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晎手向前主动靠近,直接握在了第五茗指尖。
金辉烧灼,「清衣」咒出,两人身上的所有黑色印记,一同随着金辉,消失殆尽。
隗晎收回手,道:“上君,好了。”
这时,明濡染感叹道:“到死都不对钱撒手,指不定下一世,也爱财。”
第五茗眼尖,从隗晎手中的得罗衣片中,两指扯出一张黄纸,替死去的李二道,答道:“他没有下一世。”
明濡染大惊道:“他这么惨,连轮回都没了,彻底死了?!”
隗晎睨了他一眼。
明濡染赶忙双手捂紧口鼻,截断了气息。
第五茗双手展开那张纸条,念道:“李一道 ,治丧银。”
居然是这东西,有够倒霉的!
想着,面色一暗,她抿上了唇。
郤人杰眼眸一沉,道:“亡人的安葬钱。”
面上漏出一丝怜悯,他道:“他不是贪财。”
民间有一句俗话:打家劫舍,不拦死人路;积攒功德,勿昧治丧银。
第五茗无奈地道:“我知道治丧银。”
“我做过一世人。”
经常在地上跑的几人,都明白两人刚刚的对话是什么示意——第五茗她可能不小心贪了别人的身后钱。
埭桡眼疾手快,先一步,一手捏住埭骰的双唇,让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一手悄悄把他拖离了是非的漩涡。
郤人杰刚刚话多,才惹出一丝不快,此刻也闭紧了嘴。
徒留明濡染没按捺不住,道:“听说捡了治丧银,就是沾了晦气,需得去到这家归还钱财,并帮衬着把已逝者安身下葬,方能摆脱这家带来的衰运霉气。”
“上君,你招上倒霉事了。”
他一语刚落,隗晎又睨了他一眼。
见状,明濡染知晓自己又多事了…
明明以前他挺会看他人眼色行事的…难道是因为上了泰山,飘了??
想到这一层,明濡染猛拍嘴巴子,一边自责,一边挤到老犯错的埭骰身边,小心翼翼地与埭骰两兄弟作伴。
郤人杰提议道:“治丧银尚在,估计尸身仍未敛葬,上君要不将银钱给我,我去替你行丧?”
第五茗肃然道:“郤大人,你是我的上官,不用这般顾忌我身上的事。”
扫了一圈众人,似妥协了,她道:“我霉运未减,既然已经摊上此事,随后我会找到名册,自己前去解决,这事不用劳烦郤大人。”
想到李二道的死状,她心头一抽,兀地揉了揉眉心,喃喃道:“但愿这李一道能等到我吧。”
隗晎道:“一定能等到的。”
“上君得了他的治丧银,说明他福气好。”
“没有死人能凭几两碎银子,请动地方上的仙与鬼为其专门跑一趟,这份机缘,于他,已是大幸。”
第五茗眉头一挑,道:“仙与鬼?”
隗晎道:“到时候,我会同你一起去。”
第五茗吃惊道:“你也要去!”
