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对于修士来说并不算什么,但问题兜兜转转,还是回到最开始的那句话。
柳青青侧耳聆听树梢的微风,问道:“慧觉住持,盲人要怎么给盲人治眼睛?”
她现下也是盲人了。
连近在眼前的慧觉都看不清。而这具身体并不强大的神识也不足以让她完好无损地视物。
如今眼眶中顶着一片常人难以想象的灰色海洋,这里没有日出,没有日落,没有莺翠,甚至没有她自己。
修行百年,这条不归路上的白雾终于蔓延到她头上。
慧觉只是笑着道:“会有办法的。”
那声音依旧温和慈悲,柳青青转动头颅,声音几不可闻:“师父,您看不见有多少年了?”
慧觉掐指一算:“二十有一。”
柳青青:“您的世界里有太阳和月亮吗?我看不见他们,内心很惶恐。”
方才没瞎眼前,夜空中的那些月光宛如清澈的溪水,顺着树梢零碎地落在地面,画面美极了。
慧觉:“这世上本就没有太阳和月亮,光明在每一个人身上,不在天上或地下,你停留在人道的境界,便只能看清太阳和月亮,却看不清你自己。”
“倘若我不是人呢。”
她是妖。
慧觉:“三界六道,无论仙凡人妖,脱离眼耳鼻舌身意,才能看得更清。”
言语间,柳青青感觉慧觉温和的掌扣在自己的手臂上,长者在接触她的瞬间,柳青青内观经络,发现慧觉的掌根竟传来一股极为光明、极为温暖的金光来。
那金光被他一拍过来,就争先恐后涌入她的体内,将她气脉中的污浊尽数抵消。
慧觉笑着道:“不要用眼睛看,用心。”
柳青青感受着心中忽然涌起的平宁、安和,若有所悟,拜服道:“顶礼上师。”
慧觉微微一笑。
玉钦听着二人的对话,阿弥陀佛一声,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树枝没有尖刺的一端递给柳青青,有尖刺的一端则握在他自己手中。
于是玉钦一面用树枝牵着柳青青,一面用木杖牵着慧觉,慧觉早已习惯瞎了眼的日常,步履平稳。
当玉钦提到“有门槛,慢一些”时,他轻松越过,而柳青青却差点被绊倒。
玉钦将她扶起,三人磕磕绊绊地走进院子。
他带着柳青青和慧觉安顿在东厢房,随后去院门口将那姑娘的尸体抬了进来。
玉钦说:“师父,我们为她超度吧,等明日我将这姑娘埋起来。”
慧觉点点头,手下已经飞速地捻起珠串了:“让云青施主先休息,你我二人为逝者守夜。”
柳青青坐在东厢房的炕头上,待一老一少远去的脚步声传来,她调动灵力为自己洗尘净面,用灵力洗去一身的疲惫。
院门中一老一少的诵经声不间断地传来。
随着两位僧人的超度,院中正有不间断的金光源源不断蔓延开来。
但柳青青对此一无所觉,只坐在炕头打坐。
...
随着城西疫病愈发严重,巡视街巷的修士们每日都要拉走一大车尸体,凡人承天庇佑,不可直接用化尸水焚毁,不然会受天谴,影响修士的功德和运势。
因此东城特地为死去的百姓们设立埋骨地,埋骨地在城西的结界森林边缘处。
慧觉、玉钦与柳青青三人在疫区游荡,将为数不多还能喘气的人抬到院中救治。
庭院深深,路过一门户。
正抱着怀中婴孩的妇人盘坐在院门前,听见脚步声,立时虚弱地呵斥道:“谁?是谁来了?”
玉钦正带着慧觉与柳青青缓步走进巷口,没想到这妇人听力如此敏锐,连声道:“施主,我等是白云寺的僧人,这些日子来大方城治眼病。”
妇人面上未见喜色,反而狐疑古怪:“你这僧人真是说谎不打草稿,我们大方城的凡人全都瞎了,瞎子怎么给瞎子治病?况且,你进了大方城,怎得没被染上盲症?”
慧觉出声道:“贫僧本就是盲人,倒也无所谓这盲症的疫病,不过我这徒儿手脚健全,进了大方城并未染上盲症。”
妇人方才听脚步声,没听清几个人。
但她动动鼻翼,闻见一股清新的芳香,又听见好些个呼吸声,奇怪道:“你们一共几个人?”
