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知离站在剑台的另一端，隔着断壁残垣与月色，与她相望。
“清和。”
苍灵东君一直平静的眉梢，轻皱了一瞬。
“清和。”他又温声唤了一句。
她刚想开口，可下一瞬，梦回毒再度发作，疼痛席卷而来，一时措不及防，整个身体一软，眼看着就要不受控制地向地上倒去。
有片云一样的梦轻轻托住她。
她缓缓倒在地上。
苍灵东君的眼帘越来越沉，顷刻，意识一暗，再度阖眸昏迷。
应知离轻轻走上前，半跪下来将她扶靠在怀里，指尖拂上她额间，探了探她如今的状态。
是睡着了。
这个说法不太准确，准确来说，她其实一直在沉睡，方才冷然的状态类似梦游，没有自我意识，没有对外反应。
应知离低回一叹，将沉睡中的她打横抱起，在一幕夜色下离开了此地。
祈清和陷入沉睡，对一切无知无觉。
好吵。
她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了各类声音。
苍生哭喊，花鸟虫鱼，精怪灵兽，天地万物的声音都一并传入耳畔。
还有数道……隐隐锁链声？
祈清和很确认自己是昏迷过去了，但神智又清醒，她记得自己最后一刻是见到了天边一抹湛蓝神光，紧接着梦回毒发作，坠入黑暗。
“清和。”
一声呼唤惊灭所有喧嚣，轻缓温柔。
谁在喊她？
祈清和尽力屏神，在嘈杂中仔细分辨这声音。
“清和。”声音又喊了一遍。
祈清和纳罕，她站在在茫茫虚无黑暗中，抬起头，倏然瞥见了一只雪色豹子。
蓝黑相间的如云花纹，优雅劲瘦的生灵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双漂亮的，柔蓝如星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祈清和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几步。
那雪豹却扭头向前跑去。
祈清和只好加快步伐，风在耳畔急急掠过，一切吵闹都飘远了，只留若隐若现的当啷锁链声还在，但她此刻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想追上那只轻盈灵巧的雪豹。
锁链声剧烈响了一下。
祈清和蹙眉，那只雪豹就在眼前一点点的位置，就快追上了，可怎么都差一点点，她一急，步伐更快。
你别走，等等我啊！
她想这样对这只雪豹说。
可雪豹似乎没有半分等她的意思。
“醒过来，好么？”她听见雪豹说话了。
跑着跑着，祈清和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狠狠一栽，身体不断下坠，不知归于何处。
……
应知离抱着她避开所有人群，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燕泽客栈中，随后，将她小心放在床榻上，指尖探上她额间，轻声问了一句。
“醒过来，好么？”
分外小只的傒龙攥着应知离的一片衣衫，拖拉拽扯，焦急地团团转，声音压得很低。
“呜呜呜所以您到底有没有法子救她啊——”
祈清和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和缓平静陷入沉睡，连呼吸都轻柔。
梦回毒发，无药可解。
应知离轻叹一声。
他坐在床沿，覆在祈清和额间的手有光华流转，源源不断的白光如水淌入祈清和身体，让她仿佛泊在一泓月光倒影里。
应知离敛眸不语，思绪万千，回忆着四海十洲所有精怪神兽。
能压制毒性不发早已是他能力极限，而沈家也早已将无患塔相关文书毁了个一干二净。
这世间还有什么办法能解毒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推醒满堂寂静。
傒龙畏生，转瞬消失藏起来。
应知离看到来者，目光一抬。
只见粉衣罗裙的的沈北歌正站在门外，喘着气，似乎跑得焦急，连站都站不稳。
“原来你们在这儿，我找了好半天。”
沈北歌直愣愣地走到榻前，半跪下来，指尖仍在抑制不住地哆嗦。
“小时候被关无患塔的旧时记忆我基本都记不清了，但我还记得她。”她抿了抿唇，说道，“那时我受伤，是她常常救我。”
沈北歌摊开手，一朵白花出现在她掌心。
传闻世间曾有一扶桑神树，八百余年前绽得一花。
此花可解百毒，故名“不死花”。
“所以我也记得，她跟我一样，中了梦回毒。”
梦回毒发，对于沈北歌而言，再熟悉不过。
她在沈家山庄寻了个地覆天翻，也幸亏她自小在这儿长大，对一树一草皆是熟悉，终于才在大火烧尽一切前，从宝库中寻回这朵可解百毒的花。
