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如约而至，结果天公不作美，从周五晚上开始下暴雨，一直下到周六晚上。毕竟是在郊外的森林，雨天路滑也难免会不安全，所以学校取消了这次拓展活动。
周日天空放晴，空气混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地上还留着雨后没干的水坑。
周念正全神贯注地用镊子将一片极薄的补纸贴合到一页泛黄的信纸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蝴蝶的翅膀。
风铃轻响，门被推开。
周念没有抬头，这个时间点宋爷爷通常在午休，他习惯性地轻声说：“欢迎光临，请随便看看，需要帮忙的话叫我一声。”
没有回应，只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靠近。一双擦得锃亮的休闲鞋停在了他的所坐的桌前。
周念的视线顺着笔挺的裤管向上，当看清来人时，他手中的镊子险些滑落。
顾屿站在那儿，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翻着工作台旁书架上的旧书，神情自然得仿佛只是偶然逛进这里的普通顾客。
“你还真在这儿。”顾屿的视线从书脊上抬起，落在周念的脸上，嘴角带着一丝弧度，“宋爷爷说你这几天下午都在。”
周念停下手中的活计“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最后定格在工作台上那些精巧的工具和正在修复的信纸上：“看来上次宋爷爷没夸张，你这手艺确实像模像样的。”
这不是他们之间应该有的对话。周念困惑地抿了抿唇，等待着对方说明来意。
顾屿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终于漫不经心地从背包里抽出一个扁平的包裹，外面仔细地包着一层牛皮纸：“有本书摔散了，我想你应该能修。”
周念接过包裹，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本精装版的《百年孤独》，书脊完全开裂，几页散落，封面也有明显折痕，但书页本身很新，看起来不是年代久远的旧书，而是遭受了某种粗暴对待。
“这书...”周念仔细检查着损坏程度，“应该才买不久吧？”
顾屿耸肩：“赵牧野那小子在我家闹腾的时候撞翻了书架，就成这样了。本来想再买一本，但想起你可能会修，就拿来试试。”
“可以修。但这是新书，修复后会留下痕迹，不可能完全像新的一样。”
“没关系。”顾屿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反着跨坐上去，手臂搭在椅背上，一副准备留下来的架势，“你修吧，我看看是怎么个修法。”
周念怔住了：“你要…...在这里看？”
“不行吗？”顾屿语气慵懒，“宋爷爷说我可以随便坐。”
不是不行，只是周念从未在别人的注视下工作过，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手指微微收紧。
但顾屿似乎真的打定主意要留下来，已经掏出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屏幕，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周念沉默片刻，最终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工作台前。他告诉自己专注于手中的工作就好。
他先仔细地将散落的书页按顺序理齐，然后开始处理开裂的书脊。清理残胶、打磨接口、上新胶、固定...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一丝不苟，神情专注而平静。
茶社里很安静，只有旧空调的低鸣、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周念偶尔取放工具的轻微声响。阳光缓缓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顾屿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手机，偶尔抬头瞥一眼周念的工作进度。但不知不觉间，他的视线停留在那双正在工作的手上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周念。此刻的周念与学校里那个总是低着头、存在感薄弱的同学判若两人。他的眼神专注而明亮，手指灵活而稳定，每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沉静的自信。那种全身心投入某件事时所散发出的专注力，竟让人莫名地难以移开视线。
“你学了多久这个？”顾屿突然开口，打破了长时间的寂静。
周念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从小看我妈妈修补家里的旧书，慢慢就会了。后来宋爷爷教了我一些更专业的方法。”
顾屿勾了勾嘴角，视线落在那些精细的工具上，“这些工具都是专门的吗？”
周念点点头，难得地多说了几句：“嗯，不同的纸张和损坏程度需要不同的工具和材料。比如修复这本用的胶和补纸，就和修复更老的线装书不一样。”
他拿起一小片特制的补纸：“这种纸的纤维长度和酸碱性都要匹配，否则几年后修复的地方会先老化变色。”
顾屿向前倾身，仔细地看着那片几乎透明的纸张：“这么讲究？”
“每一本书都有自己的生命历程，”周念轻声说，手指轻柔地抚过书页，“修复不是为了让它看起来全新，而是尊重它的岁月，延续它的生命。”
说完这句话，周念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有些窘迫地抿住唇，重新低下头去。
顾屿非懂似懂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周念完全沉浸在工作中，甚至暂时忘记了顾屿的存在。他小心地将最后一页松动的位置加固，然后用特制的压书器将整本书固定好。
“差不多了，”他轻声说，抬起头，“但还需要压一个晚上，让胶完全干透。你明天再来拿吧。”
顾屿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窗外，“行。”他站起身，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多少钱？”
周念摇摇头：“不用了，小修补。”
顾屿挑眉：“你平时帮人修书不收钱啊？”
“宋爷爷的老主顾会付一些。”周念低头整理工具，“同学的话...没必要。”
顾屿看着他片刻，突然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工作台上：“总不能白让你忙一下午。剩下的当预付，说不定我还有别的书要修。”
没等周念拒绝，他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
风铃响起，顾屿推门而出，身影融入夕阳的余晖中。
周念看着工作台上的钞票，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追出去。他将钱仔细收好，准备明天还给顾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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