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前一夜,满城差役查的紧,四处掌灯,寂寥无声的小巷子里,石头道上皆一片亮堂。
聂知韫因巡抚之女身份尚且可以通行,却也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刺杀之事已无需定夺,该吩咐的已经都安排妥当,一切按计划行事。
这两天“我们连日紧盯着,始终没打探到那恶将军的行踪。可如今圣眷正隆,他应当会随侍在御驾之侧。”聂知韫推门迈入房中,又反手小心翼翼的阖上门,“此仇如海,我也会隐在暗处,伺机劫杀。”
“此役凶险,韫儿无需现身。”一人举杯饮尽,语气沉凝,“韫儿只需躲在暗处,观我局势,若风头不对,韫儿须速速撤离。。。”
聂知韫缄口苦笑。
在座的这些,也尽是跟着当年将军的兀龙卫,那当年的将军便是曾在戏院里教她武功的师父,而他也早已殒命于那场滔天浩劫中。
隔天,高悬的太阳照的满亭子的红情绿意,一阵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将威严带入柔瀛,城门洞开,数百甲兵分列而入,战旗昂扬,烈日下铁戈依旧泛着寒光,御道两侧万民伏地,天下静止,只有龙纹大轿缓缓而入。
聂知韫蹲在大道右侧的福佑阁上,偷偷观察着浩浩荡荡的仗义,焦灼的寻找着那恶佛陀的身影。
一个熟悉的影子攫住了她的视线。
她记得那件青衫,还有那把搁在身边的沉甸甸的折扇。
是那个书生。
书生此时正跪在地上弯着腰,整个胸膛都快贴在地上。能看出来在努力沾点他所说的腾龙之气,好助他金榜题名。
照平常,兀龙卫无战事或凯旋而归,皆须穿金蟒纹蓝黑缂丝长袍,而兀龙卫的首领,也就是恶佛陀,会穿着一身玉白长袍。
眼见着龙轿快到了计划好的刺杀之地,黑压压的队伍里也仍不见半点白影。
“韫儿,看来那娃娃将军没有来!我们大仇得报在即!”
聂知韫心里头疑云丛生,偏首竭力细看着每一纵兀龙卫,想要看清楚那狡猾的恶鬼是不是乔装成其中之一,诱他们放松警惕。
“莫非。。。他当真未至?”
“兀龙卫虽然武功高强,但我们也都是从兀龙卫走出来的。”刺客示意聂知韫速速离开这里,待她抽身后,便亮出明晃晃的长刀,纵身越下。
数名埋伏多时的刺客从草垛中暴起,扬尘撒土冲向护驾队伍,接着便有一行人推着燃烧的独轮车嘶吼着冲了过去。
兀龙卫剑拔出鞘,挑身冲向刺客,场面霎时大乱。
聂知韫混迹入四处逃窜的人群,躲进了一个没有人的窝棚里,静候着刺杀的时机。
她死死盯着皇帝的车辇,眼见着推着独轮车的刺客们即将撞向龙轿,却突然一点寒光穿破云层,几欲恍得睁不开眼,挣扎望去却发现是一根长枪破云而下,径直刺穿推着独轮车刺客得胸膛,连人带枪掼入土中。另两人欲合力拔枪退避,可那九尺长矛竟纹丝不动。
外一道依旧有人推着火车前冲不止。一匹黑色骏马忽地从左侧驰出,如风似电撞向其人,尘埃飞扬间,马蹄踏碎尚燃烧着得推车,骏马前蹄腾空,扬鬓长嘶。
“中计了!”
聂知韫想起了父亲曾给他说过的恶佛陀两大杀器,重达百三十斤蟠龙贯日枪和他的坐骑骕骸。
不知何时,一壮硕的身影却早已如蜻蜓点水般立于枪柄之上,尚未待人反应,那身影长刀出鞘,紧接着灵巧一转,两名同伴已颈溅鲜血,轰然倒地。
接着从土堆里拔出长矛,再度掠入战阵,枪矛凌厉,还在缠斗的三个同伴瞬间口吐鲜血,再无生息。
“快撤!”聂知韫的脸颊顿感麻木,全然感觉不到划下的泪滴,只能扯着嗓子嘶喊着,“撤啊——”
烈火四起,四周狼狈不堪,每个人都被淹没在嘈杂的环境里,没有人听到聂知韫的呼喊。
恶佛陀将指抵唇,吹出一声哨响,骕骸应声奔来。他跃身上马,长枪如龙,马蹄所踏之处,鲜血飞溅,无人生还。
见大势已去,趁恶鬼将军被引开的一瞬,聂知韫拔出别在髻中的簪子,运力一掷,直射龙轿。
那长簪就像一把利刃,直取皇帝咽喉。
六年谋策、所有希望,皆系于这枚祖父所遗的长簪之上。
她瞪着赤红的双眸,死死盯着那一点寒光,只要入了轿中,便不枉此局。
即将刺进龙轿的那一刹,一只手倏地攥住了飞驰的簪子。
他已辄返。
那些负责引开他的同伴,在这瞬息之间,全军覆没。
六年苦心,就在这么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被这个将军打成了死局。
“给我捉拿刺客!”伴随着嘹亮而宏远的声音,聂知韫憋着泪水混入人群中仓皇逃跑。
湿漉漉的头发胡乱的贴在她的额头上,聂知韫来不及收拾,呼吸急促,东躲西藏。小小的脸蛋上满是疯狂而无尽的仇恨和绝望,手臂青筋暴起,泪痕斑驳却无声哭喊,长袍上染的尽是同伴的鲜血,衬得她面容苍白,几近崩溃。
直到溜进一个废弃多年的道观里,聂知韫才狼狈的跌坐在地,眼泪如溃堤的洪水一般,顺着脸颊扑簌簌的掉下,声音沙哑的已然道不出声来。
还没等她沉静心神,只听得“咚”的一声,木门被人猛地撞开,手握长剑的士兵顷刻间将聂知韫团团围住。
她扶着身后斑驳地石碑,一抹殷红自唇边溢出,唇齿间蔓延起浓重的血腥味,胸口一窒,便吐出一口鲜血。
“不是说好……会重逢的吗?”聂知韫望着堂前那块写着“竹云观”的旧匾,声音哽咽,颤抖着手掏出怀中那枚小乞丐赠她的玉佩,紧紧攥在掌心,“能不能让我在死前……再看你一眼。你究竟在哪儿啊?”
