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吻
余珂那天回来的很晚,就在陆璟以为她今晚不会回来的时候,余珂回来了。
宿舍门被推开,这个时候宿舍早已熄灯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回来的,楼下肯定是锁门了,对一般人来说肯定就干脆不回来了。
陆璟正在阳台刷牙,余珂来到阳台,靠着栏杆望着并不存在的月亮,忧郁地点了根……呃叼了根薯条,上面还有层番茄酱。
余珂没有扭头,继续望着薛定谔的月,把一盒薯条伸到她面前,吃吗?
陆璟没有说话,余珂把头扭过来,兀自笑了下:“抱歉忘了你在刷牙。”
她正要把手收回来,孤芳自赏地叼着薯条,陆璟三两下漱好口,把薯条接过,咬了口。
余珂有些意外地挑了眉:“山下的麦当劳,给你们带的夜宵,还有鸡翅,胥悦在里头吃呢。”
陆璟没去里头吃鸡翅,看着余珂随意地搭在栏杆上仰头,星星的辉莹照得脸庞的小绒毛很细很软,几近透明,眼睛很亮,却没什么神采,想起了书中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这样的人,偏偏笑起来好似朗朗日月之入怀。
陆璟也叼着薯条,侧耳,聊聊?
余珂还是望着天。
“应念岭海经年。”
“孤光自照。”
“肝肺皆冰雪。”
“我跟薛蝉以前玩得……很好,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路都是厚泽上来的,情谊深厚,堪比手足,这样算来,我跟她们确实是地地道道的厚泽四智将,当然这是和你们的组合名,不会抢。
当然,我是智障。初二那会,我爸做生意的缘故,要去美国,我家里一直有让我留学的打算,不过我并不太想,周围朋友也大多数在国内,当时薛蝉也要去那边留学,她是正儿八经地要走出国路线,有点受她影响,那个时候想法好很简单,我就一起去了,想着反正国外不适应再回来就是了。
然后有一天呢,收到个消息,是一个酒店地址,还有房号,然后就是很烂俗的剧情,我发现我爸和……薛蝉她妈在一个床上,其实当时我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因为我早就知道我爸妈感情不合,婚姻名存实亡,但离婚二字还是太陌生太恐惧,只是录了像想着以后说不定打什么官司可以用得着,真正让我难受的是,我看见薛蝉在我身后。她分明知道这些,她一直知道,没有说什么,也没告诉过我,反而拿过我手机把录像删了,删的一干二净。
我说你这是干嘛,她说我们做这些并没有什么用,难道真的要举报自己爸妈吗?薛蝉她爸很早就一直躺在ICU里,家里主要是她妈管事,她问我难道想我爸妈分开吗,这涉及了很多很多事,不是这么简单的,那时我脑袋很乱,只是说我妈起码有知情权。
当然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告诉我妈,或者该不该告诉她,我妈就知道了,一连知道的是我爸在外面还有其他女人,连私生子都弄出来了,就养在芝加哥,反正那段时间乌烟瘴气的,再后来,我就受不了了回国了,我根本不想面对这些也不想见到那些人。
唔,其实这么看我还有点对不起薛蝉,因为我当时说陪她在外面留学的,她家里人其实管她很严,特别严,跟我家有点相反,她其实很寂寞,我就直接走了。现在想来当时那个短信应该就是什么小三小四使诈给我发的,她们没法直接对抗或者什么上位,就想了个弯道的方法传到我这里。
然后我爸妈就很自然的离婚了,很不愉快,几乎老死不相往来,我爸很快组建了新家庭,我妈也是,我两边都不是,哪里都不是我的家,他们都有新的、独立的家,其实我不恨我爸,因为我对他根本没有感情,只有抚养费,我也不恨我妈,因为她算受害者,而且再婚对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很正常,不可能一直单身,我是拖油瓶,我是仇恨愤怒的因果。我当时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我的继母会是薛蝉她妈,甚至做梦都梦到她其实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然后半夜惊起,现在想想怎么可能,家大业大,她爸还没死呢。
我就有点恨薛蝉了,我不知道恨谁你知道吗?但其实也不是恨,不知道是什么,只是想起来回叹气,会心里有点难受,只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并不是说觉得薛蝉是对的,就应该掩盖下去,貌合神离地在一起一辈子,而是说突然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因为当时我害怕了,觉得薛蝉这样很可怕,不像个孩子,太冷静了,太淡漠了,她嘴上问什么难道想我爸妈分开,实际上是护着她自己家里,我觉得她可能也根本不在意什么我们这些这么多年的朋友,她知道这些事却不告诉我,最后她家里毫发无损,我家里支离破碎。
说我逃避也好,说薛蝉冷漠也好,反正我回国之后,我们联系少了很多,有时候不知道是较劲还是什么,反正就是突然有一天发现,我们两个人再也没说过话,或者说很少聊天,突然地发现好像不是非谁不可,反正日子就是这么过,反正她去了美国之后联系必然会减少,大家生活轨迹都不同了,其实我以前是不信人长大会走散这句话的,现在也不太敢信,可事实可能真的这样,很多你以为会一辈子或者坚不可摧的东西就在不知不觉中淡了,只是一个又一个淤青罢了。
前两天她让我们去芝加哥玩,我没去,没想到她飞回来了。”
余珂说到后面有些语无伦次,时而自嘲,时而冷笑,断断续续,颠三倒四。陆璟也能把完整的故事拼凑完,她静静地听完,等到这个故事好像确实讲完了,适才问:“你喝酒了?”
余珂音调立马变了,反倒活了几分:“你居然这么想我?我才不喝酒,未成年!喝酒会给你打包麦当劳吗!”