隗晎两指夹起手中的得罗碎布,引火烧毁,低声道:“鬼道尸傀一事,心有余悸,上君不要误解,我只是以防万一。”
第五茗沉默不语。
郤人杰眉头紧拧,沉思道:“大人,你如此身份,去锁魂小鬼,对小鬼来说实在不妥。”
隗晎横眼而去,好似在说‘多管闲事’。
不多时,他语气淡淡地道:“我只跟随,不动手。”
上着敬下,有损功德,郤人杰的顾虑,第五茗心中有数。
隗晎思量的却是尸傀一事,与一名小鬼的安危相比,前者,却是不得不防。
过意不去,第五茗不好直接道明原因,无视了郤人杰的话,尴尬一笑,替隗晎扑灭手中的幽蓝鬼火,道:“最近是有些不太平,隗七同去也正好,免得我应付不过来。”
“等我找到李一道的生平信息,我便去寻你。”
隗晎点头道:“好。”
第五茗扬起手,打了一个哈欠,道:“赶了这么久的路,真得去休息休息,要不…你们忙,我们先走了。”
隗晎再一点头,第五茗赶紧拉着埭骰埭桡直奔面前的廊道,小步疾跑,一眨眼功夫隐身在了连廊里。
身前空了两人,明濡染不自在地摆了摆手臂,脚下挪动,走到郤人杰身后。
刚靠近此地两人,他便听见,郤人杰秉公执政道:“大人,风雨江一带的鬼魂应由鬼差牵引。大人跟着去,那小鬼少不了要受帝君的仙身影响,恐碍转世。”
隗晎眉头一蹙,慵懒劲儿全消。
虽仍是那一身青白道袍,却是散发着威厉之气,他道:“郤人杰,你做好分内事,上君在这里的事,本君自有分寸。”
郤人杰不肯退步,道:“牵一而动其他,大人和上君之间的事,下官没权过问,但小鬼后事,下官需要对他们负责。”
紧接着,他将心中挣扎许久的话,直抒道:“大人不顾小鬼命,这是居上位者的不对,是不公!”
隗晎眼底一暗,厉声道:“你道本君偏私,郤大人倒是一秉至公。”
“哼!廊亭那口瓷缸豢养的龟妖,怎么不见你按规处置!”
两人争执的事,于谁来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事,伤害不到谁,也麻烦不到谁,不过是自身辛苦一些罢了。
明濡染劝和道:“大人,郤大人,这…大家谨慎些就好了。”
听到这话,郤人杰撩开衣襟,跪在地上。
又来了又来了…
没事就拿公事做借口,动不动便要“罢官不做”,这在人间当过官的人,都有这坏毛病吗?!!
明濡染急忙开口道:“郤大人,大人此次出去,其中一事便是为夫人取湖心水,你切莫糊涂。”
郤人杰一顿,到口的话噎进了肚子里。
明濡染转身对隗晎,揖礼求情道:“大人,郤大人比起常大人是执拗了点,但他是难得的父母官,一心为冥界小鬼着想,您切莫动怒啊。”
隗晎喃喃道:“本君没生气。”
转而,他继续道:“随上君索魂,本君会下法印,封锁神格仙身的气息。”
郤人杰叩拜一礼,道:“多谢大人怜悯。”
隗晎点头不语,挥手招徕一只玉瓶扔给郤人杰,道:“你抵押的东西,本君等会儿就给上君,之前的约定,今晚可以开始执行了。”
说完,他摔袖前行,步子大跨,直奔左侧廊道。
郤人杰双手紧握玉瓶,道:“是。”
见隗晎离开,明濡染赶紧上前,参扶起郤人杰,碎碎道:“咱们帝君不是那种胡作非为的主,别看跟大人一样为情所困,帝君却是公事私事两手抓。”
“你不知道,我上泰山那几日,可是听说了不少事…”
“前面人世二十多年,帝君是白日里做人,夜里做鬼,即陪着上君,又处理冥界事,丝毫未休息过片刻。”
“还有这几日,他那房间里堆了多少…郤大人,你等等我啊。”
他跟打开的话匣子一样,没完没了。
郤人杰一心只为两事。
一事,为民。一事,为妻。
刚刚以身为“民”上谏,此时拿到了湖心水,他赶紧跟上隗晎,去为阮瓀换缸中水,根本没闲工夫听明濡染为隗晎彰功表绩。
他们三人,脚下生风,各自心里揣着事,竟是比第五茗一行三人,还先一步到左面厢房。
而右边廊道,那三人僵持在半道,迟迟走不动路。
埭骰委屈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接我的棺材本?”
“你说你不是看上了那位大人,可你掐了大人的腰肢,还留了香灰手印。”
“你…你可还曾记得,在风雨江里,你扒过我的外衣。”
“你能对那位大人上心,我不相信你当真是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试图挣开埭桡圈住他的双手,七抓八踢道:“你…你是不是看上我们两个了?”
