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寒假
诶，这一转眼，就来到了期末考试，再一转眼，考试也考完了。
余珂正在宿舍收行李，陆璟正抱着朱常，抚摸着。
朱常，字子恒，加菲，八个月，母，生母未知，养母陆璟，干妈余珂，居住地，涿安山九路厚泽中学东苑1栋343号大阳台的海棠下，脸圆眼园，性温和懒惰。
“朱子恒，来妈妈这里。”余珂张开双臂，陆璟走过去，把怀里的朱常递给她。
余珂觉得自己这个干妈当的太轻松了，也不操心什么养护问题，简直和太后似的，过继过来的孩子当了皇帝，坐享其成就好了，慢条斯理地摸摸朱常的背。
“你确定这只猪像陆璟？”胥悦在一旁啧啧称奇，“我觉得分明和你很像啊！不管是性格还是花色，瞳孔都是琥珀色的。”
“你要看神韵！神韵好吧，而且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才六个月，谁知道后面长什么样了，”余珂表示猫大十八变，“而且这名字不是大家一起敲定的吗？怎么叫人家猪呢？”
余珂双手虚掩着朱常的耳朵，嘟囔道：“宝宝不听不听。”
当初起名的时候，可谓是煞费苦心，四个毛茸茸的脑袋在漆黑中攒在一起，借着一点光源絮絮叨叨。
姓让她自己敲键盘选的，名翻遍了字典，说文解字，“常也”谓之恒。
叫司卫的脑袋贡献的键盘，叫余珂的脑袋翻的字典，叫胥悦的脑袋说文解字，叫陆璟的脑袋最后点点头让她们别纠结了，就这个吧。
“寒假你要带朱子恒回家吧？”余珂薅了两把朱常，把她递给陆璟，“别只知道吃忘了妈妈哦。”
陆璟：“你要是想她了，我放假带她来看你。”
说到这个，余珂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把陆璟拉到阳台，关上门说：“哦，你那个兼职还做吗？要不寒假来我家做家教算了，工资肯定高于同行的。”
陆璟有些惊讶余珂心细到这种程度，尽管她们宿舍关系好，也会避人耳目私底下问她，转头看着她。
余珂以为陆璟是不好意思，指尖划过下巴说：“没事儿，你要嫌远住我家就成，也不会占用你整个假期的，我家也没大人，很自在的，没什么规矩，你也不用担心教不好，我成绩知道不是课外班上的够不够多的问题，你要担心怎么应付家长也没关系，我给你伪造个学历就成了，反正你也不会见到他们，做个样子就好了，你帮我逃掉没用的课外班，我给你个轻松高工资的活。”
余珂描述的场景很美好，很令人心动，陆璟笑了笑，说回去要跟她妈商量一下。
听到的是“商量”，余珂已经自动转化成两人相约美好寒假的场景了，收拾好行李拜拜手说：“好，那回头再约。”
这一约，就是一个寒假。
雨刻：昨晚我梦到朱子恒了，梦见她跑了出去，我们在学校里找了一个晚自习，结果你猜怎么着？在钟楼的爬藤上看到她了，嘴里叼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可能同学喂的猫条，真是笨死了……
雨刻：明儿出来玩不？新开了个水族馆。
雨刻：人？
LJ：抱歉，才看到消息。
LJ：水族馆可能不能陪你去了，这几天忙。
余珂：我买了好多烟花，你要来看吗？看你啥时候有空，我们坐船去公海上放。
余珂：新年快乐。
余珂正在刘妃临家里，自从他们一家知道余珂都是一个人在家过年，从去年就开始提前几天接余珂过来过年，她百无聊赖地把这个假期两人的聊天记录翻完了，实在是太少了，陆璟一放假好像人间蒸发似的，只留了句不能来给她当家教去了，怎么，当杀手去了？还是在拯救地球？都是隔了一天或是两天才回的，现代还有人不看手机吗？余珂深表怀疑。
“现代人还有不看手机的吗？她就是懒得回。”刘妃临正在吃被家里人硬塞的年桔。
余珂手一拍，重重砸在大红木椅子上，恶狠狠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嗯，好，她不是这样的人，我是恶人。”刘妃临又剥了个年桔，指甲都被染上了橙色。
余珂真的觉得陆璟不是这样的人，但也很纳闷，兼职有这么忙？那还不来做她的家教？前几天陆璟好不容易有半天空，但余珂觉得她都要忙成狗了，这点时间光是在路上就耗去了大半，还是别大老远跑过来折腾了，好好休息吧。
余珂见刘妃临剥好了年桔，嘴一张，示意她送进来，刘妃临笑眯眯一抛，余珂也笑眯眯一接。
尼玛，是桔子皮，余珂瞪眼，感觉这桔子根本没洗过，刘妃临哈哈大笑，余珂趁机吐在刘妃临嘴里。
刘妃临：……
余珂：“放心！被我洗过了。”用嘴洗的。
刘妃临拿着iPad打着视频，对另一边的林郁芝哭丧张脸。
