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派对后的日子,像被浸入了黏稠而安静的胶水里。家里似乎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不同了。
那场仓皇的逃离和刻意的躲避,像一堵实实在在的墙,立在了我和哥哥之间。我们依旧在同一个屋檐下,在同一张餐桌吃饭,甚至依旧睡在同一张床的两侧,但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断裂了。
哥哥不再试图轻易地触碰我。他依旧关心,询问我是否吃饱,提醒我添衣,但那种关心里多了几分审慎的距离。他看我的眼神,带着一种安静的探究,像是试图从我这座突然封闭的堡垒中,找到一丝裂缝,窥见其中隐藏的真相。那只悬在半空最终未能落下的手,仿佛成了一个永恒的定格,提醒着我那天的决绝。
而我,则彻底陷入了自我构建的囚笼。
我开始真正意义上地“面对”那份情感,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我不再仅仅是恐慌和逃避,而是开始冷静地、一遍遍地审视它,像审视一个丑陋的标本。我告诉自己,看,这就是你的感情,扭曲、阴暗、不被允许。它像潮湿墙角生出的苔藓,依靠着不该依靠的温暖,滋生在不该滋生的地方。
我开始刻意收集一切能佐证这份感情“错误”的证据。
我翻阅书籍,查找那些关于“禁忌”、“伦理”的词条,冰冷的定义像针一样扎进心里。我观察养父和江姨之间那种被世俗认可、逐渐明朗的温情,再对比自己内心汹涌的、只能隐藏在黑暗中的波澜,巨大的落差感几乎让我窒息。我甚至开始回忆童年,试图从那些依赖与亲昵中,剥离出“不正常”的端倪,为自己的“病态”找到根源。
这个过程,无异于将一颗心放在粗粝的砂纸上反复摩擦。每一次“证实”,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和更深的自我厌恶。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行走的、装满污秽的容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泄露出来,玷污周围的一切,尤其是他。
在学校里,我变得更加沉默。陈佳慧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地将笔记推到我旁边。我感激她的善意,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我的世界仿佛被罩上了一个隔音的玻璃罩,外面的喧嚣传不进来,里面的死寂也透不出去。
哥哥偶尔会尝试打破这僵局。
一次周末的傍晚,他拿着篮球站在我房门口,语气尽量轻松地问:“小毅,好久没去球场了,一起去活动一下?”
我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物理题发呆,实际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听到他的声音,我的背脊瞬间绷直,没有回头,只是生硬地回答:“不了,作业还没写完。”
门外沉默了片刻,然后我听到他轻轻离开的脚步声。
还有一次,晚餐时他提起学校里准备数学竞赛的趣事,试图活跃气氛,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我却始终低着头,专注地数着碗里的米粒,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我能感觉到他的失望,像微凉的雨丝,悄无声息地落在我心上。可我无法回应。每一次靠近的尝试,对我而言都是一次考验。我怕在他温和的目光下,我会忍不住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怕在他靠近时,我会控制不住加速的心跳和想要依赖的本能。
于是,我选择将自己放逐到更远的距离。
家里的气氛,因此蒙上了一层说不清的压抑。连点点都似乎感受到了,它不再像以前那样欢快地在我和哥哥之间跑来跑去,更多的时候,它只是安静地趴在我脚边,用那双湿润的眼睛担忧地望着我。
养父和江姨看在眼里,忧心忡忡。他们私下里谈过几次,但面对我和哥哥之间这种无声的、不知源头的冷战,似乎也束手无策。养父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对江姨说:“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再看看吧。”
再看看吧。
可我心里清楚,有些东西,是看不好的。
就像这个城市漫长的雨季,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雨要落不落,空气湿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和哥哥,就困在这片无声的雨季里。他在雨幕的那一端,试图递过一把伞;而我,站在这一端,宁愿自己被淋得湿透,也不敢伸手去接。
因为我知道,一旦接过,我可能就再也舍不得放开,从而将他一起,拖入这泥泞不堪、不见天日的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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