“难道是心里有犹豫?所以…所以,你刚刚才拒绝了我。”
第五茗仰天一叹,心道:这都什么事啊!!
她拿起一旁埭骰掉在地上的哭丧棒,抵在对面人的胸口,呵斥道:“停下。”
犹如被施法定身一样,埭骰果真不挣扎了。
埭桡却是不敢松手。
他们三人刚走了一半廊道,埭骰突然面色羞红,拦在第五茗面前,从袖口掏出厚厚的一沓钱,说什么,第五茗喜欢银钱,那点治丧银没什么好稀罕的,他有十万棺材本,全部可以送给第五茗。
问第五茗是否愿意嫁给他…
第五茗尚未发话,他又开始说起风雨江中一起面对双棺扰魂,她扒他衣服的事。
话里话外,表达了对第五茗的喜欢。
埭桡上前阻止,被他一棍子打到地上。
直到,第五茗直接拒绝了他,他却是自顾自地不相信,甚至搬出了隗晎腰间香灰小手印的事,责问第五茗是不是抛弃了酆小洪,招惹了他不够,又去勾搭了隗晎。
第五茗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埭桡回过神,一把抱住了埭骰,才没有良成大祸。
埭桡急急道:“埭骰虽然曾倾心于你,但从未有过这样丧失理智的情况,以往对其他人也没有,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第五茗借助哭丧棒上的通印神力,镇住埭骰。
她侧头勉强一笑,无奈道:“实在抱歉,估计是因为我的缘故。”
埭桡道:“的确是因为你,你不扒他衣服,不掐那大人的腰肢,埭骰估计不会…”
第五茗剜了他一眼,道:“谨言慎行!”
“心中臆想,将自己犯下的罪,全推脱给别人,是为不正。”
“鬼差一职,无德有罪之魂,不可胜任。”
埭桡脸色瞬间青白,哆哆嗦嗦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第五茗道:“我知道。”
“我并未生气。”
她另一手,朝旁指了指,道:“埭桡大哥松开吧,你一直抱着埭骰大哥,久了,怕是会也着此道。”
埭桡点点头,顺她的话,站在一旁。
埭骰依旧如定身,心口一直抵着那根哭丧棒,呆呆的。
第五茗道:“旁观者清,入局者迷。”
“埭桡大哥可冷静下来了?”
埭桡拍了拍脑袋,眸子清澈,抱手道:“嗯,上君见识渊博,还请帮帮埭骰,他应该也不想与你有嫌隙。”
第五茗道:“自然。”
“我方才说了,这是因为我的缘故。”
“不过,我说的‘我的缘故’,不是指你口中的“勾引”,是在这之前,我曾遇见了一批尸傀。”
“那群尸傀虽是毁了,想必让我沾了点邪厉的东西回来。埭骰大哥道行尚浅,对我…又生有一丝遐想,一时心由邪厉掌控,这才小心思变成了心劫。”
埭桡道:“可有办法消。”
没想到做了鬼,也依旧要行司命之事。
第五茗苦笑道:“有的有的,我替他解了就成。”
埭桡抱手道:“多谢上君。”
哭丧棒往前一送,第五茗趁着埭骰受心口阵痛迟钝,大步上前,凑在对方耳边,靡靡低语。
直抵鬼心,她道:“我就是喜欢那大人,他长得好,有钱又有势,法力高深,地位不菲,我选他,你满意了吗?”
哭丧棒一转,心碎声响。
心劫,破。
第五茗赧然,抿了抿唇,收了哭丧棒,半退一步。
埭骰慢慢回了神志…
埭桡听不见她在埭骰耳畔说了什么,须臾,只见埭骰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嚎啕大哭,道:“呜呜呜呜…我都做鬼差了,呜呜呜呜…你们还嫌弃我吗?”
