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仍然是你自己。”
倏地,一道风穿进窗棂,烛灯一跳,拨动了墙上明晰的影子。
应知离沿着楼梯一阶一阶向上走了几步,在离祈清和还有几阶的地方,站定了。
“清和。”
嗓音很缓,很轻,像梦。
“走过的路遇见的人,哪怕忘记了,也一定留下过痕迹,才雕刻成如今的你。”
他又拾阶上前了一步,与她隔着一阶距离。
祈清和本能想别开目光,可他的视线像围困着她似的,不由分说地将她留在原地。
应知离轻声道:“被遗失的过往,只能由自己寻回,才能不乱了因果。”
他良久又笃定地凝着她,一刻也没离开过。
“我会陪着你,由始至终。”
狭长阶梯间寂静无声,烛光如星一般,悄然坠进了他沉潭似的眸光里。
祈清和心绪掠过一息波澜。
她在他那黑白分明如墨画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
两人间沉默了好久。
终于,祈清和慢慢地垂下眼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抱歉……我并不需要你一直陪着我。”
窗外一拢夕色撩人,她站在暮色里,执着的要把话说完。
“因为我,连累你被沈家绑架。”
应知离凝着她,却笑了:“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呢?”
祈清和神情一恍,声音更低:“不,我是实话实说,这段时日以来,是我麻烦你。”
她垂眸,一鼓作气说完了想说的,身形一动想拾阶而下。
可在与他擦肩而过时,手腕被蓦地攥住了。
“我是来还恩的。”他想了想,答道,“你就当是在成全我,好么?”
祈清和被他拉住手腕,脚步一顿。
两人的影子在灯影里明灭交错。
她皱了皱眉:“可我不需要任何报恩。”
以前行医走方时,偶尔也会遇到心怀善意的病者,嚷嚷着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可为医不得以此恃己所长,经财略物。
她救过的人,多了去了。
应知离轻笑一下,手没有松开的意思:“嗯,是我在死缠烂打,因为不这样,就追不上你了。”
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说出来,祈清和怔了片刻,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好半晌,她微叹一声:“行,但先说好,我不会等你。”
说实话,她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执着要还恩的人了,如今话本都不流行这样过时的戏码了,平平无奇的书生救了精怪,精怪一见钟情要还恩报答,后续一目了然没人爱看。
哦,她不是书生,是大夫。
祈清和决定由他闹,她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麻烦他了,人是现实且逐利的,等时间一长觉得付出与回馈不对等了,自然就散了。
不过戏本子里还写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呢。
你许么?
这话没有说出口,祈清和被自己逗乐了,笑出声。
应知离闭上眼,没有再问她在笑什么。
她轻轻挣脱出他的手,下了楼,脚步声愈远愈轻,两人彻底分开。
祈清和回到客栈,手持传音镜翻阅着四海众人沸腾热闹的纷纷议论。
她想,春信山的“月月”究竟是谁呢?全名又叫什么呢?
春信山不是单指一座山,它是东洲的一处仙家地界,囊括周边五山十二峰百余大小城,是世间神仙都会之府,要得知“月月”具体来自何处,还得费上一番功夫。
然而眼下,传音镜的上有位道士像炸了锅似的,慷慨发文。
「谢邀,刚下楼船准备换乘,人在燕泽……啊啊啊冷静不了一点谁懂啊我看见东君的法术了!」
祈清和好奇打开镜中书帖,只见一位道友发了大段精神不太正常的文字。
正纳罕自己怎么没看见东君法术的祈清和翻了翻发帖时辰,才想起那个时候她中毒不醒。
「哈!哈!哈!我就知道课业落第的孩子运气不会太差!要不是我为了补考提前返都,也无缘目睹东君法术现世。」
「我也,现在我同门都一个个气得捶胸顿足,皆在八百里加急狂奔回春信山的路上。」
视线捕捉到“春信山”二字,祈清和目光微微顿住,抬手在书帖末端发了条讯息出去。
「你们说的回都……是回哪座都城啊?」
问题才一将将发出去,亦不少回复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不问都。」
「不问都。」
「道友你认真的吗?那可是春信山!云间春信山,问道不问都,今年那儿的仙家道君们还放了不少收徒名额!」
这回复顿了一瞬,又紧跟着连发几条出来。
「不问都坐落在春信主山,都主殿下统领整个东洲,名下学府师门不可胜数,蝉联六百余年的四海势力榜第三,是十洲数一数二钟灵毓秀之地,洞天仙家。」
不问都。
「而不问都都主所在的仙家一脉,亦是苍灵东君当年所在的师门。」
这一议论倒真让祈清和想起,游医时偶有听闻过此地盛名,那时她没多在意,不曾想原来竟是在东洲春信山。
她想了想,顺手加了个帖主的传书方式,发了封书信。
「道友你好。」
「你是不是要回不问都?请问方便同行吗?我也在燕泽。」
她从没去过不问都,对那里风土人情一概不知,最好还是寻个都城弟子结伴同行,能少些麻烦。
等了片刻,有书信回过来。
「可以啊可以,我明早辰时初刻的楼船行程,咱们可以在燕泽船坞碰头。」
看上去,对面像个性格不错的自来熟?