林郁芝在另一头优哉游哉地练书法，每年他们家传统有一项就是家庭成员都要亲自写对联写福，瞥到俩人的互动，手一抖，整张纸废了。
余珂：“这就是书香门第，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多门给你们这么一大家子人贴对联。”
刘妃临：“还是定力还不够足才会被我们破功，门肯定是够多的，就是不知道这次有几个是代笔的。”
林郁芝过年回祖宅，大家族里规矩一大堆，小辈都要给长辈请安，然后收到老祖母的红包里一沓厚厚的新钱，总会有几个不学无术的小辈写毛笔一团黑，狗爬似的，就会有人代笔，献宝似的给老祖母看，反正哄得上头的人高兴就行了。林郁芝年纪小辈分高，小小一个人坐在那被一群大人叫声姑姑，淡定地喝口铁观音，点点头。怪不得小小年纪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每次都被余珂和刘妃临啧啧称奇，大宅门！满门清贵！
余珂还在翻和陆璟的聊天记录，没等来回信，她左想右想，自认为替她考虑了无数个可能，也觉得不该连个手机都不看，陆璟又不是什么不看手机的人，她所思所想堪称面面俱到，无懈可击，但还是算漏了，她自己估摸着她绝不会三天都不看手机，好歹说句自己有事也行啊，殊不知有的人身上枷锁太多，责任太多，喘息都是奢求。
时间回到刚放寒假，陆璟刚下火车，脑海里酝酿着怎么和她妈说这个假期接到一个好单，只是要在海都打工不能回家，正思虑着，看到妹妹嘴里叼着塑料朝她招手，冰棍早就啃完了，只余下半边塑料在那嚼着。
“怎么大冬天的还吃冰棍？”陆璟摸摸陆玲的头，几天不见好像又长高了点。
陆玲已经六年级了，身高一米六五，不喜欢别人摸她头，但是姑且恩准她姐摸，从背后献宝似的拿出另外半根冰棍，嘻嘻道：“给！”
海都的冬天并不太冷，冰棍早就化了半边水，陆璟并不是很想吃糖精，但不好拂她妹的意，皱着眉胡乱咽下去。
“姐，有件事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要告诉爸妈是我说的。”陆玲看到陆璟把冰棍吃完了，星星眼地看着陆璟。
“嗯。”
陆玲低头踢了下小石子，又踩了下地上的小卡片，纠结了半天：“这事我妈让我别告诉你，但我觉得你迟早要知道，等到你下学期上学的时候再知道还不如现在知道了，你到时候就说是你自己发现的。”
陆璟等着陆玲要告诉她什么事，结果陆玲看了她几眼，跳到一旁路上的栏杆上，三下两步地跳回家，远远传来声音：“算了姐，回家再告诉你。”
这小妞人小鬼大，小孩发育先长腿，抽条得很快，有用不完的精力，陆璟追在她身后跑了两步，拖着行李箱不跑了，等到上楼的时候心中突然有些隐隐地不安，摩挲着背后的书包拿钥匙，几次没摸到拉链，看见门没关，深吸了口气，推开。
家里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她爸一个月前说是去巴西创业了，她妈正躺在竹椅上假寐，手机短视频还在大声地播放着，她妹还躲在鞋柜后面，见她来了，黑眼珠转得很灵，手指了指她妈，又很快收回去，目不转睛地看着陆璟。
陆璟好像预料到了什么，心灵感应地盯着她妈的肚子，声音先出来了，却不像自己的：“妈，你怀孕了？”
拜托，千万不是，是她想多了……千万不要……
宋应芳听到这声音，一哆嗦，睁开眼睛看到大女儿回来了，讪笑：“你回来了？”
如遭雷劈，陆璟知道这是真的，她妈怀孕了！
“现在，去医院！去医院——打掉！”陆璟简直怒不可遏，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一阵天旋地转，简直是太荒谬了，她妈都要五十岁了，这种时候，这种时候，居然？居然！
“六个月了。”陆玲在她身后低着头，没想到姐姐突然暴起，感到很陌生，在想自己是不是不该告诉她？还是说一早就该告诉？
六个月，陆璟脑海里了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她急得跳脚，才知道原来气急了真的会原地团团转，却没工夫察觉自己的动作，只是在想怎么办？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生下来吗？她妈岁数这么大了身体也不好，万一生产时有什么三长两短？后续又该怎么养活一个婴儿？她爸还不在家，要怎么照顾？哦不——她知道她爸为什么不在家，偏偏要去巴西创业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小孩！