沈北歌想也没想地就把它带来此处。
“我想，不死花应该能彻底融进她的经脉，救回她。”她轻声说。
应知离眸光微动，收回了覆在祈清和额间的手。
只见不死花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即轻飘飘从沈北歌手心飞出，落在祈清和额间，化作溪流般的光芒，淌入她身体。
祈清和阖着的鸦黑羽睫轻轻颤了一下。
一双泠然的眸子睁开，像蝴蝶展翼。
祈清和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会儿光线。
她完全睁开眼，看见了熟悉的客栈房梁，脑海有点儿眩晕失重，缓了缓偏过头，目光就碰上了坐在床沿边的应知离。
还有喜极而泣的沈北歌。
什么情况？
她撑着手想坐起身，被应知离扶了一下，他扶着她靠坐在床沿，又递过来一杯温热的水，在她唇畔轻挨一瞬。
祈清和很自然地低头抿了一下，甜的，又喝了一小口，终于找回声音。
“所以，是一切尘埃落定了？”
她不确定询问道。
沈北歌顿了一下，回答：“也……也算是吧？沈家主死了。”
“死了？”祈清和惊讶。
沈北歌也很纳闷：“对，沈家主被不知名的世外高人一剑毙命，沈家应该是彻底完蛋了。”
祈清和感叹：“谢谢这位救我于水火，好事不留名的世外高人。”
应知离目光一低，沉默须臾，他伸手拢过她的掌心，拂开了。
有一枚湛蓝精致的尾羽出现在她掌心。
“是天女燕，托我带给你的。”他平静道。
祈清和垂眸，看着掌心湛蓝美丽的鸟羽，什么话也没说。
在静了片刻后，她轻声开口了。
“它……还好吗？”
话一出口，有几分后悔。
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答案，这一问，只会平白生出几分渺茫的希冀。
她能逃离沈家主设下的杀阵阵法，自然是因天女衣再无法力。
祈清和目光沉了几分，抬眸问道：“那它，现在何处？”
应知离抬手，手中云雾翻涌。
紧接着，祈清和看见自己掌心出现了一只虚弱的，勉强还有着一丝呼吸的小鸟。
“还有呼吸，但天女衣已毁，它只怕再无法苏醒了。”他回答。
祈清和蹙眉思忖，又问道：“天女衣呢？”
这回交出天女衣的是沈北歌。
她去看了沈家主的尸身，顺手带走了他身负的天女衣。
只见原本流光溢彩的天女衣黯淡无光，哪怕祈清和交手时处处留手，也有多处破损，再加上火光燎烧，羽毛凋零掉落，再不复任何灵力。
燕玉真的性命与天女衣相连，如今天女衣破损，只怕再多仙药，也拉不回小鸟性命。
祈清和到底不是兽医，对着重伤的燕鸟无可奈何。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道：“有没有办法，补好天女衣呢？”
沈北歌听得一愣，茫然道：“哪有那么轻易，天女衣以天女燕的羽毛织就，而小燕鸟已然濒死再无神力，哪儿还有别的含着祝福的羽毛呢……”
祈清和听着沈北歌说的话，看着掌心奄奄一息的小鸟，缓缓笑了。
有的。
天女燕祝福的羽毛，还有。
祈清和笑起来，她一只手托着小鸟，另一只手从芥子囊中取出了一匣精致木盒，打开了。
她刚好有几枚，湛蓝泛光的美丽羽毛。
是在启程燕泽那天，整理细软包裹时从药堂无意间找出来的。
祈清和猜，这些都是来自于天女燕身上，含着它祝福的尾羽。
她将小鸟放在身前，又从芥子囊中寻出缝合所用的针线，穿过一根根羽毛，接过破损的天女衣开始编织缝补。
随着月色一点一点照进窗棂，只见湛蓝羽毛翩然自由地，轻巧附着在天女衣上。
在最后一处破损补好后，原本黯淡死寂的天女衣再度显出熠熠生机，而后忽如一阵风一般，振颤起来，轻轻拢上那娇小脆弱的小鸟。
沈北歌看得惊讶极了。
天女燕原本灰暗的羽翼被附上一层湛蓝流光，失去的羽毛开始重新生长，在月色下折射出绚烂光辉。
而后，它轻轻睁开了宛如黑曜石般圆眼睛。
祈清和笑起来。
只见天女燕扑腾了一下翅膀，唧唧喳喳鸣叫着想飞起来，可受伤太重，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它跌跌撞撞扑落进祈清和怀里，依恋着不吭走，叫声更雀跃。
祈清和指腹轻轻揉了揉燕鸟额间绒毛，眸光含笑。
到底受了一场重伤，想再能言人语，想再化作人形，都需要时间了。
但没关系，还活着就好。
天女衣，知凶佑吉。
至此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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