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严律新不作任何停留,从我身旁穿过,走向别墅大厅。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灯光映射下逐渐单薄,我脑子一抽,突然问了句,“戒了吗?”
挺拔的身形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随后远去。
话刚说出口我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可覆水难收,我懊恼地踢了旁边小矮树一脚。
回到客房,何悦洋已经躺坐在沙发上了,悄无声息。我开灯的时候吓了一跳。
“怎么不开灯啊。”我关上房门,平缓了下受惊的心。
何悦洋将双腿搁在扶手上,人半躺着,平铺直叙,“刚刚王隽来过了,老头跟客人引荐他,张女士很生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何悦洋仰头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房间沉默下来。
“王隽确实比我优秀,他就像是按着老头的期待长的,是个完美的儿子。”何悦洋手指蜷缩了一下,我知道他是想点烟了,“而我像极了张女士,可张女士却总说我像老头子。”
“呵,”何悦洋冷笑了下,声音里有些落寞,“大概我才是那个野种吧。”
一声无力的叹息落下,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我走近,轻轻擦掉他眼下的泪,揽住他有些发抖的肩膀。他转了下身体,抱着我的腰安静地哭泣。
恍惚间,我回到了2015年的伦敦,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圣诞夜。
那天晚上,我们租下了市中心的一间视野极好的公寓,开了圣诞夜party。我们一起布置了圣诞树,相互赠送了礼物,然后看着伦敦桥的夜色碰杯小酌。我们都喝醉了,不知不觉聊起了自己糟糕的过往,边说,边喝,边哭,边笑。
我第一次跟外人说起家里投资买房破产、父母先后跳楼,何悦洋说起父亲出轨、母亲精神失常,以及那个同父异母的私生弟弟——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王隽的名字。
王隽是何父和小三的儿子,与何悦洋相差不到一岁,何父从他读幼儿园时起就经常前往探望。何悦洋上初中之后就隐约察觉到王隽的存在,但他没想到和王隽的正式相见居然是在自己的大学录取庆祝会上,在自己家,在自己的家人面前,由自己的父亲亲自领进门,和自己长相相似,年龄相仿。
张斐然当场失控,何悦洋愣在原地,与那对温润淡定的母子形成鲜明对比。
后来何悦洋推迟一年入学,所以前往LSE读研的我才得以与本科最后一年的他相遇。
王隽和何悦洋同年毕业。毕业后,王隽去了何父所在的美资律所,何悦洋去了另一所红圈所,张斐然知道后自然是给何悦洋好一顿骂,但何悦洋也是铁了心不愿意与王隽共事,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两年。
不知不觉间,腰侧的手臂缓缓放下,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缓,我低头,何悦洋睡着了。
沾满泪痕的脸有些疲倦,眉头轻轻拧着,眼下透出些青黑。认识何悦洋三年了,我知道他一直很难入睡,还有些进食障碍。张斐然从来都不知道,何悦洋也再三叮嘱我不要告诉她。
在沙发睡觉肯定不会舒服,我轻轻放下他的手,出去叫管家帮忙把他抬到床上。万幸他今天喝了些酒,睡得沉,没被我们的动作弄醒。
宴会过后,我照常上班,与何悦洋关系一如既往。严律新说的话并没有对我产生什么影响。
Rt本周没来我们公司,严律新的朋友圈也静悄悄的,没有动静。这当然只是暂时的。
6月,国资委的公告发布,G市基金与城投的合并进入倒计时,公司进入漫长的热闹期,熟悉的不熟悉的,络绎不绝,一个个都是财经新闻上的常客。其中有Rt高管,也有章鸣公司高管。
公司内部气氛也变得有些不平静。上司陈思和隔壁主管的摩擦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今天两人因为某个项目的结项材料端着杯咖啡相互阴阳怪气贴脸输出。
陈思早就想调任到G市基金,在那里他可以大施拳脚,拿到的项目回报率更高,职位也更高。恰巧,跟他抱着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隔壁组主管就是其中之一。调任名额有限,且讲究双向选择——除了城投集团愿意推人之外,还得G市基金愿意接受。
G市基金要的是经验老道,项目经历高度匹配的人选,整个城投本部就只有他和隔壁主管秦铮最有可能,可惜跟秦铮比起来,他的履历和团队实在是单薄了些。眼下的百亿基金项目变得格外重要,能不能让Rt后续认自己做负责人直接决定陈思能不能成功高位调任。
陈思原先估计是想带我一起去G市基金,起初我拒绝了他的升职大饼,现在,我想吃后悔药。
见上司结束嘴皮战斗,我起身跟着走进他的办公室。
“跟进来干什么?”陈思把咖啡和手机摆在办公桌上,手机屏幕亮起,屏保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抱着只金毛笑得很灿烂。
我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挂上职业狗腿笑,“您之前说的升职,我还有机会吗?”
