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淡淡道:“若是复活了,我今日便不会坐在你身前。”
他们将银月的神魂斩碎,她运转炼魂阵八百年,都没能求得一个果。
说着,她稀奇地打量柳青青:“为一个人不惜堕入地狱道,值得吗?”
柳青青盯着佛像前的烛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炼魂阵没有用吗?”
文珠散人听到她的疑问,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她耸着肩,看见柳青青的模样,半晌后,却笑得泪水滴滴如珠串,似是笑,又似是疯魔,她用力捂住因癫狂而大笑的唇,却捂不住那笑下的凄厉和执念。
她狰狞着面孔,猛地出现在柳青青身前:“你为什么不问梦通的传承,为什么不问那个愿意舍命救你的那个男修,为什么不问你还有几年寿数,为什么不问这天地何其不公,为什么不问怎样才能杀掉丁家人——明明你是那样的恨!却偏要问一个炼魂阵!”
柳青青被她血红的双目盯得背后激起一片颤栗。
文珠散人陨落只因不愿飞升,她修众生道,于无情道如杀人毒药般的执念对她来说却是最好的修行利器,她的梦通及至她陨落时,都吸引着源源不断的修士前去学习,可无一人能得她真传。
她用梦通知晓天地,知晓世间轮转的一切,却参不透银月的死和黄天道人的陨落。
她参不透八百年的爱恨嗔痴,参不透红尘中的沉浮和人心险恶,于是她最后不参不透,不看不忘,永恒地眷恋曾经的一切。
柳青青听着她的句句审问,与她血红的双目对视。
她在她的目光中看到自己。
文珠散人流着血泪,她后退身形,再度喃喃道:“你竟然只问了炼魂阵,这世间,原来真的有人相信炼魂阵。”
说罢,文珠散人踉跄倒地,她猛地挥去佛像前的蜡烛,蜡烛倒地,火苗迅速点燃整座佛堂。
逐渐燃烧的熊熊烈焰中,她看向柳青青,悲怆地笑:“炼魂阵是假的,银月没有复活,炼魂阵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局。”
那座炼魂阵困住她八百年的光阴,困住她累生累世缚于幻境的执念,困住她大道三千、却为红尘俗世吃尽求不得的苦楚。
她望着燃尽虚空的烈焰,泪流满面:“柳青云,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杀了阮青玉又如何!银月再也不会回来!
柳青青捂住咳出的血:“你的炼魂阵是假的,我的一定会是真的。”
文珠散人大笑几声:“我在无极崖底炼魂千千万万,八百年的时光,我甚至献祭我自己的血肉和元神,却都没有成功拼凑出银月的神魂,你一区区筑基,又是逆天道而生的再来人,凭什么认为你能成功?”
柳青青幽幽笑起来,她低着头,晃晃悠悠的从地上起身,声音轻如鸿毛:“我同你不一样,我是个妖,妖只知道,宁我付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前辈,你的心还是太软。”
“你心太软,却不知道自己心软,你抽离世间万万人的魂魄,便觉得自己是罪无可赦的罪人,可前辈——你从来不是罪人。”
女妖的侧脸被火焰映出一片阴影,她骤然拔高音量:“这个世界,对弱者从不会有任何宽宥,他们惨死,那是他们的命!”
柳青青用白嫩的指尖拨开掩在额前的碎发,向来如水般宁静的面容第一次苍白如阴郁厉鬼:“炼魂千千万万都不能成功?那又如何?倘若我逆天而行,撕裂时空,这个世界又会如何?”
她又笑几声,“季如魄他欠了我东西,我就要用他欠我的这条命,好好丈量这天地与时空,莺翠神魂未散,她的魂魄因为冤死而迟滞在世间,我要撕开十方地狱,逼他们放人。”
她说着,便哭出来。
但这哭与文珠散人不同,她擦拭掉这平静到几近崩溃的泪水,淡淡道:“给我传承。”
话音落下的瞬间,佛堂的怒火奇异地熄灭。
文珠散人晦暗着面色,“你最好说到做到。”
柳青青:“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文珠散人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
不待柳青青回话,她便自顾自走到佛像前,拿起两颗燃烧得最亮眼的蜡烛。
“进入幻象的修士气脉都有不同程度的污浊,污浊越重,执念越重,修梦通者,若无执念,便无法通悟大道,你是我万年来见过,执念最重的人。”
说着,她话音一转,“不过你有点儿意思,竟能将那雾隐宗修士使唤得团团转,瞧他那模样,离道心损毁也不远了。”
她将两枚烛火扔到柳青青身上。
“或许我差的不是狠心,而是诛心的手段。”
女妖面色一痛,硬着头皮任那蚀人的火焰吞噬自身。
“这两颗蜡烛便是慧觉与玉钦,他二人在幻象中轮转万年,生出了自我意识,如今能够解脱,是最开心不过的,你很有慧根,可你是个疯子,一个有慧根的疯子,一个有执念的疯子,柳青云,带着我的执念,向前走,永远别回头。”
“人世间的一切都不值得留恋,但你要明白,我们为什么而活。”
大火瞬间吞噬柳青青。
佛堂开始摇摇欲坠地崩塌,柳青青隔着火焰,眼见文珠散人的残念愈发淡薄。
文珠散人惨淡地笑着,瞳孔中泪水肆意,是万年中不能得意的绝望。
就在意识脱离秘境时,柳青青眼前突然出现无极崖底的场面。
她站在洞府前,抬头看着无尽苍穹,仿佛在每一朵浮云上看见这八百年文珠散人用人命去召回的残魂,起初是百年一次,后来八十年一次,五十年一次,三十年一次,二十年一次,一年一次......
