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公孙尧的引领,二人最终抵达了由几处破败建筑勉强连接而成的隐蔽院落。
这里僻静非常,时光在此地也放缓了脚步,与仅一巷之隔的镇中繁华盛景形成了对比。
小路两旁,架设着各式晾晒架,上面挂满了风干的瓜果菜蔬。
几名妇人,正沉默地在自家低矮简陋的屋门前埋头生火做饭,瓦罐里传出咕嘟的炖煮声,炊烟袅袅升起。
空气里弥漫着烟火气,那是剥离了所有浮华后,生活最质朴的味道。
二人一路无话,沉默地穿梭其间,脚步最终在这片院落的最深处停下。
面前矗立着一间相比周边略显齐整的屋子。
公孙尧从容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紫竹为骨的别致折扇,手腕微转,以光滑的扇骨为节,叩击在木门之上,发出“叩、叩、叩”三声轻响,打破了此间的沉寂。
随后,木门“吱呀”一声,自内缓缓打开。
门后露出的女子,清丽脱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她身着素雅却难掩风致的衣裳,一头青丝以一块简单的麻布巾帼利落束起,身段曼妙,曲线玲珑。
在女子无声的示意下,二人先后进屋落座。
屋内陈设简单,却拾得干净。
“蕊娘……不,如今该称呼你为如心了。”
公孙尧率先开口,语气熟稔,仿佛与面前这位貌美女子是相识多年的旧友。
“多年未见,尧公子还是如此丰神俊朗,令人见之忘俗。”
女子先是优雅地欠身行了一礼,而后才款款入座。
“与我之间,便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
“公孙家于我等有再造之恩,礼数不可废,该有的尊重绝不能少。”
如心轻笑回应,眼波流转间,已将视线落在了自进屋后便一直保持沉默的江若瑶身上。
她柔声问道:“这位姑娘……莫非也是吗?”
这句没头没尾、意有所指的询问,让江若瑶倍感疑惑。
若只是寻常询问身份,为何要用上一个“也”字?
未等江若瑶理清思绪开口回应,那二人却已自顾自地继续攀谈起来。
“这位是江若瑶姑娘,目前是我在极风园的弟子。”
公孙尧代为介绍,语气平淡。
“江若瑶……真是个好名字,清澈如山涧瑶水,闻之便觉灵动。”
如心翘起纤纤玉指,姿态优雅地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鼻尖,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媚态。
她目光盈盈地望着江若瑶,“只是,江姑娘为何要以这半截面具,遮住如此美丽的脸庞呢?”
话音刚落,公孙尧与如心二人的目光齐看向江若瑶的额前区域。
江若瑶下意识地抬手扶稳脸上的面具,整个人的姿态瞬间变得有些防备。
“没什么,只是额上生来便有一块胎记,不甚美观,故而遮掩,不必在意。”
她含糊地解释道,试图轻描淡写地带过。
“胎记?”不料,如心闻言,眸中兴致更浓,“何种形态的胎记?姑娘既然能随尧公子来到此处,必然也是他极为信任之人。”
她接着说道,“我也不怕在姑娘面前暴露了身份,我乃狐妖,虽不敢说玉容变幻之术登峰造极,却于此道也算颇有心得。江姑娘不妨让奴家帮你看看?或许有法子改善一二。”
“公孙公子今日特意带我来此,莫非主要就是为了帮我消除这区区一块胎记?”
江若瑶心中疑虑更深,她转向公孙尧,直接发问。
“此行目的之一,算是。”
公孙尧面色平静无波,声音依旧轻淡,让人摸不透他话中深浅。
“姑娘不必多有疑虑,”如心巧笑,声音越发柔媚,“别忘了,我可是妖呀!妖族形态千奇百怪,什么样的皮囊我没见过?姑娘实在不必因此感到羞怯!”
正当如心滔滔不绝之际,她已缓缓探出手,径直伸向江若瑶脸上的半面具,意图将其摘下。
江若瑶心中一惊,本能地就要向后仰身躲避,却全然未曾察觉到,身下所坐的木椅早已被岁月虫蛀风化,腐朽不堪。
随着她重心偏移,椅子猛地向后倾斜!
就在江若瑶即将连人带椅仰面摔倒的惊险瞬间,一股温和的力量自身侧传来。
公孙尧反应极快,他并未直接用手触碰,只是看似随意地缓缓侧身,手腕一抖,手中那柄一直握着的折扇倏然展开,精准地用扇面在她后肩处轻轻一托一送,巧妙地将她失衡的身形稳稳扶正,拉了回来。
然而,正是一瞬,阴差阳错地使得如心原本探出的手,与江若瑶的面具距离缩短。
只听一声极轻微的摩擦声,那面具,竟被如心的指尖轻轻带落!
