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母!阿妈说您找我。”活泼的童音打破了屋内莫名的沉重气氛。
门槛对于幼崽来说有些高了,不过千禾熟练地跨过一条腿,在门槛上坐着休息片刻,才翻过来另条腿。
“有芋头的味道!”她欢欣地一步三跳,走到火塘边看到余初晏才放缓了脚步。
大巫从火塘中扒拉出最大的那枚,“刚好熟了,过来吧。”
千禾眼睛在芋头和余初晏之间来回瞟,到底抵不过芋头的诱惑,挪到了大巫身侧。
余初晏还沉浸在太初身份中,没注意到千禾的到来。
最大的那枚芋头被拨到她脚边,感觉到热意才回过神。
她想说自己不爱吃这个,但看到千禾渴望的目光和大巫慈爱的眉眼,还是将话收回。
刚从火中出来的芋头还很烫,千禾只敢将手缩进袖子里捧着吹气。
大巫好笑地点点地面,让她先放着,她不肯,宁愿放在膝盖上,捧起又放下。
来回几次,她小声道:“大母,当客人真好啊,有肉还有大芋头,千禾也想当客人。”
大巫用棍子极轻地抽了一下她的小腿,“少说胡话。”
余初晏笑了笑,她用灵力裹着芋头,直接掰开咬了一口。
说实话有些噎嗓子,芋头没什么味道,只有炭火与本真的土味。
大巫递过来一杯花草茶,茶水的酸涩让口中有了味道。
对面的千禾也迫不及待掰开芋头,一口咬下去,被烫得眼泪汪汪也舍不得吐出来,边哈气边吃。
看来巫族物资不算富裕,一个芋头几块肉对于千禾而言就是天大的喜事。
大巫以眼神无声地问询余初晏。
后者看了几眼千禾,还是缓缓摇头。
余初晏不想养孩子,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何况她知道离开母亲对于孩子来说是一件极其残忍之事。
大巫没有强求,柔和的目光重新落回千禾身上。
不多时,屋里陆陆续续来了几人,她们朝大巫行礼示意后,便开始忙碌。
此时天光大亮,屋里响起规律的机杼声。
千禾开始坐立不安,显然有些忤这些冷着脸的女人们,三口并两口吃干净芋头,很快便溜走了。
余初晏陪大巫坐了会,感觉到老人的呼吸变得绵长,起身静静离开。
走到门前,大巫叫住她:“太子晚些时候会来。您与她之事,我等便不多插手了。无论您留下与否,月凰永远不会与您为敌。”
余初晏回头时,她又闭上眼,仿佛说话的并不是她。
沈战天啊,余初晏缓步行走于寨中,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原谅这位太子殿下。
一条小尾巴自以为隐蔽的跟在她身后。
余初晏无需回头都知道是谁,放任了对方的尾随。
采光极好的小广场上,一群巫族人正在染布,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浅香。
染好色的布匹晾挂在木架上,随风轻轻晃动着。
数量还挺多,也不知道这些布是自留,还是用以营生。
余初晏原以为依照月凰皇室对大巫的重视程度,巫族人会过得相对富足。
当然也或许是巫族人习惯于这种生活方式。
她一路逛到入口处,入口的守卫朝她颔首。
余初晏确信来时这里是没有守卫的。
“您准备是离开还是外出?”守卫问。
余初晏纠结了一会,总归她不可能不见沈战天,要走也得打声招呼,半响她回:“外出。”
守卫点头表示知晓,她扭头朝向某个小尾巴道:“你也要外出?你阿妈允许了吗?”
千禾不甘不愿从石头后走出,她阿妈当然没有同意,幼童可不能到处乱跑。
不过这难不倒千禾,她眼睛一转,抬手一指余初晏,“大母让我跟着小鱼,阿妈同意了。”
守卫闻言看向余初晏。
在这一大一小,一问询一祈求的目光下,余初晏点头,“大巫确实有说。”
她没有答应就是了。
千禾满心欢喜地跑上前拉住余初晏的衣角,在守卫的默许下大摇大摆跟在余初晏身后。
穿过在幼崽看起来满是妖魔鬼怪的长山洞,踏上一边是悬崖峭壁的山路,千禾才感到有些后怕。
衣角也从最初两指捏着,到紧紧拽在手心。
“你要带我去哪?”不自觉带上几分哭腔。
余初晏瞥她,绷着嘴角没笑,“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不是你要跟着我吗?”