原先的出租车司机也不干了，说是什么巴西这几年有创业机会，干外贸，捣腾，能淘笔大的，留了几千块钱就走了。
陆璟对她爸一向不太亲近，从小就接触的不多，都是她妈带的她，来参加她家长会只是为了吹牛逼的谈资，生疏地想要搂着这个转眼这么大的女儿，陆璟只是僵硬地躲开了。
去巴西？创业？真是天大笑话，这个佝偻了一辈子的男人，并不有出息，只是平庸甚至有些窝囊，只是在开出租的路上听到一些捕风捉影或是牌局里的所谓的聊的国家大事，就真以为自己能干出一番事业了？
陆璟知道，在她还小的时候，她爸就去过俄罗斯说是闯荡点什么，留下了身怀六甲的宋应芳，这次也是。她只得在自己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就照顾起母亲和幼妹，结果俄罗斯只去了没两个月，啃着个大饼，就说太冷受不了回来了。
所以这次去的是热带吗？陆璟在心里冷笑，并不指望她爸能有什么成就，但起码在家里多照顾照顾她妈，她本来就是上了高中每天住校就更难有照应。
陆璟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叫：“是不是男孩？你们查了性别？是男孩！是不是！”
这话是肯定的语气，她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她妈身体不好，以前在厂里打工落下了病根，上次为了怀她妹就不知道打了针药了多少年，也没保住那胎的男孩，是的，那胎是龙凤胎，只有陆玲活了下来，头几年都没上户口，那时候陆璟还小，只记得那段时间母亲以泪洗面，父亲越发沉默寡言，只有她考出好成绩才有些许的笑容，却还是叹气。
这次呢？又花了多少功夫？这个年纪了？她都不敢想，而且还瞒了她那么久，是也觉得不光彩吗？打算先斩后奏？反正她也是没一点话语权的，小孩的感受向来不看在眼里。
她偶尔也能洗脑，产生父母是爱她的错觉，起码她妈很爱她，但这都比不过一个男孩，拼了老命也要生下来，有这么重要吗？
有这么重要吗？她无力地退后了几步，撞到沙发上，堪堪倚靠着，她感觉这一切是这么割裂，刚刚还在勾勒对未来的期许，书上的一切学校的一切那么美好，告诉她自由、平等、开放，现实中的光明与真理却不知道该怎么写，封建得让她不知道怎么倾诉。
她不怕去讲道理，她有一百个理由，但最怕的就是不讲理，现实就是不讲理的，任凭你道理有多明白，也拗不过人家，听惯了“别人家的孩子”的夸奖，亲戚邻里夸她这孩子真懂事，她的生活和学习没让家里人操过心，可是为什么父母并不真的疼爱她、珍惜她？人前的赞美可以笑纳，人后的苦楚如何接纳？
有的人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换来一个笑容，有的人出生的性别就是骄傲。
这太荒谬了。
陆璟的心脏已经无法呼吸，色厉内荏却发出口的是一道呻吟，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怨灵：“你们，为什么——就不带套呢？”
宋应芳没想到向来文静懂事的女儿反应这么大，说出的话也是大逆不道，适才还有些尴尬顿时就肃着脸：“怎么说话的！大人的事你瞎操心什么？”
慌乱中陆璟撇出一道清醒，妹妹还在这里。
她深呼口气，顾不上其他，拉上宋应芳说：“走，去医院。”
“去医院干嘛？难不成你还想打掉？”宋应芳不想起来。
“去做检查！”陆璟从喉咙里吞出这几个字，去做检查，她妈这些年身体估计被掏得差不多了，这次怀孕也没好好调养，她要去市里最好的医院让她妈做全身体检，她不相信镇上的医院，更不敢想他们在怎么查的性别。
陆玲见姐姐要走，连忙抓上一大袋零食跟在身后。
陆璟这时候已经忘了和余珂说的什么家教，满脑子都是用钱，她要做几份兼职？还要在家里照顾她妈，她妈工厂里的工作必须退了，后面也要照顾婴儿肯定不能上班了，甚至不知道家里的社保有没有在好好交，这一次又要花出多少钱，钱钱钱，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她该怎么办？
“你觉得妈妈很笨吗？又不是第一次怀孕，担心什么？”宋应芳摸摸不显怀的肚子，笑了一下。
陆璟被这一笑吓到了，没想到她妈丝毫不觉得有任何问题，一副没什么人的样子，这个家疯了。
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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