崖底狂风大作,无数被文珠杀害的邪祟哭啼作响,八百年弹指一瞬间,无数的残魂被文珠散人施法禁锢在崖底,她平卧悬崖之上,每到残魂怨气最重时,便将它们如数炼化。
八百年,炼魂阵一次又一次失败。
岁月永恒,时间是困住人最好的利器,她可以为银月屠戮一整座城,也可以为炼魂阵的成功深入结界森林,去对抗天道的惩罚,一幕一幕,一次一次,希望在失败中湮灭。
幻象消散。
文珠散人的最后一道声音穿越过万年时光,隔着亘古之长隐隐约约地传来,“不惜一切代价......达到你的目的。”
“活下去......”
“活下去!”
文珠散人怒喊一声,便将她彻底送出幻象。
“轰——”
时空不复。
执念永存。
/
不落城是极昼之城。
夏日的海浪处处渗透着小意清新,又到一日的落霞时分,粉色和蓝色的云霞竞相交织在天边,一些弱小的海兽时不时从海浪中冒出头来,待看到海岸旁有修士驻足,便“嗖”一下,再度钻回海中。
海水的表面则出现一些彩色晶莹的水母,在海风轻拂着这座城池时,它们会偶尔探出头来。
不落城的天柱已来到黎明。
就在城中央的秘境入口传来波动前,问灵宗的弟子们若有所感。
问灵宗是天界宗门,四界各地秘境何时会开启,这些消息天界自然了如指掌,是以不落城众修士对于问灵宗的到来没有异议。
但让人奇怪的是,问灵宗弟子虽来到不落城,却没有一个弟子进入秘境,反而像是守着秘境,在等什么东西。
极光阁的修士们心里也没底。
他们极光阁始建于光明仙子的极光心法,自光明仙子陨落之后,便一直担任着护卫不落城的职责,是以不免对问灵宗的奇怪行径多给予些关注。
秘境前,问灵宗的旗帜随风拂动。
独孤雀席地而坐,身边是一少年人模样的护法。
独孤雀看着不断变幻的卦象,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安风抬眼问:“怎么了?”
独孤雀望着秘境的出口,诧异道:“竟有人取了文珠散人的传承。这与我的卦象相违背,实在离奇。”
问灵宗精通卜算,独孤雀被称为史无前例、最具天资的新一代掌门弟子。
她算错卦象,简直匪夷所思。
安风见女人紧皱着眉,淡淡拔出剑鞘:“是谁坏了事?”
他去杀掉。
独孤雀摁住他的剑:“安风,命运从不是既定的规则,这其中或许有我没算到的疏漏。”
男人立时收剑入鞘,沉默地待在一旁。
他向来听话。
独孤雀叹口气,摇头道:“看来异象一说,确如师父他老人家交代的一样。”
也正是这时,时空传来强烈的波动,众人立时抬头。
“嗡——”
颤动声响彻云霄,坊间修士们立刻回头去看。
秘境入□□发一阵刺眼的白光,白光消失后,密密麻麻的人影飞速自秘境中涌入现实世界,这些都是存活下来的修士,在秘境中陨落的修士便只能成为时空的养料。
无数道人影挤满略显拥挤的街巷。
活着回来的修士们适应半晌,待见到不落城天边的粉蓝云霞后,立时爆发出欢呼声。
“回来了!”
“太好了!”
“传承被谁取走了?”
每一次往返都是生与死的历练,活着出来便是万幸。
柳青青睁开双眼时,只觉落在身上的霞光很舒服。
她捏捏睛明穴,去瞧身边的人,没见到季如魄和桑竹,便抬步返回万灵客栈。
街巷间人山人海。
有结伴相遇的修士们眉飞色舞,也有神色耷拉着,或兴高采烈交谈着此行的收获,或死了亲友同伴痛哭流涕。
柳青青与众生擦肩而过。
落霞之下,一抹红光落在她肩头。
女妖擦过问灵宗的旗帜。
独孤雀只闻到鼻尖一股极香甜的灵泉味,她来不及抬头去追女人的背影,只看到自己的卦盘忽然失灵。
她以为是卦盘出了问题,登时焦头烂额去修补。
女人水蓝色的背影愈行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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