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不散。
余初晏脑子只有这四个字，她深呼吸几次才平复心情。
谢昀宸都重伤了，还有闲心派人探查她的行踪，看来伤得还不够重。
她捏着盒子，若非周围人太多了，簪子连带盒子都已经化成齑粉了。
“原来今日是仙师生辰。”沈战天还以为她们世外之人活得太久，并不过生辰。
不管如何，她既然知晓了，理应备下一份厚礼。
但沈战天瞧着余初晏接到礼物，反倒出现了情绪波动，脸色黑沉。
搭在盒上的手指因着用力，红润的指腹隐隐泛白，可见其内心不平静。
她有些拿捏不准，余初晏是不喜生辰礼物，还是不喜送礼之人。
“听说赈灾物资不太够。”余初晏平静地开口，“太子殿下不若瞧瞧这两簪子值多少钱，卖了就当我再尽上一份微薄之力了。”
沈战天问：“仙师不喜礼物？”
余初晏嘴角一抽，“什么？这是礼物吗？我还以为是何人塞过来的废品。既然太子殿下觉得它一文不值，那便扔了吧。”
说罢她真就当着所有人之面，随意将盒子掷入旁边的池塘中，像是怕被什么垃圾缠上般，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疾手快捞起盒子的沈战天：“……”看来是不喜送礼之人了。
她方才仅仅是随意一瞥，便看出那金步摇工艺复杂，非顶级大师无法雕制，更别提映红石之珍贵。
看得出送礼之人十足珍视，沈战天忽然福至心灵——难道是仙师的追求者所赠！
她记得仙师身处青渊时，还挂了个青渊太子妃的名头。
虽然不知仙师为何离开青渊，青渊也从未传出太子妃身陨的消息。
显然她手中这份字迹也不属于青渊太子，她曾因公与那位太子有过书信往来。
当然沈战天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像仙师这般人物，有多个追求者很正常。
作为后院拥有数不清侍郎之人，她甚至觉得仙师身边没个体己人才是怪事。
既然青渊太子不在这，追求者仙师又不喜，那她作为东道主，安排几个年轻貌美的小郎儿贴身照顾也是应该的。
不过今日最主要的是替仙师过生辰，沈战天当即吩咐后厨去准备长寿面。
而她要去备一份生辰礼，必须要让仙师感受到她的十足重视！
沈战天原想送个剑穗，无双道人用剑，徒弟理应也用罢。
仓促之下这是最挑不出毛病又足够贵重的礼物。
无意间翻出某位宠爱过好一段时间侍郎赠予她的剑穗时，沈战天忽然想起一件很小的事。
她那久久未定亲的四哥，从青渊回来后，重新拾起了他的玉雕。
三年前被二哥弄伤手后，他便再也不碰这些了。
可月前，她分明瞧见四哥正精心打磨一枚飞燕，最后还制成了剑穗。
月凰传统，女子之间互赠剑穗意为结交知己；而小郎儿送给女子，意为认可对方的实力及为人，想要嫁给对方。
再联想四哥从青渊回来后，茶不思饭不想。并且他一直当宝贝、谁也不让碰的琴也消失了。
而那把琴，仙师早两天提起过在她手中，还想让沈战天带回天都，物归其主。
一切都有迹可循。
看来剑穗是送不成了，她送了，四哥日后送什么？
小郎儿明面上也送不成了。
沈战天感慨两声，看来只能等回天都后再补一份礼物了。
未来家人和想要拉拢、利用之人，在沈战天这待遇全然不同。
余初晏身份上的转变让她立刻觉得，安城里的和她现有的都配不上余初晏，待回到天都再挑最好的。
-
那厢余初晏回到暂住的房中，躁郁和杀意挤在她脑中，哪怕练了会剑也不见消减。
想要杀死谢昀宸的心情被无限放大，和脑中无数怨灵搅在一起，鼓动着她。
疼痛就像重锤一下一下敲击着额角，若是有人在此，定能看见余初晏眼中大片扩散的红血丝。
不想被无关之人扰乱她的生辰，余初晏从芥子中找出一枚被精心保存的留影石。
无需灵石，她握在手中就能激活。
熟悉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眼前。