近十载积聚起来的不甘心终于爆发,她失控般地捶打着石碑,指节泛出青白。
随着士兵的步步紧逼,聂知韫撑着石碑艰难起身,拖起几近瘫软的手臂,缓缓掏出隐在身后的桃花明月青,声若游丝:“莫要过来。。。”
“想不到刺王杀驾的人竟是个姑娘,”士兵头目虎步上前,体型硕大,“让我瞧瞧你的实力如何!”
聂知韫凝聚全身残力举刀,静静合上眼。
长刀落下的一刹,一道身影倏忽从天而降,一脚将士兵头目踩进泥水之中,积起的水洼瞬间漫开淡红。
“兀龙卫都没接到消息,”男子侧首瞥了聂知韫一眼,又拧回头,声线冷幽,“你们怎么就敢擅自动手了?”
男子半面掩于折扇之后,却传出一声低笑,分明的笑意让人浑身生寒。
他缓步从头目尸首的身上走下,步履如云鹤。一袭玉白长袍如流水一般潺潺流动,折扇后,唇角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笼络眸中泛起的柔光,又藏尽冷冽。
那微风般的眼角微眯,让聂知韫以为是司马炆,可定睛一瞧,眼前之人却让聂知韫苦涩的笑了起来。
竟是先前那个偷猪肉的书生。
聂知韫赶忙用手撩了撩耷拉在耳边的发髻。
“将军饶命!”喽啰们见状立马跪地,刀撇的老远,“求您绕我们不死。”
书生未看他们,目光直直的锁在聂知韫的脸上。
聂知韫战战兢兢,两腿直发软。
“你究竟是谁?”
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乃右卫上将军,亦是那樑王张老之子,”书生放下折扇轻轻摇了摇,“张郢简。”
聂知韫蓦的怔愣住,脑子一片空白,恍惚间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先退下,”张郢简头也没回,只朝身后挥了挥手,“这姑娘可是巡抚大人的千金,只是方才受了惊,倒没有刺王杀驾之嫌。”
一群人呆滞的起身,如蒙大赦,杂乱的道谢声落尽,连滚带爬的离去。
“怪不得。。。你那折扇里都是血腥味,我还傻乎乎的以为是生猪肉的味道。”
“杀人嘛,”张郢简忽然逼近聂知韫苍白的脸蛋,声音轻如絮语,“什么东西在我这里皆可成为杀人利器。”
聂知韫极为小心的往后挪了挪身子。
她心跳如鼓,通体僵硬,讷讷的低头避开张郢简的视线,却仍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
“你,,,你要做什么?”
“姑娘你为何会在此处?”张郢简微微眯了眯眼,“是在躲避什么?”
聂知韫又向后躲了躲,潦潦草草的用衣袖拭去泪珠:“这里是道观,我为何不能来?”
张郢简追逼不舍:“那姑娘来此为何?”
聂知韫故作痴傻:“想来算个命,将军也是想来算一卦吗?”
“江湖骗术,蛊惑人心。”
聂知韫微微一顿,心里嘀咕:“或许吧,。。。”
“我见姑娘方才在掉眼泪,”张郢简递上一条云纹金边手帕,“是见着什么了?”
“先前有位大师算命,算得我和心上人会重逢。”聂知韫接过手帕,抿唇斜眼瞥向张郢简始终握在刀柄上的手,强装着镇定。
“我在柔瀛已经蛰伏数日,什么人在做什么事我摸得一清二楚,”张郢简察觉到她的目光,笑着抬手松开刀鞘,脸贴的更近,“我最后问一次,姑娘当真和此次刺驾无关?”
“将军大人既知我为巡抚之女,合该明白我只是来算命的,谁知道这道观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聂知韫的眸子里又蓄满了泪珠,“想到了已经失踪的心上人伤心落泪,岂不正常?若你的心上人丢了,你不着急?”
“你的心上人。。。”张郢简忽又凑近几分,“是什么人?”
聂知韫欲退,后背却已紧贴石碑,张郢简喘息的热气扑在她冰凉的脸颊上,惹得她满脸红晕,直到耳根。
“此玉。。。”张郢简笑其窘相,转而拿起她遗落手边的玉,“玉蝉吟?”
“你认得这玉?”聂知韫拿起玉递到他面前,“这块玉就是那心上人赠与我。”
张郢简拿起玉佩的动作,格外轻柔。
“母后说我也有一块,只是。。。”张郢简的神色也有些黯淡,“东征西逃,不知遗失在何处。”
聂知韫坐在石阶上细细端详着张郢简,这一瞬间从脸上流出来的忧郁,竟越看越似她朝思暮想的小乞儿,成了绝望中一丝虚幻的慰藉,将她心中的恐惧也一扫而空。
“明日上午,我会过府一叙。”
聂知韫怔怔出神。
直到张郢简轻咳一声,聂知韫方才猛地回过神来。
“雨眼瞅着要下大了,”张郢简将玉搁在聂知韫身边,“走吧,我送姑娘回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