷上。剧烈的疼痛让昏迷中的玉章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痛苦地紧锁,随即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陷入深度昏迷。
“福晋!福晋!” 太医和侍女们惊慌失措。
皇太极看到玉章毫无生气的脸,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强忍着,声音嘶哑,“她…她怎么样?”
“箭…箭拔出来了…毒…毒性猛烈…已尽力敷药…但…但福晋失血过多,又受剧痛冲击…脉象…脉象极其微弱…能否…能否熬过今晚…全…全看天意了…” 太医跪伏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
“天意?” 皇太极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他俯下身,将玉章冰冷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她毫无血色的容颜,“乌那希!你给我听着!没有本贝勒的允许,阎王爷也休想带走你!你若敢弃我而去…我皇太极指天发誓!必让这赫图阿拉城…血流成河!所有与此事有牵连之人,诛其九族!挫骨扬灰!一个不留!你听到了吗?!给我活下来!”
他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滴落在玉章冰冷的手背上。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男人,此刻,只是一个恐惧失去挚爱的绝望丈夫。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在她耳边低吼着她的名字,呼唤着她回来。窗外,夜色如墨,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贝勒府内,只有皇太极压抑而绝望的低吼,以及烛火在玉章苍白面容上投下的、摇曳不定的光影。
贝勒府的内室,灯火彻夜通明,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死寂。浓重的血腥味与苦涩的药味混杂在空气中,令人窒息。玉章静静地躺在锦榻上,面如惨白,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肩胛下那处伤口虽已不再流血,但周围青黑的毒痕仍在缓慢地蔓延。太医们轮番值守,施针灌药,却收效甚微,只能摇头叹息,将希望寄托于渺茫的“天意”。
皇太极守在床边寸步不离,他身上的石青色常服溅满了凝固的暗红血渍,那是玉章的血。他紧握着玉章冰凉的手,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她毫无生气的脸,下颌绷紧,如同一头濒临疯狂的困兽。额尔德尼几次低声禀报刺客追查的进展,都被他一个冰冷到极致的眼神制止——此刻,没有任何事比眼前这个女人的生死更重要。
“额娘…额娘…”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稚嫩呼唤打破了内室的压抑,三岁的洛博会挣脱了乳母的怀抱,跌跌撞撞地扑到床边。孩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疼爱他的额娘躺在那里,怎么叫都不应。巨大的恐惧笼罩了他幼小的心灵。
“洛博会…” 皇太极的声音沙哑干涩,他艰难地将目光从玉章脸上移开,看向哭得小脸通红的儿子。那酷似玉章的小脸此刻满是泪水和惊恐,像一把钝刀割在皇太极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伸出另一只手,试图将儿子揽入怀中。
“不要!我要额娘!额娘醒醒!洛博会害怕!”洛博会却猛地甩开父亲的手,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扑到玉章身上,小手用力摇晃着她的手臂,哭喊声更加凄厉,“额娘!你起来!看看洛博会!阿玛坏!阿玛把额娘弄丢了!哇——”
孩子的哭喊狠狠刺穿了皇太极强撑的壁垒。看着儿子趴在毫无反应的妻子身上痛哭,感受着她手心的冰凉,巨大的无力感和锥心之痛瞬间将他淹没。这个在千军万马前岿然不动、在权力倾轧中翻云覆雨的男人,此刻竟感到一阵灭顶般的眩晕。他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顺着刚硬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床沿上。
他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哭闹挣扎的儿子和昏迷不醒的妻子一同紧紧拥入怀中,他的臂膀宽阔而有力,却在此刻微微颤抖。他将脸深深埋进玉章冰冷的颈窝,压抑着喉咙深处的哽咽,声音破碎不堪:
“洛博会…不哭…额娘…额娘只是累了…睡着了…阿玛在…阿玛守着额娘…守着洛博会…我们…我们一起等额娘醒过来…好不好?” 他笨拙地安抚着儿子,更像是在哀求着怀中毫无声息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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