陈思像是没听到我说的话,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拿着鼠标点了点,看了会文件之后才轻飘飘看过来,“想清楚了?”
“毕竟我的同期们都升职加薪了,我躺着心不安理不得啊。”我迎着他怀疑的视线,说。
“切。”陈思转过头去,“信你就有鬼了,才隔几天,变性那么快,什么事情刺激你了吧。”
“领导,你就说我还有没有机会吧。”我语气诚惶诚恐,实际上心里早就有底了,陈思没有拒绝我的理由,他只是把阴阳的功底平等地用在每一个人身上。
“机会嘛自然是有的,代价也是要有的。”陈思晃了晃手里的咖啡。
“Rt的事我有力出力。”我不陪他绕弯子,直接挑明,语气诚恳。
陈思表情突然夸张起来,连带着语气里的阴阳味更重了,“不愧是留过洋的脑子,就是好用啊。”
哇,说的你好像没留过学一样。
“你跟Rt严律新熟吗?”陈思突然问,像是漫不经心一样。
我正打算摇头,陈思打断,“可别急着否认,那天来Rt来开会,严律新眼珠子都快黏你脸上了。”
好好好,我就知道这厮那天开会一本正经的样子是装的,看起来像是认真开会,实际上余光堪比360度监控器,任何人的小动作都净收眼底,差点忘了他是城投第一八卦王。
但我城投第一装傻王也不是盖的,他说完,我瞪大眼睛,嘴巴微张,“啊?他看我干嘛,你看错了吧?”
“真不认识?”陈思不相信。
“领导,讲道理他微信我都是开会那天加的,我要认识他我能跟你捂这么严实?”是啊,此前我确实不认识严律新,这不是谎话。
大概见我反应不似作伪,陈思抿了下嘴,“大概他对你有意思吧,他好像一直单身来着。”
“可别,我是有男朋友的人。”表忠心的目的达到了,我起身,打算离开办公室。
“行吧,过段时间你跟我一起约他吃饭看看,看他是怎么个风格。”陈思摆摆手。
跟Rt吃饭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就在周五晚上。这顿饭是高朋主动提起来的,刚好陈思早有此意,两人很快就达成一致。
陈思从不单打独斗,在我先前拒绝加入他的队伍期间,他已经向组内的一个新人抛出了橄榄枝。新人叫林霖,澳本美硕,G市本地人,去年校招进的公司,跟我一样在陈思手下做事,这次去吃饭陈思也带上了他。
我们仨到达吃饭地点的时候,高朋团队已经在包厢门口候着了,一阵寒暄之后,大家一起落了座。包厢里是圆桌,好巧不巧我的位置被安排在严律新旁边,高朋跟陈思挨着,我和陈思之间隔着一位Rt的女员工。
商务宴会也是会,再美味精致的饭菜是吃不饱的,高朋跟陈思天南海北地聊着,我的耳朵在听他们聊什么,还得应付旁边Rt女员工的话头。
“周总是本地人吗?”女员工主动帮我倒茶。
“是啊,您呢?”我轻轻叩了两下桌面,问。
“我今年从上海过来的,初来乍到,想出去玩都不知道去哪里,周总是本地人,有什么推荐吗?”
“啊那可多了,”我回忆某帖上总结的本地人从来不去外地人经常打卡的景点,开始报菜名,“xx塔、xx坊、xx桥、xx口、xx路,想吃东西可以去xx记、xx酒家,买伴手礼最好去xx园,如果想看公共建筑就沿着xx大道一直走就好了,毕竟是全市最美中轴线,如果你想一天之内体验人生百味,建议你早上**点坐一趟地铁3号线。”
“啊?为什么是3号线呢?”女员工真诚发问。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我转头看去,严律新正在给林霖布菜,仿佛刚刚听到的声音是我的错觉。
“因为3号线是G市最具特色的地铁线。”是啊,最具地狱特色,能衣冠整齐带着穿着拖鞋和包包下地铁都是好汉,早上**点车厢里各种气味萦绕鼻间,像是恨不得把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各种气味都混在一起制成人间最强生化武器。
“这样啊……”女员工似乎相信了,她对城市的求知欲很快消弭,对我求知欲蹭蹭上涨,“周总是一直在G市生活吗?”
