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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年夜饭

瞿幼璇搅弄着药炉里的残渣,将水沥尽了,才用白麻布将药渣包裹上,放进匣子里封存。

她揣摩着人也该到了。

才将珈蓝派出去办事,这边果然传唤了人来。

欣兰苑的称心撩了珠帘,见了瞿幼璇就笑。

见她坐在绣墩上收拾残局,连忙笑着上前请安,“表小姐安!今日病可是好些了?太太可是惦记您得很。昨儿个世子迁居,今儿个太太就唤我来叫您去前厅说话呢!”

瞿幼璇正是明白他们的用意,于是当即便站起来,对着称心说:“姑娘的话我知道了。我虽病好些,却不大爱吹风。平日里别说出去了,就是今天也就这么一次,还是跟着姑娘出去给舅母请安。”

称心听了心下已经有了底,便也请她出去,跟着她一起往欣兰苑走。

春寒料峭的,到底平日里还有凉风直灌。称心引着她进门,刚撩开帘子就听到方才的说笑声散了。

一进去便是请安,瞿幼璇解开了披风,露出内里的素白段子夹袄,略微搓搓手,便对着坐在正中间、锦衣华服的贵妇人问好。

厅里坐着两个妇人,三个小姐,两侧还有使女们候着。

热着暖烘烘的地龙,每个人桌上还有温茶水晾着,因此多穿着轻薄些。

“你来了?起来坐吧。”

连有容身着明蓝色的缂丝锦缎,挥挥手,对着请安的瞿幼璇示意,话里多少冷淡。

瞿幼璇也不跟她客气,坐在众人尾里,和对面的二房堂妹们打招呼。

阎安柏和阎颐蓉两姐妹倒是客气些,看着长辈们在热聊,便叫自家下人给她也供了水。

瞿幼璇低着头,冷不丁地被叫起,还没坐热便起了身。

“你表兄现下替圣上做事,你舅父和圣上可是对他期望甚高。今后他搬去南苑,你们表兄妹不免要碰面,不要互相打扰才是。”

连有容话里有话,不免带上苛责。

瞿幼璇虽然皱了眉,但也还是回复,“平日自然不敢惊扰表兄。如今我病着,实在难以出来。本想着,给舅母和姊妹们问声好后就回去呢,虽然失礼,到底是怕新年里过了病气不好。”

连有容早就听了称心在耳边的回话,知道她房里动静,也便满意地点头,说:“等等吧,你虽然病着,可到底是新年,一家人凑一起热热闹闹的。既然是风寒小病,偶尔咳嗽不当事的。一会儿你表兄和舅父就回来了。”

瞿幼璇依然有些发热,但也不能不快,只得点了头继续坐回去挨着。

本想喝口热水,却被细嫩的手按下,她叹口气,用着有些无奈的语气哀求说:“二妹妹,怎么了?”

眼前穿着明艳粉色新衣的娇贵女儿,正不屑地盯着她,说:“这都新年了,表姐平日里再穷酸,也不必过节了还这么恶心人吧!人人都穿戴着新衣,就你穿着白还生着病,多少晦气。”

瞿幼璇没说话,转过身靠在椅背上。

见她如此女孩子更上劲,对着自己母亲就说:“娘!你平日里可是不给表姐银子花了?怎么表姐吃穿用度都这么小气?实在不行,从我那旧衣物里挑些,让表姐先用着吧。”

这话说出口,不啻于当众羞辱。二房的姐妹两个已经面色不好,纷纷看向自己阿娘。

连夫人停了和二房妯娌的嘘寒问暖,转头对着自己骄纵宠坏的小女儿就说。

“宜晴,不许你胡闹了。你表姐那里用度一切妥帖,自然没有不同。”

瞿幼璇压着眼,说不上什么羞辱和委屈,她只是眨眨眼,想要挨过去这一如既往地“毫无用处”的羞辱。

见她不吭声,阎宜晴想要作弄的心也就淡了,暗暗骂了句“倒楣鬼”就继续同自己母亲说话。

这下终于让她喝了口凉了的茶水,不过这缕清凉好歹叫她舒坦些。

等下人们来报国公爷和世子爷回府了,众人们兴致就高了起来,倒也没人在为难她这么个“透明人”了。

她一面念着珈蓝有没有吃上过年饭,一面又忍不住想念起自己的爹娘来。

大家的骨肉血亲都在,可谓是满堂华彩。

下人们纷纷说着吉祥话,接受主家的赏赐,唯有她一人,全府知名的“穷酸”,故而没有下人往前凑,倒也落个清净。

寒意撩开帘子与内里的热气相撞,化作水汽猫在门口。

是世子爷回来了。

使女们纷纷不敢再打笑了,立马站作一棵松,对着进来的挺拔男人就是“世子”地问安。

连有容望着自家儿子给丈夫撩门帘,立马起身上前,将越发俊美、挺拔的儿子搂住。

“你啊,一去就是好几天。北苑里住的好好地,怎么非要跑到南苑那个偏僻地自找罪受!瞧瞧吧,这几天把你老子娘累得,跟个什么似的!”

听着妻子貌似抱怨的话,嘉远公爽朗一笑,拍拍儿子,就对着自家夫人骂道:“哼!这个傻小子,也就是在陛下面前得些脸面,到底是比不得旁人的儿子称心的。”

听了这话,没那个做母亲的乐意听,连忙改了口,引着儿子落座,就夸耀道:“怎么你就看不顺眼了?我生的儿子,有鼻子有眼的,陛下都觉得好,独你一个觉得坏了?去你的吧,大过年的,说了也不嫌害臊!”

