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幼璇搅弄着药炉里的残渣,将水沥尽了,才用白麻布将药渣包裹上放进匣子里封存。
她揣摩着人也该到了,才将珈蓝赶出去办事,这边果然传唤了人来。
欣兰苑的称心撩了珠帘,见了瞿幼璇就笑,见她坐在绣墩上收拾残局,连忙笑着上前请安,“表小姐安!今日病可是好些了,夫人可是惦记您得很,昨儿个世子迁居,太太唤我来叫您去前厅说话呢!”
瞿幼璇正是明白他们的用意,于是当即便站起来,对着称心说:“姑娘的话我知道了,我虽病好些,却不大爱吹风,平日里别说出去了,就是今天也就这么一次,跟着姑娘出去给舅母请安。”
称心听了心下已经有了底,便也请她出去跟着她一起往欣兰苑走。
春寒料峭的,到底平日里还有凉风直灌,称心引着她进门,刚撩开帘子就听那方才的说笑声散了。
一进去便是请安,瞿幼璇解开了披风,露出内里的素白段子夹袄,略微搓搓手,便对着坐在正中间锦衣华服的贵妇人问好。
厅里坐着两个妇人,三个小姐,两侧还有使女们候着。
热着暖烘烘的地龙,每个人桌上还有温茶水晾着,因此多穿着轻薄些。
“你来了?起来坐吧。”
连有容身着明蓝色的缂丝锦缎,挥挥手对着请安的瞿幼璇,话里多少冷淡。
瞿幼璇也不跟她客气,坐在众人尾里,和对面的二房堂妹们打招呼。
阎安柏和阎颐蓉两姐妹倒是客气些,看着长辈们在热聊,便叫自家下人给她也供了水。
瞿幼璇低着头,冷不丁地被叫起,还没坐热便起身。
“你表兄现下为陛下做事,你舅父和陛下可是对他期望甚高。今后他搬去南苑,你们表兄妹不免要碰面,不要互相打扰才是。”
连有容话里有话,不免带上苛责,瞿幼璇虽然皱了眉,但也还是回复,“平日自然不敢惊扰表兄,如今我病着实在难以出来,本想着给舅母和姐妹们问好就回去呢,虽然失礼,到底是怕新年里过了病气不好。”
连有容早就听了称心在耳边的回话,知道她房里动静,也便满意地点头,说:“等等吧,你虽然病着,可到底是新年一家人凑一起热闹,既然是风寒小病,偶尔咳嗽不当事的。你表兄和舅父马上回来。”
瞿幼璇依然有些发热,但也不能不快,只是点了头继续坐回去挨着。
本想喝口热水,却被细嫩的手按下,她叹口气,用着有些无奈地哀求说:“二妹妹,怎么了?”
眼前穿着明艳粉色新衣的娇贵女儿正不懈地盯着她,说:“新年了,表姐平日里再穷酸,也不必过节了还这么恶心人吧!人人都穿戴着新衣,就你穿着白还病着,多少晦气。”
瞿幼璇没说话,转过身靠在椅背上,见她如此女孩子更上劲,对着自己母亲就说:“娘!你平日里可是不给表姐银子花了?怎么表姐吃穿用的都这么小气!实在不行,挑些我的旧衣物让表姐先用着吧。”
这话说出口,不啻于当众羞辱。二房的姐妹两个已经面色不好,纷纷看向自己阿娘。
连夫人停了和二房妯娌的嘘寒问暖,转头对着自己骄纵宠坏的小女儿就说。
“宜晴,不许胡闹,你表姐那里自然妥帖,哪里不同了?”
瞿幼璇压着眼,说不上什么羞辱和委屈,她只是眨眨眼,想要挨过去这一如既往地“毫无用处”的羞辱。
见她不吭声,阎宜晴想要作弄的心也就淡了,暗暗骂了句“倒楣鬼”就继续同自己母亲说话。
这下终于让她喝了口,有些凉了的茶水,不过好歹妥帖些。
等下人们来报,国公爷和世子爷回府,众人们兴致就高了起来,倒也没人在为难她这么个“透明人”了。
她一面念着珈蓝有没有吃上过年饭,一面又忍不住想念起自己的爹娘来。
大家的骨肉血亲都在,满堂华彩,下人们纷纷说着吉祥话,接受主家的赏赐,唯有她一人,全府知名的“穷酸”,故而没有下人往前凑,倒也落个清净。
寒意撩开帘子与内里的热气相撞,化作水汽猫在门口。是世子爷回来了。
使女们纷纷不敢再打笑了,立马站作一棵松,对着进来的挺拔男人就是“世子”地称呼。
连有容望着自家儿子给丈夫撩门帘,立马起身上前将越发俊美挺拔的儿子搂上前。
“你啊,一去就是好几天。北苑里住的好好地,非要跑到南苑那个不通的地方自找罪受!瞧瞧吧,这几天把你老子娘累得跟个什么似的!”
听着妻子貌似抱怨的话,嘉远公爽朗一笑,拍拍儿子就对着自家夫人骂道:“哼!这个傻小子,也就是在陛下面前得些脸,比不得旁人的儿子称心。”
听了这话,没那个做母亲的愿意,连忙改了口,引着儿子落座,就夸耀道:“怎么你就看不顺眼了?我生的儿子,有鼻子有眼的,陛下都觉得好,独你一个坏了?去你的吧,大过年的说了也不嫌害臊!”