“生辰快乐。”一身蓝色道袍的余无双端着碗迎面而来。
“这是什么？”留影石外传来一道充满嫌弃的声音，“你又浪费食材？”
随着余无双越来越近，那碗中坨成一团的面疙瘩汤也清晰地被映出。
“这可是为师亲手做的长寿面，小孩子过生要吃这个才能长命百岁。”
“我不是小孩子了，况且你这个真的是面条？”
被筷子挑动起来的比手指还粗的长虫，真的是凡人会吃的东西吗？
可惜当时的余初晏还并未见过凡间面条的模样，还让她一度对凡人的食物产生了厌弃。
得到笃定的点头后，年轻的寿星陷入可深深的怀疑中。
尤其是入口粘牙且无味，余无双还一直嚷嚷：“不能咬断！咬断就不能长生了！”
吃完余初晏便哭了，“好咸啊！”
又齁又噎嗓子，简直难吃死了！
她鼓着腮哭得双眼红彤彤的面容在留影石中一闪而过。
很快留影石就被人用手捂住，画面消失，房间里也归于静寂。
又是一缕灵力注入。
“生辰快乐……”
影像重复了好几回，一直到橘色的天光倾斜着打在房间里。
等到留影石再度熄灭，余初晏心中躁动的恶意同样息了。
反倒是另一种冲动翻腾——
她想回青渊，去见赵景泽、见母后、见晓蓉……
去岁赵景泽说要陪她过生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偏偏这大半年发生太多事了。
不仅她错过了赵景泽的生辰，今年生辰赵景泽也不在她身边。
只需要一个传送符……
理智制止了余初晏，她望着镜中自己猩红的双眼，叹口气，这样显然会吓到她们。
还叫人平白担心。
况且如今自己情况不稳定，若是哪天压制不住失去了理智，做出伤害家人友人之事，定会成为她一生的心魔。
依照余初晏如今的速度，没个十年怕是净化不了体内的亡魂们。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要花费这么久，才能稳定自身状况。
冥冥之中，余初晏有预感，如今此界唯一有能力帮她之人就在月凰，大抵便是她们口中的大巫。
正好这位神秘大巫也想见她，那就让她亲自去会会。
-
门扉被扣响，余初晏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她像只蜗牛，慢吞吞从床榻上翻起来。
来人很有耐心，停顿了片刻，又轻轻敲起来。
直到余初晏将门打开，一声“生辰快乐”扑面。
沈战天看清余初晏的赤瞳后，眼中闪过错愕，但她理智地没有多问，态度如常抬高了手中的托盘。
和聪明人相处就是舒适，余初晏很喜欢她这一点。
目光下移，落到她端着的托盘上，长寿面还冒着丝丝热气。
就卖像来说，比师尊十年毫无长进的面坨坨看着美味得多，而且有蛋有肉的。
“至于生辰礼……安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待孤回京再补上。”
“不必如此。”余初晏道，内心有些触动，她与沈战天不过相识几日，还没到互赠礼物那一步。
生辰有人陪，总归好过自己胡思乱想，余初晏放她进屋，“我这里没有茶水，殿下自便罢。”
沈战天早有预料，托盘往她手中一塞，又从后腰处摸出一壶酒和两个小陶杯，“生辰怎么能少了美酒！”
余初晏：“……”不是她从哪里摸出来的！
而之后沈战天更是在房间一番翻弄，真让她从角落找到个小煮炉。
“月凰人爱喝温酒，什么都可能没有，煮炉一定有！”
趁着余初晏吃面，她摆出煮酒的架势，“虽说快要入夏，但温酒无论何时入口都别有一番风味。”
还能分神提醒余初晏：“面不要咬断！”
沈战天真想要讨好一人时，无人不会被她折服。
只见她边温酒，边不停从大袖中掏出各种配料放入酒中。
桑葚、枸杞、洛神花干，最后还加入了一勺野蜂蜜。
很难想象一国太子居然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偏偏沈战天的表情很认真，像是在对待一件相当郑重之事。