瞿幼璇冷冷地看着一家团聚的热切画面,心中只觉得烦躁。

方才他一进门就冷不丁地往里看,看别人都是如常,独看自己要皱眉。

她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扫把星,这一家人都是极为嫌弃自己的。

本来就不大愿意来,此时只觉两颊已火的灼热了,只敢用那凉了的瓷杯子贴贴自己,不意出声找那个嫌弃。

阎宜晴这也凑上去,兴高采烈地拉着自家哥哥的手,哭诉起自己遭了冷待。

瞿幼璇听着她嘴里没一句实话,一股脑地就把脏水尽数泼到自己身上,一时也心中郁闷,抬了头呼出一口浊气。

“怎会有假?表姐一向是不屑和我们姊妹们玩乐的,众人都在这里,难道我会说假?她就是诚心这样穿,好叫娘和爹不快的!”

阎宜晴趾高气扬地,引得二房夫人韦献羊一个劲儿地擦汗。

嘉远公阎鸻敬听后顿觉不快,呵斥女儿道:“真是无礼!你表姐可是长辈,你平日里对长辈是这么说话的吗?”

这下好了,瞿幼璇再装聋作哑是不能的了。

她感受到对面投来的盯视,先是问安,再是慢慢解释说:“舅父莫生气。我这是病了,本来不意出来受风的。只是想着新年了,到底是要给长辈们问个安才对。一时出来匆忙,不便换衣,不想倒招惹了不快出来,真是罪过了。”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真是怄极了,死烦人的一家子,天生自找不快。

她这话刚唠完,那边儿就直接打断了阎宜晴的辩解,直接说:“又病了?常年病着不见好,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吧。”

连有容一边看着儿子不合时宜的殷勤好意,又听到丈夫也是赞成的,心中也便恼了起来,只是说着:“这是自然!只是先吃了饭也好吃药,开春的饭也做好了,不吃可怎么行?”

说着就对着自家女儿使眼色,阎宜晴很快就想明白了,也忙闹着要吃饭。

瞿幼璇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跟着众人往暖阁里走。

没有珈蓝陪着,她有意放慢步伐,自己拿起披风将自己裹个森严。正要往外走,一抬头便瞧见,门口撩了帘子在等着她的人。

阎湜彧垂着眸子,和缓了表情。他一进来就觉得她脸色和状况有些不对,两腮微红,果真是又病了。

等众人都走后,便刻意逗留,直到瞧见她神情不爽地走了出来。

“还是不舒服?”

阎湜彧走在她身边问询。

瞿幼璇本来就难受,无精打采地不愿意和人说话。这下也只能勉强打起精神,说:“只是觉得有些发热。”

她看着眼前每走一步腰间的蹀躞带就“磕楞”相撞的男人,腰间大大小小束了五六个小印。

听他说话还得费劲地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表情。

阎湜彧皱了皱眉头,又露出了叫瞿幼璇格外敏感的神色。

她知道他这是又在不满和厌恶,故而她也没了好脸色,一路上不与他说话。

阎湜彧心中揣着事,几次三番想要引出些话题,可每每挂在嘴边要脱口而出时,一看她的脸色越发不好,便也收了声。

望着一桌的美味佳肴,她是真的难以打起精神去尝上一口。勉强用着公筷,为自己夹来一块酸腌菜提提精神,毫无防备下地挨了桌下的一脚,那菜就掉了。

不用想她都知道是谁干的。

阎宜晴立马开了口,“哎呀表姐,你要是真的不舒服,就赶快下去歇着吧!我们一家这还得吃饭呢,你……”

她夹带着嘲讽意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阎湜彧不快地将筷子重重撂下,板着脸凶神恶煞地对着她。

瞿幼璇今天吃了一肚子闲气,早就不愿意待下去了,便也轻飘飘起身对着舅父舅父请个安后,便也毫不留恋地出去了。

夜间依旧落了层薄薄的雪,路上有些仆从裹着冬衣持着灯笼照路。

见到来人是她,方才那点子谄媚劲儿便顿时消去了,自顾自地聚在一起插科打诨,有的甚至打起牌来。

她皱着眉头,不无一日地感受到这座深压压的大宅院里,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本就不愿意停留,却苦于没有机会脱身。

北方的天地里,石子路面上不免滑脚。脚下打滑她勉强站住,却被人从身后按住肩膀。

她不耐地看着来人,他已提着灯笼警告了那些不务正业的小厮们。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家里主子要走夜路,不说送行,便也是连照灯也不顾了!约莫着你们是要讨板子吃了!”

她没动,是真的走不动了。

瞧见那些混账们有了正行,他也收了架子,垂头弯腰对着她训斥道:“今年脾气越发地大了,撂下筷子就跑了。宜晴这个猪脑子平日里招人厌,你也跟她一样见识了?好歹是表姐,你就算是打她一巴掌,也好过给自己气受,撒腿就跑了,实在不像话!”

瞿幼璇心下冷哼,面对着他是,还惦念着昔年罚跪祠堂的恐惧,不愿也不敢同他斗嘴,生怕他像小时候那样再拿着戒尺打她。

他总能找出她的错来。

见她不说话,阎湜彧眉毛越发皱了,干脆将她扛起来,吩咐人递了牌子去太医家中,自己则直直往旧居近处跑。

瞿幼璇被他左摇右晃地,脑浆摇的稀乱。

挺起身就吐了一地在雪地上,他也终于停了下来,怕她窒息,用手给她扣干净,掏出帕子擦拭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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