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徽之单手掩唇重重咳了几声,他咳嗽太久了,肺腑连着胸膛一片火烧火燎,烧得他恨不能就此长眠,也好过这么苟延残喘。
自入冬以来,他的身体便越发不好,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奢求死亡太久了,却总被牵绊着不能如意,不过人这一生,本就没有几件事是如意的,他也习惯了。
“哀家的檀儿,”太后轻轻抚过叶徽之冰凉的脸颊,泪盈于睫,“快了,苍雪戎一死,北地便不足为惧。”
“但愿尽如母后所愿,”叶徽之垂眸看向右手食指上的苍鹰戒指,神色莫名,恍惚看到了昔日。
“害怕?”少年像是北风里桀骜不羁的苍狼,烈烈寒风中,将他拥在身前,引吭长啸时,带动万里雪原崩塌,将身后追兵尽数埋于雪下。
“我以为流传千古的楚武卒多厉害,不过如此。千军万马又如何?拦不住我苍雪戎!走咯宝贝儿,哥哥带你回家!”
北风呼啸着席卷天地,绵绵雪原下,苍雪戎将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取下送给惊惶不安的孩子。
“这枚戒指就是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我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无数次,你害怕的时候,就握着它,在心里默念我的名字,我就来了。”
彼时他窝在苍雪戎的怀里,被少年胸口炽热的温度烫得嚎啕大哭,心里却好像回到了江南的四月,暖日融融,春光正好,好像所有的凛冽都已经彻底消散了一样。
可惜烟花易冷浮云散,世间许多美好之物,本就不是可以长久的。
而今,多年前的那场风雪,终于穿越时空朝着这片山海奔涌而来,北风吹开了重重掩映的大门,大雪送来了裹挟着血腥的将军。
“轰!!!”
整个太极宫都乱了。
刹那间的寒风激得叶徽之再度咳嗽,他双耳陷入一阵嗡鸣,几乎什么也听不见。
天光大亮,浑身浴血的苍雪戎就像修罗炼狱爬出来的厉鬼,又像战无不胜的军神。
左右是尸骸堆成的大山,脚下是鲜血汇聚而成的河流,而他站在血河中央,笑容浅浅,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叶徽之近乎怔然地看着这一幕,心跳不期然快了几分。
但这其实是非常紧迫一幕,锦城五大高手已失其二,剩下的三人匆匆赶来,圣女凌空而起,竹叶青闪电般朝着苍雪戎的方向疾驰,剩余两人左右包抄,三人呈合围之势朝苍雪戎的后背重重击去。
而在苍雪戎身前,潜藏的暗卫齐齐出动,将太后和叶徽之拱在最中心。
但这统统都没能拦住苍雪戎,他能从千军万马中抢回受困的少年,这群乌合之众又能他何?
腥风杂血雨,劈头盖脸污浊了叶徽之半个脸颊,叶徽之拼尽全力却挣扎不能,只觉得桎梏他的那双手好似千年寒铁铸成的铁锁。
耳畔隐约的轻笑声通过阵阵耳鸣穿透颅骨,周遭怒吼声震天,但苍雪戎视若无物。
这一刻,好像危机四伏倏忽都不见了踪影,目之所及,叶徽之只看见了一双寒星般的眼睛。
贴着他的嘴唇带着浓重的血腥,连带着撬开他唇舌的那玩意儿也像个蛮不讲理的疯子。
吐息近在咫尺,身后是他的家人,身前是他的下属,而他被他的死敌穿越千军万马,众目睽睽之下,以吻封缄。
叶徽之脑子,瞬间有点空白。
“苍雪戎!!!”太后浑身发抖,怨毒几乎潜藏不住,“苍鸣旃!你这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畜生!你忘记昔日封家满门抄斩时,是谁救了你么?没有封家,没有哀家,你能有今天?你不思图报也便罢了,竟与摄政王勾结来造反,竟还辱陛下至此,你不怕下地狱吗!”
“下地狱?”苍雪戎松开叶徽之,轻轻舔过唇角溢出的血丝,小陛下脾气大,最后那一下给他咬得不轻。
他嘶了一声,扼在叶徽之脖颈上的手晃了晃,迫使叶徽之的身体跟随摆动,“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哀家当初就是保一条狗现在也该知道给哀家摇尾巴,白眼狼至此,你同摄政王都该千刀万剐!”
“好吓人啊娘娘,”苍雪戎笑出声,左手轻轻便将叶徽之提了起来,他眉眼弯弯,春风和煦,颇有一副温柔的笑面,“你们猜,要是小陛下现在就死,百官会不会立刻拥护摄政王?”
满室死寂,擒贼先擒王,苍雪戎以身犯险,看似身陷囹圄,实则直捣黄龙,他们低估这位天下第一了。
在这满堂寂静里,苍雪戎长长叹息一声,他低头凑到叶徽之耳畔,温柔得就像三月的春风,“小陛下,你就是这么为我册封的?”