柳青青想这妇人能活到现在,的确有几分本事。
她温声上前:“我是城外的修士。”
妇人嘴唇翕动着,半晌后,她抱着怀中无比虚弱的婴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情哀戚:“我也看不见你们是个什么模样,只是我家姑娘刚出生三个月,满月酒都没办,你们既然看得见,就帮我把这孩子拿到东城去找个收养人家,我到了地府,会替你们祈福的。”
她说这话时颧骨高高凸起,倒不是因为她的面向有多刻薄,唯一能看得见的玉钦知晓这是因为长时间的饥饿。
妇人空洞着一双眼睛,绝望地朝着众人的方向磕头,玉钦连忙上前:“施主,我等是来治病的,我既看得见,绝不会坐视不理。”
“你叫什么名字?”柳青青问。
“我叫巧梅,我闺女叫文秀,她爹在盲症刚兴起的时候,被隔壁芳嫂家的驴踢死了。”
巧梅虚声道。
柳青青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听声辨位,从储物戒中取了一颗辟谷丹喂进妇人嘴里。
药丸方碰到妇人嘴皮,她就囫囵个咽下去,但这全然是因为饥饿导致的本能,以至于她忽略这是个毒药的可能性。
等她想起来时,面色再度惨白一瞬。
柳青青解释:“这是凡人可用的辟谷丹,你吃下后至少三天不用进食,但你的孩子太小,她用不了辟谷丹,如今只有玉钦小师父能看见,不如你同我们回去,煮些粥米喂喂这孩子?”
巧梅自是无所不应,她摸着饥饿感消失的腹部,感激得又磕了几个头。
虽不说治好了眼睛,但也算救下一个。
一行四人便又花上一刻钟,周折返还至庭院。
玉钦今早用这家的米粮煮了些稀粥,他将粥米热了热,喂给小孩,巧梅在西厢房带着孩子安顿下来,三人便又出门去了。
这回在路上捡了一个九岁的女童,在家中磕磕绊绊,昏了半个月,醒来之后薅着地上的草皮吃,竟也还没饿死。
因其虚弱不堪,三人再次折返。
一天下来,西厢房与倒座房住了七八个人。
柳青青虽看不见,但经由天地灵气阴阳开合,能精准判断时间,一个月后,疫区的大部分活着的百姓都转移到他们附近。
这一天,东城堵在城西的关卡驶入一辆车队。
.
东城。
较之死气沉沉的疫区,东城照旧人声鼎沸,此时街巷间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修士,这番热闹的情景似乎丝毫没被近来兴起的盲症所影响。
“瞧一瞧,看一看,现杀的吞云兽,2枚中品灵石一两喽——”
“阮家的后杀肉,青玉上仙昨日现杀的——”
高低起伏的吆喝声相继掺杂在一起,街道两旁都是新开的铺子,医修铺,丹药阁,更多的是肉坊、成衣铺。
肉坊中挂着从未见过的黑色肉条,散发着一股腥味,但不少修士都争相上前购买,不一会儿,那些肉坊就卖完肉关门歇业去了。
街巷最中间有一座格外宏大气派的宅院,府门前的牌匾以洞虚境界的灵力铸成,赫然写着“阮府”二字。
现下阮府府门大开,不少身着护卫服饰的修士们押送着载有铁笼子的马车来回出入。
“听说又失败了?”
“谁知道呢,家主急得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阮家是大方城唯一一个传承千年的世族,因此在大方城中地位极其崇高,常是一呼百应,自从家族内部流传出生食吞云兽可修得梦通,许多散修便都魔怔似地捕杀吞云兽。
说话的人正是府上护卫队的统领。
这两护卫一人唤作阮文,一人唤作阮武,是阮家旁支的双生兄弟,平日在阮家护卫队中因着姻亲关系,很是有一番威名。
趁无人注意,阮文招呼阮武到一旁说话。
阮文皱起眉:“结界森林北处的吞云兽都快绝种了,再这么抓下去,只怕要遭天谴啊。”
阮武探头向府内瞧,瞥见阮青玉的身影,不屑地撇撇嘴:“成日念叨着梦通,要不是几十年前杀了一头狼,他阮青玉一个旁支出身,离这少主的位子可有十万八千里远呢。”
阮文立时用胳膊肘怼他一下:“小声些,那阮青玉都金丹前期了,可厉害着呢。”
两人不过刚刚筑基修为,可没本事说人家小话。
阮武:“北边的吞云兽绝种了,昨儿个我问内堂,意思是让咱们去南边抓,真是疯了。”
府内,正有一身形高大、面容灵秀的白袍青年同长老在交谈,此人便是阮家少主阮青玉,他额上有一道紫色的弯月,据传这是梦通的象征。
阮正发叹了口气:“青玉,你如今是家族唯一的希望了,若这吞云兽的效用再度减弱——你也知道,族长的儿子阮巍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他完全能胜任你的少主之位。”
对面的青年闻言,笑容几不可闻地滞住一瞬。
掩在袖下的大掌紧握成拳,阮青玉微微低头,目光晦暗道:“族叔,若想要提高梦通的境界,据我所知,除了这吞云兽,还有一个法子。”
阮正发来了兴致:“什么法子?不妨说说看?”
阮青玉低声道:“只需要寻一纯阴之体的修士,将其炼作炉.鼎,再将我们宰杀吞云兽的罪孽封印在其体内,再杀之血祭,我的预知梦便不会满目鲜血了。”
阮正发老眼深深地看向阮青玉:“青玉,你不愧是族长选出来的少主。”
“便依你所言去办吧。找一纯阴之体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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