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饭香四溢。两家合一家，三老三大两小，初二的这顿娘家饭吃的很是热闹。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饭前，路姥爷引用宋代大家欧阳修《生查字·元夕》里的词，提议举杯。除钟浅晴外，所有人默默喝了一口白酒，以示对钟强的祭奠。
钟浅晴眼眶发热，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低头抹了抹眼角。这时，桌下的另一只手被牵住了，很温暖。她看向身边的路行云，那张阳光自信的脸庞正释放着温柔和煦的笑容。
“我这个弟弟是从小淘气，竟惹祸。”陈孑得知陈然偷偷给钟浅晴留了冷烟花，气的不行，“当了几年兵，也没能把他的臭毛病扳过来，玩票似的，经商后离经叛道的行为愈演愈烈了。”
“行啦，小然也是心疼小浅。”钟姥姥偏心眼，疼爱儿子，替陈然辩解，“你爸在的时候，没少拿藤条抽他。”
“我就挺喜欢小然的。以前带着两个兔崽子偷摸放炮把警车招来了，吓得两个崽子往家跑还记得吗？”王雪笑着调侃道，“小然回来还抱怨，‘这俩熊孩子，跑也别往自己家跑啊，那么多院子呢’。”
“哈哈哈”，一家人推杯换盏，不大的平房充满笑声。
“要我说，舅舅挺厉害的。”路行云和钟浅晴小声嘀咕。
“怎么说？”
“也不知道去哪弄的那么多的五花八门的炮仗。”
“他知道我喜欢，尤其是五颜六色的烟花，所以每年都去外省专门买来给我。这两年管的严了，买了也带不回来。”
“有这样的舅舅真好，哎，真怀念小时候啊……”
钟浅晴见路行云一脸遗憾，抿抿嘴，靠向对方悄声说道：“姥姥家里屋衣橱下边的盒子还有几小把冷烟花……”
“什么？”
“嘘！”
“哈哈哈”，路行云笑出声。她看向钟浅晴，对方好像也想到什么，缩着肩膀笑了笑。“嘘”——这场景于她俩似曾相识。
……
那也是个春节。
“嘘！”
就在刚刚，一个沉闷响亮的爆竹声从床边传来，吓得全家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路姥姥。
七八岁的小路行云知道自己闯祸了，躲在一边，不动声色地偷偷观察情况。
“姐姐、姐姐，好可怕。”小钟浅晴拽着小路行云的衣角，不停地晃她。
“别说话。”
“啊？”
“咱俩出去说——”她牵起小钟浅晴就走。
“路行云！”前脚还没迈出门，她们就被王雪的一声怒吼给镇住了，“摔炮为什么要放床上！”
“啊？”
“还跟我装傻。你过来看看，姥姥的裤子和床单都烧出个洞，多危险！”
“哦。”小路行云站在原地不敢抬头，身边的小钟浅晴没犯错也不敢抬头，噘着嘴跟着姐姐一起忏悔。
大人们看两个小孩儿排排站，低头不说话，心生怜爱，赶忙替她俩说话。
“行啦，别大惊小怪的，你小时候没犯过错啊？”路姥姥心疼外孙女，瞪了王雪一眼，“将热烙铁扔床上的不是你啦？烫出来的洞可比这个大多了。”
“哈哈哈”，全家哄笑。
“妈，我教育孩子呢。”
“我也教育孩子呢。”
全家再次哄笑。
“吓死我了，以为要被关小黑屋了，大过年的。”小路行云被释放后，点了一根香。
“不会的。”小钟浅晴蹲在自家姥姥里屋的衣橱后面，掏着什么，弄了一脸灰，“诶呀，终于拿出来了，舅舅藏的太深了。”她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五花八门的小烟花。“太好啦，有那个能飞上天的。”
“走。”
两人在钟浅晴姥姥家的院子里，一个负责点，一个负责看，连着放了很多漂亮的小烟花。