江若瑶脸上露出全然的惊慌。
那面具之下隐藏的,是她深埋心底、最不愿被外人窥见的隐秘与自卑。
她紧张得紧紧闭上双眼,睫毛剧烈颤抖着,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人看到这块“丑陋”胎记时的反应。
安静的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那张破旧椅子仍在轻微晃动的“吱呀”声,衬得气氛愈发凝滞。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鼓起勇气睁开了眼,却发现面前的两个人,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额头,那眼神之中,充满了震惊与一种……难以置信。
“如何?”
最终,是公孙尧率先打破沉默,目光仍未从江若瑶额间移开。
“像……太像了……”
如心喃喃回应,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事物。
“像什么?”
江若瑶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达到了顶点。
她追问道:“对了,公孙公子方才承认是专程带我来消除胎记的!可你又是从何得知我额前有此胎记?”
冷静下来的江若瑶迅速抓住逻辑上的漏洞,公孙尧从初见赠匣到今日引她来此,种种行为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刻意,这团围绕着他的迷雾,让她不得不加倍警惕。
公孙尧抿紧薄唇,并未立即作答,眼神深邃难辨。
“姑娘,”如心却接过话头,她的语气变得格外认真,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请你如实相告,在此之前,你可曾接触过其他妖族?或与妖族有过任何渊源?”
“妖族?”江若瑶被问得一愣,断然摇头,“从未有过!我是木心阁弟子,自幼在阁中长大,师尊管教甚严,从未与妖族有过任何牵扯。这与我的胎记又有何干系?”
听到她如此肯定的回答,公孙尧和如心二人再次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复杂无比,其中似乎传递着某种讯息。
“事已至此,我也不瞒着姑娘了。”如心轻叹一声,“你这额前的所谓‘胎记’……恐怕并非普通的胎记……”
“是妖法烙印。”
公孙尧声音低沉,抢先一步道出。
“而且绝非普通的妖法烙印!”如心紧接着补充,语气极为肯定,“在我妖族古老相传的秘闻中,有一种极为阴毒诡谲的禁忌妖术。施此术者,必是修为震古烁今的大妖。”
她稍作停顿,“此术恶毒之处在于,它能将强大的妖力或诅咒化为印记,直接烙印于灵魂本源之上!据说……此印记能无视天地轮回法则,追随魂魄,往世今生,永不磨灭!这是彻头彻尾违背天道伦常的禁忌邪法!”
“妖法……烙印?”
江若瑶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如心的话语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显得如此荒诞。
“你们仅凭看一眼就能确定?这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它自我记事起便存在,分明只是一块普通的胎记!”
“奴家混迹人间与妖界边缘已数百年光阴,”如心斩钉截铁,“不敢说见识过天地间所有奇异,却绝非孤陋寡闻之辈。请姑娘务必相信我的判断!然而……”
她话锋一转,“以此烙印散发出的极其隐晦的波动来看,施术者修为远在我之上。以我的微末道行,尚不足以窥破此术中具体隐藏的是何种妖气、何种目的。想要真正寻根溯源,恐怕……必须要找到当年施展此术的妖类才行。”
“不……不,我还是无法相信。”江若瑶连连摇头,“若这真是你们所说的什么邪恶妖术,为何我这十多年来,除了这块印记,从未感到过任何不适?身体也并无异常?”
“从未有过?”公孙尧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措辞,立刻反问,“任何反常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丝一毫的异样都没有?”
“反常的事情……”
被公孙尧这么一问,江若瑶猛地顿住了。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多年来的梦境,那个总是在奔跑、在追逐着什么的梦。
“是什么?”公孙尧立刻追问。
“是一个梦……我经常会反复做同一个梦。”
江若瑶迟疑着,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但随即又补充道,“但具体内容……每次醒来后就记不太清了,只模糊记得好像在一片很大的森林里,一直在奔跑,在追着什么东西,或者……是被什么追着?”
她努力回忆,却只能捕捉到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和感觉。
公孙尧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仿佛正在急速思考着什么,权衡着各种可能性。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江姑娘,日后若是再入此梦,或是在梦中记起了任何细节情境,无论如何光怪陆离,都请务必告知于我。这或许……与我天禄门一族追寻探究了多年的某个方向,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
“我……”
信息量过大,且越发诡异,江若瑶只觉得心乱如麻。
“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我乃木心阁弟子,自幼在阁中清修长大,我做的梦……怎会与你们天禄门的什么追寻扯上关系?我还是无法相信你们!”
她对眼前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对话彻底失去了耐心,猛地站起身,迅速将掉落的面具重新戴好,语气坚决:“公孙公子,若无他事,请立刻引我回极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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