祈清和同意了这一碰面,顺手又翻开前往不问都的行程路线。
离燕泽并不远,三五日渡船行程,祈清和正准备用传音镜购置前往不问都的船票,一看才惊了——往后半月有余的船票告罄的七七八八。
想起不问都弟子提及的补考及返都热潮,好吧,学府塾假刚结束,可以理解。
谢天谢地,明早辰时的船票还有,祈清和当机立断干脆买票。
两三个时辰后就得走。
这一猝不及防的行程让祈清和睡意彻底消了个一干二净,她起身往芥子囊中着手收拾东西,行李并不多,药材符箓,一小部分盘缠。
收拾好一切,祈清和思绪却有些不宁。
临行前,要再见一面沈北歌吗?
沈北歌如今在沈家山庄,现在过去,怕是来不及了。
想了想,她用传音镜向沈北歌传书留信,再系好随身芥子囊径直推门而出。
走得干干脆脆,毫无留恋。
沈北歌是在清晨才看到传音镜上祈清和留下的告别书信。
她眼眶一红,蓦地想反身去追,可没跑两步,却止住了步伐。
追上了,又能说什么?
祈清和时常让她想起失踪多年的姐姐。
她一直都没敢说。
沈北歌望着远处鱼肚翻白,层云寸寸褪去,无声地笑了笑。
实话实说,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她。
恰逢晨光微熹,天际阳光逐渐抬头,燕泽船坞人来人往,摊贩吆喝叫卖声,交谈声,喧哗盈天。
祈清和在船坞和在传音镜上认识的“不问都弟子”汇合时,愣了。
“谢……小公子?”
祈清和看见站在眼前的两个人,惊讶地说不出话了。
一位是在燕泽有几面之缘的谢小公子谢桓,另一位,是不认识的黑衣道士。
“好久不见,祈姑娘。”谢桓春风满面,看上去对能遇见她挺高兴。
祈清和目光转向他身边另一位沉稳道士,问道:“这位是?”
“是我游历四海时偶遇的同伴,常烨。”谢桓笑眯眯介绍道,“他是不问都学子,昨夜就是他在传音镜上发的帖,无巧不成书,原来碰头之人竟是祈姑娘。”
祈清和皱了皱眉,再次打量起对方来。
只见常烨一身松烟黑衣,圆领薄衫目光锐利,一点儿也没有昨夜那自来熟的活泼感觉。
人不可貌相?
与她交谈的道友真的是常烨吗?
“你同伴秉性挺安静?”祈清和试探着问了一句。
谢桓目光亦是有几分困惑:“不,他一贯性格跳脱,但今日不知为何难得话少,可能是一想到回去后要应付课业检查就偃旗息鼓了?”
然而常烨却依旧一言不发。
倒不是话少,而是整个人在看见祈清和后完全愣住了,眼眶微红。
下一瞬,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可是,却又不知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
祈清和蹙眉,更为不解。
“时辰到了,要去春信山不问都的,快上船了!”
踏云楼船已经抵至船坞,执船掌舵人吆喝着。
谢桓觉得眼下气氛似乎有些奇怪,但又没法细究,只能招呼着祈清和与常烨一同上船。
踏云楼船是四海十洲最便捷通达的出行方式。
中等船型,三层楼高,甲板华丽精致,比起腾云御剑胜在舒适方便,比起阵法传送胜在价格实惠,凡人亦可乘坐,非常受一众百姓欢迎。
祈清和等人登上了踏云楼船。
呜鸣声声,惊得一群雪白鸽子唿哨纷飞,划过天际。
楼船上太过繁华也太过喧闹,众人各自忙碌着,自然没有任何人留意到——
有只矫健轻盈,透亮如雪的豹子,借着鸽群纭起,在云雾皑皑掩饰身形踏风而来,藏进了船舱内。
它在无人处留驻,化作一白衣乌发的天人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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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由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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