余初晏边吃边心心念之前那盒“垃圾”，她善意提醒道：“方才那东西在殿下您手里吧？你还是早些扔了为好，免得被什么脏东西缠上。”
沈战天打了个哈哈，“如此贵重之物……”
在余初晏死亡注视下，她理智地收了声，话头一转保证，“孤有空便扔了。”
余初晏孺子可教地收回视线。
待醇香的酒气飘满了屋子，沈战天熄了火，转而燃起了房中的蜡烛，余初晏也放下了碗。
沈战天扬着热情的笑容，“饭后不宜马上饮酒，不若我们来聊聊天——仙师更钟情怎样的男子？”
余初晏：“……”她们有这么熟吗？
眼前人太可疑了，热情得有些过了。
之前沈战天对她的友好，是一种客套性的友好，显然她对大部分人都这样，极有分寸感。
现在对她的态度，却带着一种刻意的亲昵。
倒不是说有恶意，相反少了几分客套，多了些真心。
也不知道沈战天为何会改变，总之短短半日，前后变化如此之大才显得可疑。
“仙师大人不回答，是因为答不出吗？”沈战天殷勤地打开门窗。
此时屋外残月当空，月虽不满，天却足够亮，将院中一树一花照得清清楚楚。
余初晏刚从月景移开眼，手中又被放了小杯温润的清酒。
“那孤问得详尽些，仙师喜欢眼大还是眼小？”
“……”今日沈战天是不打算放过她了，余初晏脑瓜更响了，抿了一口酒，“眼大。”
她眼前闪过赵景泽的眉眼，又想起小草儿的。
小草儿的眼主要细长，眼尾如钩，硬说也不小，人一眼便能被他那双眼勾了去。
沈战天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人，心中泛嘀咕，这是有特定的人啊，那可不能问相貌了。
“仙师喜欢文才出众者？还是喜欢力大擅武者？”
余初晏自己武力就足够顶尖了，世间少有人能及，但她也不喜欢咬文嚼字的文人啊！
憋了半天，勉强道：“都可。”
这也太模棱两可了，沈战天苦恼，四哥虽说文武双全，但月凰男子习武到底受制，武力达不到仙师的要求可如何是好？
“仙师可喜欢多才多艺者？六艺八雅样样精通！”
终于察觉到对方意图的余初晏：“……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战天两杯温酒下肚，大着胆子道：“仙师既然离了青渊，想必和青渊太子感情不和，可考虑另娶佳人？”
图穷匕见，月凰地图也太长了，余初晏腹诽，“多谢抬爱，暂时不考虑。”
很快她补充，“没有不和，特殊原因暂时分开两地罢了。”
就这么简单几句话可没有打消沈战天的念头，反而更喜欢余初晏了。
“仙师话不要说太满，女人嘛，身边总要有几个体己人的。”沈战天微笑，
“孤瞧着青渊太子也不像是能全心全意替您操持内院之人，这当家主夫还是要找贤良淑德的。”
“……”余初晏一个头两个大，她告诉自己这是月凰太子，紫宸之气持有者！
跟她久待有益无害，何必与她关系闹僵，绝不能随意就将人扔出去。
“唉，夜深了也无人伺候您入寝，天亮了无人替您更衣，饿了无人洗手作羹汤，伤心了无人敞开心扉诉说……”
沈战天幽幽一叹，“孤心疼仙师您啊！若您在月凰过得不好，那岂不就是孤之责吗？”
“够了！”余初晏从牙缝间挤出，“我独自一人便可。”
沈战天见好就收，恰好黄酒也喝完了，她一拍手自有人前来收拾。
“仙师在好好考虑一番罢。”她站起身，随意拂了拂衣摆，“今日便不打扰仙师了，明日要启程，早些休息吧。”
见她终于要走，余初晏松了口气。
侍从手脚麻利地将碗碟收拾好，再为余初晏点了新的烛。
“对了！”沈战天走到门口又停下。
余初晏心瞬间悬起，生怕她又说出什么“关切之言”。
“今日下午那名信使，仙师可识得？”
余初晏从未见过，摇摇头。
沈战天敛起笑容，神情严肃，“孤的人推测她极有可能为暗阁之人，且是阁主身边最为器重的四人之一——白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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