劈里啪啦，五彩缤纷的烟花在院子中绽放，小钟浅晴鼓着掌跳跃着，脸上的笑容比烟花还要美丽、绚烂。小路行云一边看烟花，一边看妹妹欢喜雀跃的样子，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快乐的海豚，在风平浪静的深蓝色大海里自由翻滚，无限畅游。
忽然，一个飞碟状的小烟花蹿了起来，旋转着飞向空中，色彩斑斓。
“啊，好好看。”小钟浅晴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飞碟”。
“那我再点一个。”
小路行云的动作很快，一次性点了七八个同样的“小飞碟”。一时间，院子上空五颜六色的火星四处飞溅，斑驳迷离、异彩纷呈。
“诶呀，有个烟花好像飞到隔壁奶奶家的院子里去了。”
“没事，正好那个奶奶收集纸盒，这个灭了就是小纸盒。”
“是么……”钟浅晴虽小，但已经开始懂事。她皱皱眉，跑到院墙较低的位置，踩着木凳子，扒着墙朝隔壁院内看去。
“我都说了……”
“不好啦。”小钟浅晴跳下凳子，一溜烟地跑回家。几秒钟后，她端了一个瓢，眉毛耸成了八字。“快、快。”瓢里有水，但因为她的跑动，溅的到处都是。
她站在凳子上，水几乎都洒光了，但她还是浇了进去。紧接着，她又跑了回去，这回出来的时候，她用小手护住瓢，可惜还是洒了不少。
小路行云紧张了，她跟着妹妹去看了下。不妙，堆在一起的纸盒上已经燃起小火焰。
“爸、妈！”她冲回姥姥家，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路知远和钟强人手拎了一个水桶走向院子，火瞬间被浇灭了。
事后，小路行云免不了挨一顿说，幸亏小钟浅晴不停地给她求情，她才没有被关禁闭。
……
“不得不说，你小时候的安全意识就很强。”路行云提着酒杯看向钟浅晴，“敬女朋友一杯。”
“小点儿声！”
“啊，是是是。”
“少喝点儿，脸都红了。”
“遵旨。”
“小行，去把茶几上的坚果水果什么的拿来。”脸红的不止路行云一人，老一辈已经去沙发上休息，三个大人喝的满面红光，并没有要停的意思。
“你别动了，我去吧。”钟浅晴见路行云踉踉跄跄的起身，又给对方按回到椅子上。
“小浅是艺术生，是不是该考虑学校的问题了？”王雪说。前两天赵一百给她打了电话，有事相求。“老赵给我打电话来着，无非就是为了小浅，你们懂吧？”
“也给我打了。”陈孑接过钟浅晴递过来的果盘，随手抓了把花生，“我这边陆续接到不少招生电话了。”
“有很想去的吗？”
“老赵其实不用担心。小浅最想去的就是首都戏剧学院，这是首选。”
“嗯嗯。”钟浅晴在旁边点头附和。
对她来说，学业压力并不大，金维奖最佳新演员这个奖已经替各大艺术高校做出了判断。很显然，她去哪个学校，哪个学校就会多出一位明星校友。为此，各个学校用尽手段，许诺各种福利待遇，对她明争暗抢。从去年开始，她就接到了不同高校艺术考试的邀约。
赵一百在首都戏剧学院当老师，又是钟浅晴的伯乐导演，钟浅晴去首戏算是报恩，也多了一个照应。从事业方面考虑，这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再者，钟浅晴希望可以留在B市，妈妈身边就她一人了，她想陪着妈妈。所以，母女二人并没有在升学问题上有过多的讨论，去首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我们两口子先提前祝贺小浅啦。”路知远举起酒杯，“等下，小行大了，满上跟我和你妈一起。”
“来了，老爸。”路行云的眼前有点花，爸爸在哪儿？
“干杯、干杯。”王雪平时不怎么喝酒，她总觉得喝酒影响智商，耽误学术研究，但今天也算喝高兴了。过年嘛，要有过年的样子。“小孑，你也满上，小浅喝饮料。”
“好的，干妈。”
瞬时，此起彼伏的干杯声、欢笑声从胡同深处传来，一家接着一家。这声音与冷不丁的炮仗响交织在一起，在这个没有雪的冬日，谱写出一篇温暖而温馨的乐章。