千禾更害怕了,以往走这条路都在阿妈的怀中,她从来不知悬崖居然如此可怕。
怕她吓坏,余初晏半蹲下,“害怕就过来抱着我。”
千禾也顾不得阿妈和她说过的,对客人要守礼,紧紧抱住余初晏的脖子不松手。
幼崽可真轻,余初晏掂了掂千禾,完全就是一只小猫崽子的重量。
说她胆大吧,悬崖就给她吓成这样,把脸死死埋在余初晏肩膀上不肯抬起来。
说她胆小吧,也没有提出要回去,就这么毫无戒心跟余初晏走了。
余初晏带着她在山间起跃,于一处山谷中见到了流动的灵脉。
这里的灵气相比其他地方算得上充沛了,但比起玉虚山还是很稀薄。
灵气飘浮在山谷间,常人是看不见的。
她问千禾:“你能看到眼前山谷里有什么吗?若是说出来了,有糖吃。”
直接选择最简单的利诱,不过余初晏不确定千禾知道糖是什么吗。
显然千禾知道,她抬起头,怀疑地问:“真的吗?”
在千禾看来,余初晏定然很穷,才会当客人来寨子里吃饭。
余初晏手一翻转,一块饴糖便出现在手心,带着特有的甜香。
千禾眼睛都直了,伸手在余初晏空荡荡的袖子外反复摸了摸,也没有弄清楚糖从哪儿来。
“怎么样?想吃糖就回答我山谷里有什么。”余初晏虚虚地握着掌心,不让千禾拿到。
千禾扭头看一眼山谷,扁着嘴就要哭,“什么都没有嘛。”
余初晏一愣,明明上午她不是能看到灵力吗。
“除了雾就是什么都没有,你怎么骗小孩!”
赶在千禾要哭前,余初晏将糖塞进了她嘴里,怀中的小崽子果然马上收住眼泪。
“谁告诉你这是雾的?”她问。
“阿妈说山里白色的、飘着的就是雾。”千禾含糊不清道,“我问阿妈,为什么大母身边也有好多雾啊,阿妈却说我看错了。”
“阿云也说我骗人,她说飘着的是云,是她的名字。云都是在天上的,是不会落到人身上的。”
“可是大巫身上就是有好多雾,小鱼身上也有,以前胡姐姐身上也有。”
“只有大母相信我……她们都看不见……”
千禾越说越委屈,连糖都止不住她将落未落的眼泪。
余初晏知道这份与众不同带来的异样目光,以前韩家人就爱用那种眼神看她,包括名义上的父母。
他们想要利用她,却又忍不住害怕和厌恶她。
所以在逍遥道人提出利益交换时,他们毫不犹豫选择答应。
毕竟一个还未长成、未来不知如何的孩子,和已经能够带来实际利益的“仙师”相比,自然是“仙师”更令人信服。
她戳了戳千禾的脸,感觉手指陷入了柔软的肉窝里。
不过还好,虽然千禾的阿妈不能理解千禾眼中的世界,却是爱着千禾的。
余初晏找了块巨石,将千禾放下,自己也随意靠上去。
她不怎么会哄孩子,不如来些实际的。
随手捏个决,灵气在她指尖汇聚,腾得一声,火焰从她指尖冒出。
千禾停下抽噎,视线被吸引。
火焰转瞬既逝,随着余初晏手势的变化,两人眼前逐渐显现出一只水凝成的鹤。
水鹤舒展着羽翅,作势要振翅而起,就在它腾空的那个瞬间,它化作了晶莹的冰雕。
千禾用手触摸,还能感受到那冰凉的寒意。
冰雕一点点融化,滴入地面,石缝中新生的芽苗成长、开花、结果、枯萎,果实落地又腐化成新的种子,开始抽芽。
世间元素、生命轮回,在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在千禾眼前上演。
她惊叹地握住余初晏的手腕,左瞧右瞧,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这是地母的力量吗?”千禾问。
也算是吧,余初晏点头,“你能看见、别人都看不见的雾叫作灵力。那是地母溢散的力量,只有少数人能够掌握这种力量,我便是其中之一。”
“你的大母虽然看不到它,但在地母的恩赐下,大巫能够暂时使用它。”
余初晏尽量用着千禾能够理解的言语,她想起当年刚接触灵力时,师尊可什么都没给她解释过。
直接一把木剑扔给她开始练剑、炼体,到后来她熟练到能自主练习以后更是一整日看不到人影。
师尊原话是:“练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会了啊。”
幸好余初晏本身已经是绝世天才,靠着自己摸索和师尊手中那些书籍、功法,慢慢也有了底。
待她十八岁正式吸收灵力修行后,才得以日行千里,短短两年从练气到筑基。
天知道终于能使用出以往书籍中读到的那些法诀时,她有多兴奋。