“不啊,读硕士的时候去了英国。”最想吃的点心转走了,没夹到,啊。
下一秒,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夹着点心放进了我的碟子里,我转头,严律新若无其事地把公筷放到筷枕上。
“我硕士也是在英国读的,LSE的xx专业。”女员工开始了自我介绍。
哇哦,好巧。
“哇,我也是LSE毕业的,你是哪一届的呀?”我装作惊讶的样子。
我跟女员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日常穿插着业务话题,吃到中场,高朋和陈思半推半就地开了酒,两拨人马轮番互敬。托陈思嘴皮子的福,我作为在场唯二的女性只喝了第一轮酒,林霖和严律新就难以幸免了,来来回回喝了好几轮。
当严律新第四次拿着酒瓶和酒杯到我面前时,他已经开始上脸了,本就白皙的皮肤透着粉色,耳朵也泛起粉意,眼睛里闪着朦胧的碎光,笑得有些晃人,“周总,您多多关照,再敬您一杯。”说完满上酒,一仰而尽,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滑动。
不该开红酒的,该开香槟才对,堆成香槟塔,再来段日式集体欢呼。
微醺好聊天,陈思跟高朋互相试探够了,话题就开始转向日常画风,聊今天的菜品,聊贸易战,聊汇率和股价。
林霖也放开了不少,主动跟严律新讨教经验。严律新也不端着,用最通俗的话言简意赅地指点后辈。像高中时期教我做题一样。
好像也不太一样,那时候他意气风发,教我做题时眉眼间满是少年锐气,现在锐气全都随着一杯杯满上的酒,一口一口喝进了胃里。
我有些出神,一时间忘了手头正在夹菜的动作,筷子没握紧掉到桌下,侍应生及时过来捡起,我随着她的动作往下看去,看到了严律新干净锃亮的黑皮鞋,和被西裤绷直的小腿。
侍应生把脏掉的筷子收起,给我拿了副新的放在餐盘附近,Rt女员工莉莉丝,难以想象这位中性风的飒姐叫莉莉丝,酒后八卦的心按耐不住,“周总有男朋友吗?”
“有的,”我终于不用再盯着陈思那边的动静,抓住机会大吃特吃,“快订婚了。”后一句是我余光看到严律新看过来故意加上的。
“哇,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一个小律师,莉莉丝你有男朋友吗?喜欢什么样的呀?我男朋友单身同事可多了,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呀?”
“啊……周总你怕是不知道,我们分公司所有女性都喜欢严董那样的,我当然也不例外呀。”说着,莉莉丝冲着严律新的方向挤眉弄眼,捂着嘴巴压低声线,“都不说女性了,男性也有不少喜欢他的。”
“这么受欢迎的吗?”
“毕竟可见也可得啊。”
“哦?怎么说?”
“再听就要收费了,”莉莉丝撤回身子,神神秘秘地说,“周总多跟严董打交道就知道了。”
我没再多问,脑海里莫名突然响起了何悦洋对严律新的评价。
上了战场是将军,下了战场是军妓。
这顿饭不知不觉接近尾声,吃了将近两个小时,吃着吃着都吃饿了,汤汤水水喝太多了,都是假饱。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趁机抽身去了趟厕所。
洗手完正要回席间,何悦洋的电话来了。
“小颖救命!”刚接通何悦洋开始吱哇乱叫。
“你自首吧,我不当从犯。”
“别呀,我上次糊弄张女士说我最近住你那儿,张女士明天来查岗,我去你家对付一宿,小颖大人求求了!”
“你在应酬吗?”对面传来好些人说话的声音,还有洗麻将的声音。
“是啊,一帮老头子吃完饭想搓麻将,我只能陪着咯。”他的声音突然贴近。
“你没喝酒吧?”
拐角,严律新听着一墙之隔传来的温柔女声,脑子有些转不动。他酒量其实不怎么好,容易上脸,容易醉,工作几年酒量稍微好了些,但还是经不住轮番猛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听墙角,早在周颖接起电话的那一刻,他就撤回了往前走的脚。
他想离开的,但脚步撤回之后就在原地钉住了。周颖会跟她男友说什么呢?会和以前跟他交往时一样吗?会自作聪明又诚恳得让人不忍心欺骗下去吗?他的预想随着对话的进行被一一打破,周颖还是那个周颖,但何悦洋不是他。
“行吧,你别喝多了,实在不行你偷偷拿雪碧替换成白酒,少喝点咯。”
他听到周颖一本正经地出馊主意,嘴角比脑子更快感受到愉悦,但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知道了,你去吧,我家密码没改,你要实在记不住用指纹也是一样的,你左手所有指纹我都录了。”何悦洋还在哼哼唧唧卖惨,我懒得搭理他。
“什么时候录的!”
“你上一次在我家睡得四仰八叉的时候,我这边快结束了,要去商业互吹了,挂了。”烘干手,我粗略整了下仪容仪表,挂掉电话回到餐桌。
严律新端端正正坐在位子上,跟陈思隔空聊天。
如果不是洗手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黑皮鞋,我会以为他从未去过洗手间。
好想快点完结写新文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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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Yves Saint Laur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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