陆璟一直紧绷的弦骤地松了,哧哧地笑了。
“笑什么?”余珂一头雾水。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怎么?你以为我跟她谈过啊。”余珂砸吧嘴,手指磨着下巴。
余珂轻飘飘揭开陆璟千方百计隐秘得微乎及微的心思,一时直直地看着她。
“哦,你才没那么无聊,估计胥悦才会八卦这些。”余珂收回目光。
其实也不是。
陆璟想了想,余珂的这些事情有点曲高和寡,属于“上层建筑”,虽然没有细说,但也能窥见其中的腥风血雨,鸡飞狗跳,涉及到财产、婚姻、私生子,再带点物质被满足之后闲着没事的别扭感情,总是大动干戈,谁都要来争一争,谁都可以来踩一脚,她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
她还停留在“经济基础”,家里的鸡零狗碎就已经不堪其扰了,她妈妈的肚子已经明显隆起,外婆年事已高,幼妹马上要小升初了,她爸在巴西不知道干嘛,有很多琐碎的事,像剁碎的葱花,一点一点磨着少年人的心气,她避无可避。
她无意把痛苦作比较,掂量着拿自己家里的哪件事说给余珂听她会好受点,又发觉余珂只会不让她知道地递出一笔钱,而琐碎之事,何止钱的问题。
是钱的问题,但不仅仅是钱,就像城中村里的蟑螂,打药、找专业公司,还是能在锅碗瓢盆下看到它的身影,以为做足了功课,半夜打开书柜里的书尽是蟑螂干瘪的屎,如影随形,永远地缠着你。反正邻里都是这样,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最后只能徒劳地放任。
厚泽在山上,虫子很多,一到雨季更是飞蛾遍布,班里的少爷小姐每每惊呼,拿出与外星人干架的气势,大刀阔斧,势必与飞蛾你死我活,她想起妹妹半夜拎着蟑螂须,面无表情地对她说,姐姐,有蟑螂刚刚在我身上爬,波澜不惊,她几乎绝望,已经麻木。
人后的苦楚尚可忍受,人前的尊严不堪一击。下雨的时候,鞋袜全湿了,单薄的网面透过去能看到染色的袜子,她看到旁边人的鞋才知道,原来好的运动鞋是可以防水的,不会轻飘飘全浸湿还滴着水。上课的时候,老师把她叫过去说起没交学费的时候,她家并不是连学费都交不起,却喜欢拖欠着,她面红耳赤不知道怎么回应对她照顾有加的老师。宿舍里大家聊起去过几个国家,没有任何恶意,随口闲谈,甚至知道了你的情况还会很包容地闭口不提这类话题,这些人家的小孩涵养都是得体又克制,小心翼翼地提防哪句话会戳到她的自尊心,又怎么可能真的玩到一块去,这种转移话题更加戳痛她。
这些话怎么说?痛苦是不可比较的,并不会让本来的问题消失,最后陆璟只能轻轻地拍拍余珂的肩。
余珂对肢体接触尤为敏感,从小到大别的女孩子在手牵手一起上厕所的时候,她就觉得这玩意儿是什么封建糟粕,还奇异的全国流行,简直是和很吵的班上有时候莫名其妙的突然安静了一下可以并列成校园两大怪事,但这个时候陆璟拍她,莫名并不排斥。
真稀奇。
“你要安慰我吗?”余珂双眼弯弯,笑的有点狡黠,仰头准许对方。
余珂感觉说出来后,轻松了很多,清朗的夜晚,涿安山一片静谧,只有零星的灯光,她突然想起来学校招生的宣传手册上说这块地方是“闹中取静”的风水宝地,觉得有点道理。
陆璟伸手去拿薯条,无意碰到余珂的手指:“你的手好凉。”
她的手很凉吗?她都没有感觉到。
习惯了。
余珂发现那是最后一根薯条,有些失落,陆璟抬眸,把薯条举了举,你要吃吗?
余珂莫名有些不爽,没有接过薯条,而是低头就着陆璟的手去咬那根薯条,唇碰到陆璟的指尖,心里想,怪不得说我手凉,你的手好暖,像一枚硬币大小的太阳在手里燃烧。
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余珂抬头发现陆璟近距离发大的脸,那是漂亮得过分的五官,她尤爱那双眼睛,像把沾了露水的利剑,睫毛太长太密,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到里面的星辰,她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这张脸是很干净的,是无暇的,此时嘴角沾了点薯条颗粒,她觉得非常刺眼,不好看,很不好看,破坏了这块玉,于是倾身亲了亲嘴角,想把薯条颗粒沾走。
亲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大脑常年多线并行,窗前的花和一百三十八亿年前的宇宙大爆炸可以同时并存,此时嗡一下,宣告散架,不知道怎么运作了。
好像是番茄味的。
疯了。
陆璟此刻也没动,随即猛地拿起了漱口水。
余珂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凝固成雕塑,喃喃道:“你漱口干嘛?嫌我脏?”
她本来还有些尴尬、难为情、不知所措,此时烟消云散,扭曲成一腔悲鸣和愤怒——虽然我亲了你是有点对不起,但你凭什么嫌弃我,你多高贵,这也是我初吻好不好,你给我滚,滚出去。
她恶狠狠地拿起她的牙刷,打算也来个口腔大清洁,今晚还要敷他个十层八层的唇膜,她还在胡思乱想,陆璟就把水关了,吻了上来。
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水的凉意都抵不过少年蓬勃的激情,非常笨拙,非常炽热。
余珂一把推开,思路还停留在陆璟被她亲完就漱口,睥睨道:“刚刚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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