大概也和现在千禾的神情差不多。
余初晏没有责怪师尊的意思,她远比任何人都爱师尊。
只是在千禾憧憬的目光下,她意识到,成为人师真的是一件责任重大,意义也重大之事。
要肩负起一个孩子的未来,那得下定多大的决心。
师尊在决定以道心填补她的命,带着她四处奔波为她续命时,又在想些什么呢。
“小鱼。”千禾担忧的呼唤让余初晏回过神。
“怎么了?”余初晏问。
“总感觉小鱼变得好伤心,是想阿妈了吗?”千禾摸了摸余初晏的脸,疑惑为什么没有眼泪。
师尊确实是她的母亲,她也确实想念师尊了,余初晏点头。
千禾像个小大人般,抬高手去摸余初晏的头,因为太矮只能摸到额头。
温热的掌心抚过眉心,软软的童声道:“我阿妈说想她了只要回家就好了,回家总是能看到阿妈的。”
余初晏没忍住笑了,“我的家太远了,暂时回不去。”不过回家也看不到师尊就是了。
千禾像是被难到了,她皱着包子脸,想了半天,说:“那你去见大母吧。阿妈说大母是大家的母亲,母亲就是阿妈的意思。”
人小鬼大的,余初晏掐了把千禾脸颊的软肉,没有接话,转而问:“刚刚那些你想学吗?”
千禾眼睛蹭地亮起来,“我也能像小鱼一样吗?”
“大概吧。”做到她这个水准,至少也要金丹吧。
余初晏想了想她做不到像师尊那样肩负起千禾的人生,但是领她入个门,给她留下东西还是能做到的。
至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千禾自己了。
“修仙可是辛苦又漫长的一条路,很可能你身边的人都离开你回归地母怀抱了,只留下你一个人,走在看不到尽头的路上。”
“即使是这样你也要修炼吗?”
千禾没听太懂,她问:“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阿妈呢?”
余初晏戳她的眉心,“还是个离不开阿妈的小崽子!算了,回去问问你阿妈的意思吧。”
恰好千禾也有点想阿妈了,她主动张开手,等着余初晏抱她。
余初晏:“……”难搞的小鬼头。
认命地抱起千禾,余初晏坏心思忽起,“你要是能做到一直睁着眼,害怕也不闭上,回去以后我再给你一颗糖——比刚才那块大得多!”
千禾成功被诱惑到了,她攥紧拳头,“那……那我想眨眼睛怎么办?”
“眨眼睛不算,只要你不一直闭着眼。”
为了饴糖,千禾拼了!鼓着眼睛,五官都在用力,“我不害怕!”
余初晏快要乐出声,强压住嘴角的笑意,“那我们走吧。”
这点距离,无需御剑,余初晏足尖轻点,山峦之间如履平地。
光景飞速掠过,没多久她们又回到了隐蔽的巨石前。
千禾深吸一口气,以为结束了,耳边传来妖魔的低语:“山洞里也不要闭眼哦,就算很黑我也知道你有没有闭眼。”
怀中小崽子吸着鼻子,手指用力到发白,还是忍着没哭,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至少心性是过关了,余初晏悄悄加快了脚步。
直到洞口的亮光没过两人,熟悉的风景展露眼前,千禾才敢呼吸。
余初晏放她下来,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真勇敢。按照约定,你的糖。”
摊开掌心中卧着大块饴糖,就大小来说,够小孩子吃上好几日了。
“可别含着糖睡觉。”余初晏提醒。
千禾从腰间解下小手帕,珍重地把糖包了起来,仰着脸问:“我能送一点给阿云吃吗?”
“给你了就是你的了,想给谁吃是你的事。”余初晏打趣她,“你不是说阿云总不相信你吗?”
千禾抱着她的宝贝,“虽然有时候阿云很讨厌,但有时候对我很好的,所以是朋友。”
余初晏又拍了一把她的后脑勺,“去吧,我也要去见朋友了。”
沈战天来了,这家伙的紫宸之气根本藏不住。
千禾跑走了,余初晏踏上回廊便瞧见她与三四个年岁相仿的孩子玩在一起,也不知道哪一个是阿云。
浅笑着收回视线,余初晏抬头,在台阶的尽头见到了一个她意料之外的人。
沈观月?他怎么也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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