瞿幼璇冷冷地看着一家团聚的热切画面,心中只觉得烦躁,方才他一进门就冷不丁地往里看,看别人都是如常,独自己要皱了眉去。
她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扫把星,这一家人都是极为嫌弃自己的。
本来就不大愿意来,此时只觉两颊已火的灼热了,只敢用那凉了的瓷杯子贴贴自己,不敢出声找那个嫌弃。
阎宜晴这也凑上去,兴高采烈地拉着自家哥哥的手就哭诉自己遭了冷待,瞿幼璇听着她嘴里没一句实话就把脏水尽数泼到自己身上,一时也心中郁闷,抬了头呼出一口浊气。
“怎会有假?表姐一向是不屑和我们姊妹们玩乐的,众人都在这里,难道我会说假?她就是诚心这样穿,叫娘和爹不快的!”
阎宜晴趾高气扬地,引得二房夫人韦献羊一个劲儿地擦汗。
嘉远公阎鸻敬听后顿觉不快,呵斥女儿道:“真是无礼!你表姐可是长辈,你对长辈是这么说话的吗?”
这下子瞿幼璇再装聋作哑是不能的了,她感受到对面投来的盯视,先是问安,慢慢解释说:“舅父莫生气,我这是病了,本来不意出来受风,只是想着新年到底是给长辈们问个好才是。出来匆忙,不便换衣,倒招惹了不快出来,真是罪过。”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真是怄极了,死烦人的一家子,自找不快。
她这花刚唠完,那边就直接打断了阎宜晴的辩解,直接说:“又病了?常年病着不见好,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吧。”
连有容一边看着儿子不合时宜的殷勤好意,又听着丈夫也是赞成,心中也便恼了起来,只是说着:“这是自然!只是先吃了饭也好吃药,开春的饭也做好了,不吃可怎么好?”
说着就对着自家女儿使眼色,阎宜晴很快就想明白了,也忙闹着要吃饭。
瞿幼璇没说什么,就是低着头跟着众人往暖阁里走。
没有珈蓝陪着,她有意放慢,自己拿起披风将自己裹个森严,正向往外走,便瞧见门口撩了帘子等着她的人。
阎湜彧垂着眸子,和缓了表情看着一进来就觉得状况有些不对的表妹脸色有些微红,果然是又病了。
等人走后便刻意逗留,瞧见她神情不爽地走了出来。
“还是不舒服?”
阎湜彧走在她身边,问询。
瞿幼璇本来就难受,不愿意对说话,这下也只能勉强打起精神,说:“只是觉得有些热,无精打采。”
她看着眼前每走一步腰间的蹀躞带就“磕楞”相撞的男人,腰间大大小小束了五六个小印。
听他说话还得费劲地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表情。
阎湜彧皱了皱眉头,又露出了瞿幼璇格外敏感的神色,她知道他这是又在不满和厌恶,故而她也没了好脸色,一路上不与他说话。
阎湜彧心中揣着事,几次三番想要引些话题,看她的脸色越发不好便也收了声。
望着一桌的美味佳肴,她是真的难以打起精神尝上一口。勉强用着公筷,为自己夹来一块酸腌菜提提精神,便被桌下一脚顿时掉了。
不用想她都知道是谁干的,阎宜晴立马开了口,“哎呀,表姐你要是真的不舒服,就赶快下去歇着吧!我们一家这还得吃饭呢,你……”
她夹带着嘲讽意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阎湜彧不快地将筷子重重撂下,板着脸凶神恶煞地对着她。
瞿幼璇今天吃了一肚子闲气,早就不愿意待下去了,便也轻飘飘起身对着舅父舅父请个安后,便也毫不留恋地出去了。
夜间依旧落了层薄薄的雪,路上有些仆从裹着冬衣持着灯笼照路,见到来人是她,方才那点子谄媚劲儿便顿时消去了,自顾自地聚在一起插科打诨,有的甚至打起牌来。
她皱着眉头,不无一日感受到这座深压压的大宅院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本就不愿意停留,却也没有机会脱身。
到底路还是滑些,北方的天地石子路面上不免滑脚,她勉强站住却被人从身后按住肩膀。
她不耐地看着来人,他已提着灯笼警告了那些不务正业的小厮们,“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家里主子走夜路,不说送行便也是连照灯也不顾了!约莫是找板子吃了!”
她没动,是真的走不动了。瞧见那些混账们有了正行,他也收了架子,对着她训斥道:“今年脾气越发大了,撂下筷子就跑了。宜晴这个猪脑子平日里招人厌,你也跟她一样见识?好歹是表姐,你就算是打她一巴掌,也好过给自己气受,撒腿就跑。实在不像话!”
瞿幼璇心下冷哼,面对着他还惦念着昔年罚跪祠堂的恐惧,不愿也不敢同他斗嘴,生怕他像小时候那样再拿着戒尺打她。他总能找出她的错来。
见她不说话,阎湜彧眉毛越发皱了,干脆将她扛起来,吩咐人递了牌子去太医家中,直直往自己旧居近处跑。
瞿幼璇被他左摇右晃脑浆摇的稀乱,挺起身就吐了一地在雪地上,他也停了下来,怕她窒息用手给她扣干净,掏出帕子擦拭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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