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云娘知道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建立一处商业基点很不容易,却没想到会这么艰难。
一切都要从零起步,怎么选址,怎么跟官府报备,一切一切的手续,她看得头都大了。
兰芝却很从容,面对官府的刁难,总是能轻易地化解。
在这个过程中,她不断学习兰芝与旁人的沟通技巧,处事方式。
她准备了一个小本,每日临睡前都会将一天的收获记录下来。
完事儿还会给兰芝看看,让帮忙完善一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她知道,兰芝能应付自如,是因为先前吃过了不少的苦头,一步一步趟出来的经验。
既然决定要做一件事,章云娘也是十分认真的。
这边的饮食清淡,与京都大为不同。
兰芝初来时水土不服,饮食不适应,掉了不少的肉下去。
而反观章云娘,没有一点不适不说,胃口还越发好了起来。
这才刚坐上马车,抱着点心盒子又吃了起来。
“你怎么又吃上了?”兰芝看着胖了一圈的人,实在是有些担心。
“最近,”章云娘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东西,那话都是抽空才给挤出来,“总是,饿。怎么也吃不饱似的。”
“回去了,请大夫来看看,这脸肉眼可见圆了一圈。”兰芝捏着人的下巴打量,一张瓜子脸,有往鹅蛋脸发展的趋势。
“不用了吧,我没有不舒服。许是最近总是在外跑,饿得快,”章云娘摸了摸肚子,肚子上也长了不少肉,看来是得节制些了,“回头我还是控制着些。”
“听我的,你若是出了什么麻烦,回京后,大人不得撕了我。”
马车突然被别停,两人相互搀扶这才没有摔倒。
可能是刚刚吃了不少的点心,猛然间的摇晃,使得章云娘胃里有些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兰芝见她不舒服,瞬间有些恼,“怎么回事?”
“回姑娘,前面有人聚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条道很狭窄,马车掉头不了,只得等前方聚集的人群散去。
兰芝看着人不舒服的,安慰道:“你待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章云娘稳了稳,“一起去看看吧。”
二人下了马车,几丈开外,围着一小堆人,正指指点点看着中间的什么东西。
“这回怕是不敢来了吧?”
“前面溺死了俩,这回不敢再溺了。不知道招了什么邪,左来一个,又来一个。”
“哎,有点残忍喏。亲生的,老李家的,也是敢下手。”
“那不也是被逼急了,带把的一直不来,左一个赔钱货,右一个赔钱货,谁能遭得住。”
“刚刚那喊声,着实有些太瘆得慌。”
“冤有头债有主,怪就怪没有本事,不带个把就投胎了。”
章云娘听得一头雾水,“带把”“赔钱货”这样的字眼,莫非是在说与“女子”相关的东西?
兰芝听着周边的言语,眼眸阖动,拉着章云娘要往人群外走。
“怎么了?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
“不看了,我们不看了。回去吧。”
章云娘不知道兰芝为什么突然要走,狐疑地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因着二人往外走动,人群也有了些间隙。
就是这个空当,她看见了此生难以忘记的一目。
“呕,呕,呕。”章云娘飞奔出人群,脚底发软,心里发慌。
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止不住地干呕,把苦胆汁儿都要吐了出来。
恶心反胃刺激着眼睛不断流泪。
可是她停不下来。
兰芝着急地看着她,不住拍背安抚。
还是没来得及,她看见了。
“呕,呕,兰芝,兰芝,那是,那是。”
“我知道,我知道,不想了,不想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呕。”
刚刚的一幕,完全超过了章云娘能够承受的范围,她受了惊吓,直接晕了过去。
在人群里被串起来炙烤的,是一个婴儿,准确的说,是一个女婴。
像牲口一样被至亲捆住双手双脚,倒吊在木棍上。
身上的皮肉已经完全烧焦,软嫩的皮肤,已经烧成了焦炭。
碳化的小小身影,被至亲一棍子打散,落入了下面的火堆中,烧成了灰烬。
“不要!”
章云娘从昏睡中醒来,眼角还挂着泪水。
“云娘,你感觉怎么样?”
“兰芝,那是,那是...是一个成型的婴孩?”章云娘惊魂未定,说话间,又有些恶心想吐,“呕,呕。”
“嗯。”兰芝神色不忍,知晓她已经看见,也不再隐瞒真相。
章云娘闻言,胃里越发翻江倒海,一阵干呕。
“你莫要再想,你已有两月身孕,需保重身体。”兰芝端来一杯凝神的茶,细声安慰。
“什么?我有了孩子?”
