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该起床了,世……殿下。”
厚重的粗布棉被下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头发蓬乱,睡眼惺忪,一脸迷茫的四处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春风无奈,再次掀起一个角来,顺了顺被子里小孩的头发:“殿下,殿下……真的不能再睡了,过会儿没饭吃了。”
元昱躲开她的手,往被窝更深处缩了缩,嘟囔着反驳:“天都没亮呢……净骗人。”
“……”
在屋中环顾一周后,春风找到了症结所在。她起身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而后唤元昱:“殿下,看。”
毛茸茸的脑袋又钻出来,皱着眉头刚要说什么,却在望向窗边的一瞬,乖乖闭上了嘴巴。
阳光穿过窗缝,雪白耀眼,像一层精心切割的透明琉璃,将昏暗的小屋一分为二。无数细小的粉尘在其间飞舞,闪着星星点点的碎光。
元昱挠了挠头,还有些懵:“……谁干的?”
“庙里那位哑巴伯伯,”春风透过窗户的缝隙瞟了眼院子,压低了声音,“昨日午后刚和他说屋里灌风,下午他便过来多糊了两层窗户纸……平日里那伯伯总不搭理人,却不想竟如此心善。”
“……”
元昱也没想到会是他,毕竟她们已经来到这里七日了,那老伯却从没给过她们一次好脸色。
摸摸衣兜,啥都没有,翻翻包裹,也啥都没有。元昱攥着唯一一块还算贵重的玉佩想了想,转向春风问道:“阿姐,有钱么?”
春风摇头,和元昱一并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但我可以帮忙干些活。”
“……行。”
推开屋门,入目一片银装素裹,雪地亮得刺眼。元昱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在平整的雪面上踩下了第一个脚印。
他们栖身的庙很小,除了供奉神像的神祠,便只有一间主屋,一间客房,和一个小小的柴房了。主屋相对宽敞,那位哑巴老伯就在里面腾了块地,用来做饭吃饭,这样屋子虽大,却也不显得空荡,还很暖和。
而元昱和春风住在客房,屋子狭小,又没有锅具。因此,自打她们被北狄皇帝安排过来,便一直去老伯的主屋蹭饭吃。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元昱也不明白北狄皇帝为何要将自己放在这鸟不拉屎的荒山中,但后来就慢慢明白了。这地方又冷又偏僻,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在一没有钱二没有马的情况下,她们根本逃不掉。
更何况,北帝根本不怕她们逃跑——若是她们逃走,他刚好可以借不守信用的由头撕毁和约,号召周边诸国对盛国群起而攻之,顺势拿下盛国。
——对北帝而言,无论元昱二人如何折腾,最后的结果皆有利于他。
这样也好,小庙清净,亦不必与贼人日日相见,对设想了各种屈辱桥段的元昱而言,倒也算喜讯。
只是……本想借机打探下北狄的现状,如今看来是没有可能了。
短短两丈路,元昱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几次都差点摔跟头。好在春风捞得及时,才能幸免遇难。
然而刚到正屋门口,黑影一闪,一个陶罐又迎面飞了过来。
元昱下意识低头,堪堪躲过袭击。春风眼疾手快的劈出一掌,陶瓷碎片登时炸了满地。
她上前一步挡在元昱身前,声色俱厉:“放肆!”
院中白雪皑皑,衬得屋内愈发昏暗,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出于谨慎,元昱闪身躲在了墙后。
就在这时,一道沙哑中带着些许稚嫩的嗓音响起,语气不善,甚至有几分倨傲:“放肆?在吾面前大呼小叫,你又哪来的胆子放肆?”
……小孩?
这里除了自己,还有其他的小孩?
元昱好奇,想凑过去看,但被春风挡了回来。她只能转头趴上窗户边缘,小心的朝里面望去。
初时一片混沌,随着眼睛逐渐适应光线,满室灰败破旧中,一个与声音不符的孱弱身影显现了出来。
那孩子的个子要比元昱高不少,却也看得出来年岁不大,眉眼深邃精致。一身异族装扮,比起他的长相,显得平淡无奇,只有颈间的长生锁镶金砌玉,熠熠生辉,沉甸甸的一大块,瞧着就知道价值不菲。
听到答话的是个孩子,春风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诧异:“你又是谁?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
小孩似乎被这个问题噎到了。他沉默下来,眉头皱得死紧,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哼一声:“关你何事?”
春风一哽,张了张唇,似乎还想问什么,但对面的小孩没给她机会。他大步过来挤开春风,头也不回的跑了。
脚印绵延,转过小院的大门后,便消失在了视野中。元昱看向春风,春风看向一直沉默的老伯。
老伯放下碗筷,淡面无表情的擦了擦嘴,起身跟了出去。
“……”
“……”
余下的二人面面相觑,搞不懂什么情况。还是元昱先提议道:“……跟去看看?”
春凤想了想,刚要点头,余光一瞟,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已经回到了院中。
“……”
三人围坐一桌,气氛诡异又尴尬。元昱把目光从那个不知名小孩身上移开,转向了正收拾包裹的哑巴老伯,好奇道:“您不住这里了么?”
