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喧嚣过后,是年初一清晨的冷清与寂静。石雨昕一夜未眠,周晓晓那通古怪的电话像梦魇般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她又尝试拨了几次电话,依旧是关机状态。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年初一上午,按照惯例,家里会有亲戚来拜年。石雨昕强打着精神,坐在客厅里,听着大人们的寒暄,心思却早已飘远。窗外的阳光照在未融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快到中午时,门铃响了。
张姨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不是来拜年的亲戚,而是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他们的表情严肃而克制。
客厅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请问,这里是石雨昕同学家吗?”年长一些的警察开口问道,目光扫过客厅里的人,最后落在脸色瞬间苍白的石雨昕身上。
林婉和石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将女儿护在身后。
“我是石雨昕的父亲,请问……有什么事?”石毅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年轻一点的警察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屏幕已经碎裂、但还能看出是粉红色外壳的手机。石雨昕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周晓晓的手机!
“我们今天凌晨,在城西的观景台上……发现了一名坠亡的女学生。”年长的警察语气沉重,尽量委婉,“经过身份核实,是周晓晓同学。我们在她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发现了这个手机,以及……一封遗书。”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石雨昕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的声音都瞬间远去。她听不清警察后面又说了什么,只看到父母瞬间惨白的脸,看到亲戚们震惊而怜悯的目光。
遗书……
坠亡……
周晓晓……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她的脑海。
“根据遗书内容和我们的初步调查,周晓晓同学长期受抑郁症困扰,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可能是最后的导火索……”警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在她的通话记录里看到,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石雨昕同学的,所以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最后一个电话……
是打给她的。
在那个烟花绚烂、鞭炮齐鸣的零点。
周晓晓用那样平静而飘忽的声音,对她说“要好好的”,说“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说“外面好冷”……
那不是普通的拜年电话!
那是告别!
是求救!
而她竟然没有听出来!她竟然还在为那点鞭炮声干扰了通话而烦躁!
巨大的悔恨、悲痛和无法言说的自责,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感觉胸口像是被巨石狠狠击中,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闷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
“昕昕!”
“雨昕!”
在父母惊恐的呼喊声中,石雨昕身体一软,直直地向后倒去,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熟悉的病房里。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手背上打着点滴。父母红肿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映入眼帘。
“昕昕,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吓死妈妈了……”林婉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
石雨昕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周晓晓死了。
那个总是活力四射、护在她身前、会因为她被欺负而气得跳脚的闺蜜,用最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因为她没有考好?因为抑郁症?还是因为……她这个朋友不够细心,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拉住她?
警察说,遗书里提到了对未来的绝望,对家人,尤其是常年不在身边的父母的复杂情感,也提到了对她这个朋友的愧疚和祝福。
愧疚?
该愧疚的人,明明是她啊!
石雨昕闭上眼,将脸埋进枕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林婉紧紧抱住女儿,泪如雨下。
周晓晓的葬礼在一个阴沉的上午举行。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寒风凛冽。
石雨昕坚持要去。她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戴着厚厚的口罩和帽子,被父母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的身体依旧虚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那双红肿的眼睛,透露着深不见底的悲伤。
葬礼很简单,来的人不多。除了几个亲戚和邻居老人,就是一些同班同学。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周晓晓年迈的奶奶哭得几乎昏厥,被亲戚搀扶着,那悲恸的哭声像刀子一样剐在每个人的心上。
石雨昕站在人群后面,远远地看着那张被鲜花环绕的、黑白照片上女孩灿烂的笑容,感觉心脏一阵阵抽搐般的疼痛。她甚至没有勇气走上前去,再看她最后一眼。
就在葬礼即将结束,人群开始缓缓散去时,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墓园的边缘。
他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围着深灰色的围巾,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冷寂。是秦术。
他没有走近,只是独自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目光沉静地望向葬礼的方向,望向那个被父母紧紧护在中间、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
他看到了她剧烈颤抖的肩膀,看到了她几乎站立不稳的虚弱。
冰封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听说了周晓晓的事情,也隐约猜到了石雨昕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打击和自责。
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无声地攥紧了。那里面,是那份他最终没有在年前送出去的、厚厚的知识点总结。
现在,似乎更没有了送出去的理由和时机。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黑色石碑,与周遭的悲伤格格不入,却又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绳索牵引着,无法转身离开。
石雨昕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了远处树下那个孤直的身影。
遥遥相对。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术的目光与她接触了一瞬,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拒绝,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感同身受”的寂寥?
石雨昕看不真切,也没有力气去分辨。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感谢他的到来,又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回应。
然后,她便收回目光,重新将脸埋进母亲的肩头,身体因为克制不住的悲伤而轻轻颤抖。
秦术看着她重新被悲伤淹没的背影,在原地又站了片刻,最终,还是沉默地转身,踏着满地的枯枝与未融的残雪,独自离开了墓园。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的到来和离开,如同冬日里一道悄无声息的影子,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石雨昕。
但那短暂的目光交汇,和那个无声的点头,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这片被巨大悲伤笼罩的天地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寒假剩下的日子,在一种灰暗而压抑的氛围中缓慢流逝。
石雨昕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沉默寡言。她按时吃药,配合检查,身体在药物的控制下慢慢恢复,但心里的那道伤口,却迟迟无法愈合。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凋零的景色,一坐就是半天。
周晓晓的离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冬,冻结了她生命中一部分鲜活的色彩。
父母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绝口不提任何可能引发她情绪波动的事情。家里的气氛安静得让人窒息。
偶尔,她会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除夕夜她发出的“新年快乐”和那个冰冷的“同乐”。周晓晓的对话框,则永远停留在了那通未竟的告别电话。
时间,并不会因为谁的悲伤而停留。
正月十五过后,积雪渐渐消融,枝头隐约冒出了嫩绿的芽苞。寒假的尾声,在不知不觉中逼近。
开学的日子,就要到了。
石雨昕看着日历上那个被圈出来的日期,心里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该如何带着这份沉重的悲伤和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重新走进那个熟悉的校园,面对那些没有了周晓晓欢声笑语的角落。
而那个在葬礼上悄然出现又沉默离开的身影,又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春天似乎快要来了。
但她的心里,依旧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未曾融化的冰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