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知韫猛地回过神来,提起裙摆便朝父亲的卧房疾步奔去。
连叩好几下门,里头依旧听不见声响。
聂知韫让开一条道,张郢简肩头一沉,“砰”的一声将门撞得七零八散。
还未等木屑落定,聂知韫就心如油煎的小碎步抢入屋内。
“爹?”才一进屋,便见父亲被牢牢的束缚在刻了几串刀痕的木椅上,口中还塞着一块灰色抹布,捂得严严实实,面色铁青,正拼命挣扎。
聂知韫将抹布从嘴里薅出来,聂父张着嘴呼哧呼哧的,像条涸泽之鱼贪婪的往嘴里灌着空气。
“韫儿,有人要。。。要害咱们。”他话音未落,便是一阵急咳。
“爹,我看得出来。”聂知韫轻轻顺着他的后背,“您先好好喘口气。”
“我知道是谁。”顺了几口水后,聂父声音压低。
聂知韫手头动作一滞,顿在父亲的背上:“谁?”
聂父低着头不假思索道:“是那个恶将军!”
聂知韫晓得父亲疑虑,无奈轻叹一声,便去解父亲腕间的麻绳,语气里多了几分嗔怪:“爹,你这又是。。。”
“是一群身着黑衣的蒙面人,他们定是兀龙卫的!”见女儿不语,便觉得自己说的在理,越说越起劲,“兀龙卫个个武功高强,咱们今日。。。。”
聂知韫大惊失色,赶忙捂住父亲的嘴:“爹,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
谁料她松开手后父亲又激动起来,更是喋喋不休:“就是那个将军想要取我们的命!”
“兀龙卫的人,随便挑出来一个都比那些黑衣人强。”聂知韫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韫儿,你怎反倒替他们说起话了?”聂父满脑子疑惑的瞅了瞅女儿,吐字缓又重,“是那个将军派他们来杀我们的!”
“我要杀你,何须派人?”张郢简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屋里,语气慵懒却带着骇人得威势,“韫姑娘说得是,莫拿我兀龙卫与那些杂兵相提并论。”
“呀!”聂知韫满头冒汗,急急解开最后一圈绳子,故意扬声喊道,“可算解开了!”
“巡抚大人,”张郢简半蹲在聂父面前,丝毫没有理会聂知韫在说些什么,视线冷飕飕的落在他的脸畔,斟酌打量似要生生剐下她身上的一层皮肉,“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聂父见那恶佛陀竟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来不及多想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爹,您这是在做什么!”聂知韫抓紧扶父亲起身,“怎么说跪就跪了!”
“快跪下!”聂父使劲把聂知韫往地上拉,低声喝道,“见他不下跪的人都是死路一条!”
“爹,您就不想想女儿是如何回来的?”聂知韫拉他不起,无论怎么拽,父亲的膝盖就像是钉在了地上,俩人几乎扭作一团。
无奈之下她终于坦白:“是将军送我回来的!”
诧异的表情镶在了聂父的脸上,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巡抚大人,请起。”张郢简伸手相扶,或者说,几乎是硬生生把聂父整个人给提了起来,“既然巡抚大人无恙,那我便先走一步。”
聂父站稳后连忙行礼:“身体欠佳,恕老臣不能远送将军。。。”
张郢简的身影从廊外消失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后,聂知韫才合上眼狠狠的吸了一口气。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竟让她有些恍惚迷离,脸上没半点表情,眼底也没有多余的情绪。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头却翻江倒海。
“他为何提前一日就到了柔瀛?”
“爹,他其实数日之前就到了。”聂知韫顿了顿,“而且我觉得,他怕是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反常。”
“我还没问你,你怎么遇见他了,又为何会把他领到府里头来?”
聂知韫一时语塞不知应当从何说起。难道要说自己在一个破道观里被他所救,然后还互相调笑了一番,接着就。。。将人带回府了?或者说,是这位将军怜香惜玉,不忍她淋着?
略定了下心神,聂知韫将话题引开:“锦珠呢?”
“一早就跟着他爹去临鱼了。”聂父用袖子拭去额头的汗滴,“日后切记要离这将军远点。”
宫城。
华灯初上,小雨淅沥,中都的黑夜依旧喧嚣热闹,耀如百日,临街而立的商铺挂起大红灯笼,千灯明,万伞开,乌金红火,融融如海,弥漫着着独属于京城的威严。
皇帝这次凯旋回京本来是天大的喜事,可因为遇刺一事,帝王龙息暴涨,大发雷霆,除了张郢简救驾有功,下至七品县令,上至门下尚书,都逃不过罪罚,刺杀之事因此迁怒百官。皇帝起了杀心,便是威势滔天。
“朕上承天意,下同民心,伏望天慈,俯垂市林。改科举为年试,肃清廉于千职。征六王,安社稷,时世繁荣,国泰民安。”昌玺皇帝杨开颙在龙椅旁来回踱步,目光如刀般刺探着跪伏在白玉砖上的百官,“是朕做的不好?还是惯坏了那帮刁民?”
台下百官匍匐,没人敢出动静。
“或者说。。。”,一股泰山崩塌般的威压压的大臣猛地哆嗦,不敢直起腰来,昌玺皇帝一拳砸在龙椅上,怒吼咆哮,“是你们想要篡位,想要造反?”