“是啊,你要做娘亲了。我一会儿休书回京,大人知晓后,会很高兴的。”
“先别告诉他。”章云娘摸着腹部,怪不得最近怎么吃都感觉还饿着,原来,这里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如今朝中事务繁忙,若是告诉他,他必想赶过来,西南战事频发,他有要事不便离京。告诉他,不过是徒增烦忧。我如今孕初期,也不便长途跋涉,过一阵子吧。”
“好。”
得知有孕,她心中欢喜,这是她的孩子,她与君清墨的孩子。想到那抹烧焦的小小身躯,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们为何如此做,那是他们的亲身骨肉,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残忍。那是活生生的孩子啊,那是虐杀。”
兰芝这些年去了不少地方,经历了很多,也见到了很多。
她见过被双亲溺毙的女婴,也见过被活活烧死的女婴,还见过被摔得七窍流血的婴孩儿。
她救下了一些,可是远远不够。
在很多民风尚未开化之地,这种情况太过于常见。世风不改,此情此景不可能断绝。
“落后之地追求传宗接代,生育男孩儿。生下了女孩儿不想要,便会选择溺毙。民间存在一种说法,如果两个女婴皆溺毙,为了不被继续纠缠,第三个女婴便不能再溺毙,便是你看见的样子。”
兰芝怕刺激到她,未敢多说。事实只会更残忍。第三个婴儿被绑在木棍上,被火炙烤,还要被木棍击打。
婴儿初时还有尖锐的啼哭声,扭曲挣扎,渐渐没了动静。
他们认为,此举定能吓唬住婴儿,不敢再来。以此杜绝继续生出女婴。
“京都之地,民风开化,虽有重男的思想,对女子也未那么苛刻。自从走南闯北,去了诸多地界,见得多了,我越发想要在举国各地都开设一间漱玉轩,给那些女婴留出一条生路。”
“此刻,我很是有些后悔。从前,我总是觉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所以,什么都不想。若是当初,我能多跟你们学习一些管理经营之道。我也可以去做这件事,这样,也会少一些受苦的人。”
“云娘,你不可如此来说。若是没有你悉心照顾大人,令他有机会出人头地,漱玉轩的开设也无从谈起。要改变世风,必是需要官府的介入。一个民间的组织,做的再多,也只是杯水车薪。”
即使有很多的阻拦,朝廷的政令还是颁发了下去。不日便会传来南交郡这边。
凡生育女婴的家庭,可到官府登记领取一两银子的补助。一个月后,官府会派人回访检查女婴的养育情况。
女婴养至三月,领取一两银子。
女婴养至半岁,领取一两银子。
女婴养至一岁,再领取二两银子。
此后直到女婴三岁,可再领取五两银子。
孩子养育到三岁,已然能跑会跳,相较于刚出身时为鱼肉的状态,会叫会喊,基于血脉亲情,可以防止再下手残害。
而若是真有人再残杀,那么也跑不掉故意杀人的惩罚。
章云娘双眼防空,“我,我只是觉着,自己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我们的力量都是渺小的。”兰芝握住她的手,“即使再不甘心,时代如此,世风如此。我们去过一地,尽可能的去改变一些东西,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你自以为自己做的少,正是有了这一道政令,又能为多少人换来生机呢。”
兰芝自小在京中长大,跟在许疏影的身边,她见识过太多权贵践踏、欺压底层人。那些人只知道争夺权势、地位,用尽肮脏的手段,不欺压人都算是仁慈,怎么会去关心底层人是死是活。
君清墨自从进入朝中,协助新皇改革吏治,关注民生,削减赋税,推出了一道又一道政令。
若是没有章云娘的不离不弃,君清墨能否走出那座安乐王府也未可知。
章云娘自己是没有做什么,但她也是基石不是吗?
“云娘,你总说自己傻,觉着自己不聪明,什么也做不好,还总说自己自私。今后,莫再妄自菲薄。我们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的陪伴,你的开解,你用自己的方式,去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你有意无意说出来的那些建议,总是会给我们一些新的启发,在困境中找到一些生机。”
章云娘没有想到,兰芝竟然是这么看她的。
真是有些惭愧。
这么高的评价,她有些心里发虚。
她没有兰芝说的那么好。
但是,她想要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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