“呜呜呜…为什么不选我…”
第五茗并没有就此结束,蹲了下来,指着埭桡,道:“有人,是一直坚定不移地选择你。”
“要用心看,像不值得的人,比如我,此时摘除心尖,装上其他人,也为时不晚。”
埭骰哽咽着,顺她手指的方向,傻傻地看向埭桡。
对面是一张焦急又不安的脸,双手焦灼,双脚不停的原地踏步,似乎在冲破某种屏障…
埭骰眼皮沉沉,哇的一声,哭得更加凶狠,唤道:“埭桡…我又没听你的话,我这哥哥一点都不称职…”
“屏障”破裂。
埭桡扑向埭骰,一把将自己这并不聪明的哥哥抱进怀里,安慰道:“你知错了?”
埭骰点点头。
埭桡道:“以后真得听话了,你刚刚差点害了上君,又害了你自己。”
埭骰耸动道:“埭桡,我以后再也不对你藏心思了,我就是希望有一个心善的人,也喜欢喜欢我…”
第五茗道:“你弟弟,是一个好人,他一直都很喜欢你,对你也很上心。”
“从生到死,对你亦是不离不弃。”
“以后多听弟弟的话。”
“你…太笨了,别自作主张,总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
“…”
这么难过又感人的时刻,第五茗居然骂人。
地上二人回过神,想争辩一番这话的细节,才发现,不过寸刻功夫,第五茗已经跳到了廊道下,转身离开了。
第五茗背后一凉,知道是二人在看她。
她一边摆手,一边走道:“城隍庙我来过一次,算是熟稔,埭骰大哥心劫已破,没什么大碍了,你们两缓缓吧。”
“我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还是独自回厢房处理比较好,你们不用跟来了。”
埭骰抽咽道:“她走的方向不对吧…而且,她走的也不是路啊…”
埭桡望向花草中穿梭的身影,道:“没事,左右不过都是在城隍庙内,不会出事。”
摸了摸怀中人的脑袋,他嗔怪道:“上君拿哭丧棒捅过你的心,你先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埭骰揉着心口,颔首赞同道:“你说的对,我是应该多想想自己。”
“你不提还好,你一提,我这心还一阵一阵地疼…”
第五茗早走远了,若是她听见二人的话,定是要再吐槽两句:有病…
走着走着,半盏茶的功夫,她绕到了之前同酆小洪饮酒的亭苑中。
迷路了…
城隍殿后的廊道,形似迷阵,九曲十八弯。
人界官员修建之时,故意设置成弯弯绕绕的廊道,为地便是在其间置办花草,供来参拜的信众,能够得一时闲逸,继而在城隍庙多做停留,以此造就城隍庙香火鼎盛之象。
然而京都的城隍庙,因为随处可见着人,这出口,一问可知,倒是没有“迷路”一事出现。
现下,放在没有鬼游窜的城隍庙内境,有花有草,左拐右拐,第五茗不迷失方向,好像都有些说不过去。
第五茗按照记忆,穿过亭桌,转过一颗古树,去找前方那条左右连廊。
忽地,前方小院中,一口大得出奇的水缸,出现在眼前。
她喃喃道:“好雅兴,郤人杰倒是会享受。”
那水缸,渐变石榴色的琉璃身,通透无杂质,长约三丈,宽约两丈,转角处打磨圆润,缸檐均有半臂宽,缸内景色,俱露于外。
琉璃缸的左侧,是一颗从外面拉进内境的另一颗古树。
椅树而砌,水下屋,半露山,沉底五彩石铺压红沙泥。
在中间,水面上有零星睡莲,水下一半有成片的草地,一半是茂密藤林,更甚者,在右侧空余之地,另有供小鱼玩乐的木骨架…
和一座变小的书院。
实在瑰丽。
俨然是一个缸中水内小天地。
比之这座城隍庙,这口琉璃缸,美得太不真实,又实实在在存了那些东西,叫人见了,会觉着更像是仙境。
第五茗绕着琉璃缸走了一圈,喃喃道:“好雅致,可惜了…这么大口缸,里面什么都有了,也不说放几条小鱼进去。”
突然,水面咕涌,左侧树藤上传来一女子声音,道:“小贼!你盯着我的家看什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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