底下传来颤颤巍巍的嘀咕声:“不敢。。。。”
“不是你们的话,”皇帝捻了捻胡须,“那明天也别上朝了,让张冶带着你们这几个官,给我抓刺客去!”
皇城。
一人坐在茶案边绕着碗沿搓着茶:“大人,听皇上的意思,赶明儿一早我们就得去柔瀛。”
“你要是信了皇帝的话,那你可太天真了。”旁边人翘着二郎腿,神色颇为愉悦,“刺客既然敢刺杀皇上,那定然是有所准备,现在再去抓,人都指不定跑哪去了。”
搓完茶,那人盖盖轻摇,随即提杯放歪,茶汤入海,随后好奇问道:“明知徒劳无功,那大人为什么还要去?”
梨花木椅上的人闻此轻笑:“樑王的儿子张郢简,在刺杀的是谁虽说是护驾有功,但他没有一道过来,你觉得是有什么缘由吗?”
那人摇头。
“天刚暗的时候,我手底下窝在柔瀛当差的小吏跑来告状,说是在追刺客的时候有个弟兄被张郢简给杀了。”
那人丝毫没有惊讶:“恶佛陀杀人,岂不是正常的很?”
“可我还听说,他是为了一个姑娘动了刀子,”椅上人抬手示意他把茶杯搁在他手上,“而且,那个姑娘有可能就是这次刺王杀驾的主谋。你说我当不当去?”
“大人消息果然是灵通。”
“我倒要看看,能让那恶鬼杀自己人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公主他都相不中,岂能让一个野丫头给下了蛊不成?而且如若她真的是刺客,即使我前不久刚升了官,那我也依旧有机会上位那空缺已久宰执之位。”
隔日,聂父一早便收到了传召,说时樑王要携几个重臣要来府里商议缉拿刺客之事。
这消息让聂父反而有些喜出望外,既然会选择来府里头,就说明他们未被列为疑犯,到时候只要好好作作场,见招拆招周旋几句便能应付过去,总不会有人直闯他人家中,当面质问主人是否是贼。
聂知韫也考虑到这个,可心里头还是忽地一紧。
一来张郢简昨日刚同他说,今日午会后会再次造访,二来她总觉得这次都城百官的突然到访,总让她心里有些发毛,却又道不明缘由。
“爹,那个张郢简赶下午也会过来。”
聂父不以为然:“来便来罢,横竖昨日都来了一次了,也没见怎么着。他一个大将军,何必与咱们计较呢?”
就张郢简的性格,会不会斤斤计较她不知道,但是当将军的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生性多疑,聂知韫完全能看得出来。虽然俩人合力赶跑了不知道哪蹿出来的黑衣人,可他要进府里头观望观望,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看清她的底细,最后确认一下她到底是不是刺客。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不愧“恶佛陀”之名,杀起自己人来也是一点不手软。
“爹,他定是猜到我们跟这次刺杀有联系。他送我回来,并非因为他好心,而是他信不过我!”聂知韫着急的直跺脚,“他要达到他的目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那他既然信不过你,为何还要送你回来?为何不直接。。。”聂父顿了顿,“杀了你。。。”
“因为他想知道更多!他没杀我,却当着我的面杀了那兵头,这就是在警告我!”
聂父还未及开口,一穿着玄色锦纹长袍的人走入明堂。来人手持把折扇,步履不急不徐,看上去慵懒而随意,眸子里却散着一股内敛又凛然的锋芒。
竟是张郢简。
“还是姑娘聪明。”张郢简收扇,将手背在腰后,“真当兀龙卫是这么好糊弄的?”
他阴着的脸让聂知韫有些生分,无形的气场像一双手紧紧的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
张郢简不慌不忙的掏出一样东西在聂知韫面前略带傲气的轻轻晃了晃:“有人跟我说,那死掉的刺客是邶王那边的人。”
聂知韫蹙眉瞧去,正是祖父留给她的长簪,自那日被张郢简截去后就一直自己收着。
“这种带纹路的兽骨簪能积发香。。。”张郢简将簪子放在鼻下嗅了嗅,“姑娘也是北边来的吧。”
聂知韫解释:“我从小在西边长大,樾王那边也有许多牛骨兽骨制成的骨簪,将军您多次征讨樾王,不该不知。”
张郢简自是知晓,方才不过虚张声势,试图逼出两人的话来,不曾想这姑娘却机敏得很,早有准备。
张郢简突施冷箭:“西境何处长大?”
聂知韫镇定回击:“羌徒。”
“羌徒再往西?”
“煌邑!”
“为何在樾王地境?”
“云樑内乱!”
“为何又归云樑?”
“云樑太平!”
“母亲作何营生?”
“放牧。”
“父亲呢?”
聂知韫扬声高调,一字一顿:“云樑三省巡抚,聂!朓!”
张郢简挑了挑眉,没再追逼:“看来,真是我误会姑娘了。”
聂知韫把视线从张郢简的脸上收回来,紧攥着衣裳的手也终于慢慢松开,手心里的汗已经浸湿了纹袖。她抬起嘴角强扯一抹笑,佯装云淡风轻的,内心已经慌得快滴出血来。幸亏早些料到张郢简还会卷土重来再次逼问,她才提前了解了些樾王辖地的风土人情,方能这般应对自如。
说直白点,从张郢简的语气里,能听得出到现在他也没有全然相信她。
既然张郢简在此,那当务之急便是如何瞒天过海,应付午后那场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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