“走！放花去！”
全家安静。
钟浅晴有些尴尬。姐姐好像喝多了，对方红着脸，晃晃悠悠地站在她的身边。她轻轻拉了拉路行云的衣角，想让对方坐下。
“别拽我啊，走啊。”
“干爸、干妈，她好像喝多了，我带她去姥姥那里休息。”
“去吧、去吧。”王雪平时滴酒不沾，今日已不胜酒力，晕头转向的。她才不想管路行云，三个大的喝的正开心。
“放炮！我要放炮！”路行云边走边絮叨，被钟浅晴连拉带拽地拖到房间的床上，“抱。”
“抱什么抱。”就这点酒量还和家长们干白的，气死人了，“诶，干嘛！吓我一跳！”
路行云忽然坐起来了，像诈尸一样。“你不是喜欢姐姐抱嘛……”她咧开嘴，张开双手，眼神并不涣散，眼底干净如透彻的天空。“来姐姐这里，姐姐抱。”
“嗯。”钟浅晴轻吐一口气，站在床边将手搭在路行云的肩膀上，轻轻拥住了对方。
“小浅，我好爱你啊。”
“我也爱你。”
“你是不是经常想爸爸，但是不告诉我啊？”
“……”
“不想说就不说，谁都有秘密。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我的秘密多了，都告诉你们，你干妈非得给我关家里地下室去。”
“你有什么秘密不能让干妈知道？”
“咱俩不就是最大的秘密嘛？”
“哦，也对。”钟浅晴红着眼睛笑了笑，双手托住路行云的脸颊，对方脸上的红晕像夕阳下燃烧的晚霞。
“我还有秘密，你想听吗？”
“你说。”
“我一紧张就喜欢盘红绳。虽然有时你不在我的身边，却能让我放松下来，所以说什么我都不会摘掉红绳的。”
“嗯。”这个秘密她早就观察出来了。
“还有，我打小就是个流氓。”
“啊？”她干嘛了。
“我高一的时候喜欢你，脑袋里不干净，问了同桌很多乌七八糟的事……一点儿也不纯洁。”
“咯咯咯”，钟浅晴笑出声，谁还不是这个年纪呢。
“别笑，你知道《浅云山庄》是怎么来的吗？”
“哦，您那年更100字的连载啊。”
“才不是100字，很多字……这名字我早就想好了。你有次帮我收拾行李，我觉得很像、很像婚后画面……嘻嘻，我就想象咱俩住在五彩梦幻的山庄里过着安逸的生活，婚后哦！”路行云嘴角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条缝。
“真是个小傻子……”
“你怎么还笑，我都这么流氓了。”
“原谅你了。”
“是嘛……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我说过，《浅云山庄》是我写给你的情书，但你不知道，这是一份沉浸式情书。”她自顾自地说着，没注意到脸上方的女孩再次红了眼睛，“我会一直写下去，直到……直到有一天，我有能力买一栋大House。你和我搬进去，把花园改成它的样子。我就不工作了，你也不工作了。咱俩种瓜吃瓜，种土豆吃土豆，种苹果吃苹果……种……”
她念叨了百十来种蔬菜水果，五谷杂粮，直到眼皮沉的抬不起来。
“下次我要把樱桃树写进去，咱们已经有了。还有黄瓜，你爱吃炒鸡丁……还要放烟花……”路行云的语速越来越慢，“对了，周桐姐姐来家里做客的时候，我没做炒鸡丁。”
“为什么？”钟浅晴轻声问，心中已猜到答案，但她想听她说。
“你爱吃的菜，我只给你一个人做。”
她没让她失望。
钟浅晴低头看向闭上双眼的路行云，微微一笑。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把对方放倒在床上，盖好被子，躺在对方的身边，轻声低语。“浅云山庄早就有了一棵樱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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