老伯没理她,自顾自的打包着被褥,动作熟练利落。
元昱习以为常,乖乖闭嘴吃饭。那小孩却突兀的开口道:“不必收拾了,我去住神祠。”
老人一视同仁,也没搭理他,只径自扛起捆扎好的包裹,转身往门外走。
春风盯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什么都没有说。
到夜里洗漱完躺上床的时候,她才问元昱:“今日之事,殿下怎么看?”
元昱抱着被子琢磨了一会,认真道:“一来,北狄不产黄金,黄金算是极其稀缺之物。那位小兄弟神色倨傲,又能戴那般张扬的黄金配饰,证明他非富即贵。其次,他与老伯往来自然,二人应该是认识的。可老伯对他并无太多敬重之意,证明老伯也非寻常人……”
她停下来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了。”
“殿下说得对,但还有一点,”春风半跪在床边,与元昱靠近了些,放轻声音继续道,“那老伯打点行囊时的手法多为行军时所用,且明显很是娴熟……他可能是北狄皇帝的人。”
“……”
其实,在元昱这里,即便那老伯不露任何破绽,她也会一直把他当成北帝的人来看的。
父王说了,身在异乡,举目无亲,宁可恶意揣测,也绝不能放过任何潜在的危机。
“另外,那孩子戴的长生锁上,有一枚鹰形图腾,”春风顿了顿,才接着道,“若我记得没错,那应该是彀弓族的图腾。”
见元昱一脸迷茫,她补了一句:“……就是北帝先皇后的母族。”
一提北狄先皇后,元昱倒是有了些印象:“……与北帝决裂的那个么?”
春风点头。
记不清是父王口述,还是书中记载……总之,传闻当年北狄强盛时,全靠来自于彀弓族的大批骑兵撑腰。但不知为何,现任北帝的先皇后过世不久,彀弓族便与他划清界限,举族向东迁徙了。
北狄因此元气大伤。而一直对北狄虎视眈眈的盛帝趁火打劫,打着莫须有的由头正式对其发起了战争。
然后,就是十余年的烽火不休。
元昱静下来捋了捋思绪,才小心猜测道:“那位皇后是因难产而身亡,她的孩子……”
她停下,低头掰着手指数了数,随即眼睛一亮:“刚好!他现今也有十二岁了。或许……阿姐觉得呢?”
“很有可能,”春风蹙眉,“只是我没想通,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
是啊,为什么呢?
元昱搜刮着记忆里与北狄相关的传闻,极力的想将其拼凑起来:“我记得母亲说,北帝与那位皇后情深意笃,几乎到世人皆知的地步。可当年……她尸骨尚且未寒,其母族便决意与北狄割席……作为北帝曾经最得力的臂膀,彀弓族这个决定实在突兀。”
“而且,北帝就那么一位嫡皇子,却迟迟未立储君……”
元昱挠挠头,提出了合理猜测:“依我多年读本子的经验而言,如此情形,要么是皇后的死另有隐情,要么是这个孩子来路不正。”
“亦或,二者皆有。”
只是可惜,这些年身陷囹圄,耳目闭塞,她能得到的消息实在有限,再深层的内幕……怕是得费些时间挖掘了。
“……有道理,”春风瞟了眼窗户,思忖片刻后看向元昱,“在确认他们二人的身份前,殿下莫要单独与他们接触。若那孩子真是北帝嫡皇子……”
“若他真是嫡皇子,我们或许能找到北狄的破绽——甚至可以借机拉拢彀弓族!”元昱蓦地接过她的话,语气兴奋了起来,“到那时,为王兄复仇便不再只是臆想了!”
“……”
这次,春风没有立刻回应。她神色复杂的看着元昱,良久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反应,元昱并不意外。
很多时候,她比谁都清楚阿姐的心思——王兄的死太过沉痛,阿姐不愿再经历失去,所以不希望元昱卷入这场风波之中。
可与此同时,无论是元昱还是春风,她们都无比清楚,早在元昱成为永昭王府小世子的时候,她便已经身在局中了。
“没事的,”元昱眨眨眼,一脸狡黠,“阿姐总夸我聪明,就该相信我不做傻事,绝不会以身犯险。”
“……”
春风闻言瞥了过来,但只停留了一瞬,便又侧过了脸去。她清瘦的下颌紧绷着,线条明晰而坚韧。
见对方的神色并未有所缓和,元昱想了想,坐端正了些:“我知道阿姐担心我,可追求公平正义有千万种方式,未必一定会流血牺牲……”
“我也知道,复仇的意义在于弥补遗憾,让作恶者付出代价,而不是以命搏命,令亲者痛,仇者快。”
灯烛下彼此相对,连眼中最细小的波澜都清晰可见。元昱握住春风搭在床榻边的手,认真承诺道:“我绝不会让阿姐伤心,我发誓。”
“……”
春风看着眼前的孩子,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自己随王爷出征的那年。那时候,也有人这样握着她的手,告诉她,等她回来,他便娶她过门。
说起来,真的很奇怪……他们兄妹明明从未谋面,可两人的一举一动却那么相像。有时候她看向元昱,就会透过元昱看见那个曾在她梦里出现千百次的少年。
若是他还在,若现在面对这一切的人是他……
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妥协:“……不可擅作决断,无论什么事,一定要与我商量。”
元昱笑了起来:“好。”
夜色戚戚,万籁俱寂,大雪苍茫,铺天盖地。山野荒僻,有人彼此依偎,相互取暖,有人孤身一人,对灯枯坐,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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