话音将落,苍雪戎看也不看,右手横刀一挥,刀气过处,一应事物尽数折成两半,躲在暗处企图偷袭的倒霉竹叶青来不及避开,直接断成了两节。
大风又起,送来门外阵阵血气,寒风刺得叶徽之咳嗽又起,他借着扼在喉咙上的手臂半倚在苍雪戎身上,胸口疼得厉害,脑子也有点晕。
与此同时,苍雪戎抱着浑身发软的叶徽之翻身回踢,飞起一脚将企图偷袭的暗卫踹向气急败坏的圣女,“诸位,再偷袭,下一个没命的就是小陛下了。”
“京都天寒,”叶徽之脸色苍白,耳鸣让他脑瓜子也跟着嗡嗡乱响,“将军务必多保重自己。”
苍雪戎挑眉,“多谢陛下关怀。”
叶徽之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琥珀色的眸子纯稚如幼童,“将军,打了这么久,胸口不疼吗?”
“承蒙小陛下关怀,锦城学宫的人确实厉害,可却并没有近我身的本事。”
他能在越王水师中来去自如,能三战北狄,连斩漠北数十高手,打得漠北看见啸月苍狼图腾就退避三舍,早已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
锦城学宫确实厉害,但来的这几个并不以武功出彩,虽拖了一些时间,却并没有损伤到他。
“将军啊,”叶徽之叹息一声,“从宫门口一路厮杀到太极宫,体内的蛊虫,应当已经被内力彻底了摧熟了吧。”
苍雪戎一愣,漆黑的眸子漫不经心扫过紧绷的众人,“何时下的蛊?”
“你既选择入摄政王麾下,哀家难道不会多做防范?”太后冷笑,视线片刻不离脸色惨白的叶徽之,竭力保持冷静,“本只是以防不测,你若不反,这蛊一辈子都不会发作,你既选择造反,那哀家自然不会留情。”
“从将军听到圣女身上的铃音开始,体内的蛊虫便已经苏醒,这蛊也有趣,平时安分守己,但只要内力一摧,便凶残嗜血,宿主不死,纠缠不休,”叶徽之眨了眨眼,有些欣慰,“将军,酆都路远,有你作伴,也好。”
“陛下!”太后厉声呵住叶徽之,“苍将军,哀家承诺,只要你放了陛下,哀家必定给你解药。”
“给我解药?”苍雪戎笑出声,“那到不必,反正陛下也中了我的毒,咱两谁先死,谁就在奈何桥上多等会,来世还做好兄弟。”
谁他娘的要跟你这种货色做好兄弟,叶徽之胸腹剧痛,想要再刺两句,可这股突如其来的痛实在太过剧烈,他怕张嘴就是难堪的呻↑吟,于是死死咬住下唇。
太后不可置信,几乎摇摇欲坠,“怎会中毒?何时中毒?”
“那当然是……”苍雪戎又是一笑,单手捏住叶徽之下颌,逼着叶徽之踮起脚尖,再度强吻下去。
紧贴的双唇重重碾压着彼此,叶徽之下颌被捏得生痛,苍雪戎单凭一只手就逼着他仰头张嘴,根本无力反抗。
何况他实在太疼了,被放开的瞬间全身失力,眼前阵阵发黑,他不知道自己在七窍流血。
耳畔的嗡鸣震天响,叶徽之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晕过去的时候,似乎隐约听见了什么,但尚不及分辨,便彻底坠入了黑暗。
苍雪戎宛如丢一块抹布般将几无生息的少年丢在脚下,“看见了?就是这么下的。”
他浅笑盈盈,温柔又可亲,“来而不往非礼也。诸位,小陛下我就带走了,酆都路远,一路上得有人说话。”
他朗笑出声,嘴角溢出鲜血,在诸多怨恨的目光中,心口的蛊虫终于发挥作用,在各位大人物愤怒的咆哮声里,心情很好地厥了过去。
天地苍茫,人世晦暗,苍雪戎站在岔路口,脚下是沸腾不休的黑水,两侧是川流不息的行人,脚下黄土绵延千里,头顶猩红日光照耀四方,而他伫立不动,茫茫然不知所云。
忽而,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握在他左手上,食指的苍鹰戒指冰凉刺骨,他回头,看见一张苍白的脸。
“你是谁?”他恍惚出声,对方垂眸,笑容腼腆又温柔。
“鸣旃哥哥,”少年抬手,眼中血泪喷涌而出,雪白的长袍刹那间变得斑驳,“我要走啦。”
“去哪?”苍雪戎神色恍惚。
少年摇头,松开他的手,一步步后退,哀伤又落寞,“我念你的名字了,你真的来了,只是这一次,你是来杀我。”
天地顷刻崩塌,黑水倒灌九霄,苍雪戎脚下骤空,猝然跌下了万丈深渊。
同一时刻,苍雪戎猝然睁开了双眼。
“醒了?”圣女面色阴寒,裹挟着内力的手掌重重朝着苍雪戎脸颊扇来,可惜实力不济,被苍雪戎凌空一把抓住。
“姑娘,徒劳无力的愤怒只会让你的对手看笑话,何必在我眼前自取其辱呢?”苍雪戎笑道,“帝王之怒流血漂橹,匹夫之怒,以头抢地。姑娘要做怜人取悦在下,在下却并没有看人出丑的乐趣。”
“你给陛下吃了什么?”圣女面色冰冷,“交出解药,或可饶你不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苍雪戎环视四周,“以我一人性命换江山易主,我觉得挺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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