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区中间的两个椭圆长桌上，洒满了褐色的咖啡液。
边上的椅子、下方的地面，甚至更远处一点的几个四座方桌，也全都遭了殃。
叶筠看了眼现场，非常配合地没有多问，把咖啡杯捡起来放在一边，就开始用抹布清理桌面。
医生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他确实没有质疑的意思，就一边假意帮忙，一边和他搭话。
叶筠依然有问必答，只是对于书咖过往的经营史颇有点讳莫如深。
医生暗暗记下来这点，准备等会和作家说一声。
叶筠擦着桌子，估摸了一下时间，开始补全最后一则条款。
他回忆了一遍之前看过的顾客留言，有一条是这样的：
【我就看了一会小说，就有店员癫了一样跑过来和我说该看哲学书了。】
根据之后的留言，可以确定发疯的其实是前老板。
而小说代表“C类”娱乐书籍，哲学书代表严肃书籍。
这些很好推测，但所有书籍中，存在一个特例——
《诡异名录》。
它被登记在C类书籍的采购清单上。
也就是说，不管它本来是不是工具书，在这个书咖，它一定属于“娱乐书籍”。
几个密教徒反复翻阅《诡异名录》的行为，也只能被归类为“找乐子的时间太长”。
那么考虑到前老板的坚持，第二条规则很可能是——
看一会儿没有意义的娱乐书籍，就该看一会儿有用的严肃书籍。
念头落下，眼前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
视野每一处都覆上透明的荧光，颜色浓郁得宛如油画颜料。
原主的记录本被他藏在围裙里，他看不到上面的变化，但三则条款全部补完的瞬间，他的意识再次抽离，向着高空升去。
覆盖在第二条规则上的方框迅速淡去。
【2.开卷有益，顾客在获取阅读乐趣的同时，也要充实自己。】
有什么在改变。
他看到，封闭区的边缘，凝滞的太阳像是遇到了火焰的蜡块，滴落着融化。
他看到，书咖顶部的所有细线晃动，像是某种深海生物探出的触须，同时坠落向不同的人。
他还看到，调酒师把保险柜放在作家身边，神父盯着屋顶上的细线发起呆。
运转在这个封闭区里的规则，判定忽然变得格外严格与残酷。
叶筠手臂上的透明色泽倏然退到了指尖。
同一时间，浅蓝色的蝴蝶起飞，扑向第一阅读区它等候已久的猎物。
……
调酒师确认叶筠走进讨论区，立刻示意作家跟上。
两人轻巧地翻进吧台，调酒师握着短刀警戒，作家抓紧时间寻找线索。
她把地柜、墙柜全部翻了一遍，绝大多数东西都很普通，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一本被藏在角落的《顾客意见簿》。
作家连忙将自己融合的《读书笔记》具现出来，生怕忽略某个线索。
她翻开意见簿，前几页扑面而来的对老板的差评让她挑了挑眉。
老板的手艺这么差？
难怪会招个实习生来冲咖啡。
作家仔细回忆了一番冰美式的口感。
虽然是用速溶咖啡粉冲泡的，却清爽顺滑，后味回甘，还带一点柔和的坚果香气，绝对是品质和手法都在线的佳品。
在进入封闭区前，他们曾以为这次任务是要接近某个咖啡师，专门突击了这方面知识，因此她绝对不会错判。
这个实习生恐怕不是随便招来的，而是老板精挑细选的结果。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她赶紧继续往下翻。
果然，在一堆没用的、点评书籍趣味度的留言后，就是大片大片对新咖啡师手艺的夸赞。
还有人对咖啡师极低的工资感到震惊，疑惑地问老板不怕咖啡师跳槽吗？
老板当然没有任何回复，但此后却有不少留言页被撕掉了。
作家皱了皱眉，继续往后翻。
几页夸赞后，就有人提到意见簿居然被悬挂到了店外，觉得这操作很怪；
还有人反馈书咖有很多恐怖的拾荒人和自由猎人出入，质问老板为何不管；
又过了两页，有熟客担心地问老板还好不好，因为这家店遭遇了抢劫，关闭三天。
作家恍然，当即将目光转向吧台的电脑——
鼠标被刻意和屏幕对齐了。
她轻笑一声，没有坐下，直接拿起鼠标操作电脑。
不出预料，书咖的记账软件也被放在了角落。
她打开账目飞快浏览一遍。
这家书咖基本在亏损，咖啡师是半路才加入的，月工资只有2000。
按照意见簿的说法，这点钱显然不是本市正常的薪资水平。
但，如果这是实习生的工资呢？
2000块一个月的薪水是不是突然就变得非常合理了？
作家关掉软件，仔细将鼠标放回原位，示意调酒师和她进办公室去看看。
调酒师颔首，一边握刀警戒，一边小心退入办公室。
办公室东西很多，书籍、用品、装饰物，作家甚至还看到了一个被砸碎的相框。
那里面原本放着的，一定某些人的合照吧？
既然砸掉了，那多半就是心虚了。
她收回目光，快速转了一圈，一下就注意到垃圾桶里被撕碎的文件。
急忙把纸片倒出来，她大吃一惊。
“这么多采购清单？！还全扯碎了？”
调酒师几步走到她身边，脸色也不太好：“怎么这么碎？能拼吗？”
作家深吸一口气：“能。但是我需要使用【灵感】能力。”
这是个很强的探索类技能，搭配《读书笔记》，能快速拼合并固定采购清单。
但这样的能力显然有代价。
技能持续期间，她的San值会一直掉落，直到她主动结束或者开始畸变。
之前她已经掉落了4点San，现在使用这个技能，风险比较大。
可是，这些清单撕的太碎了，里面一定有很重要的情报……
作家思索片刻，决定使用。
调酒师不可信，她自然也不用毫无保留地冒险。
一旦出现不受控制的感觉，她会放弃线索，直接停下。
但这种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作家随**代了几句，双手捧着《读书笔记》，闭眼动用了【灵感】。
黑色的纹路从她颈间蔓延，如同蜿蜒的蔷薇，爬上她的面颊。
她的瞳孔闪过一抹极淡的绿色，无数信息开始汇聚。
她将笔记放在桌上，不假思索地拼凑起清单。
调酒师见状，稍微犹豫了一下，也到附近的柜子里翻找起来。
拼凑清单会花很多时间，他也搜索一下，说不定能在叶筠回来前掌握更多情报。
他的想法没错，但毕竟不是作家这样的情报专家，把所有柜子翻了一遍，也没发现任何线索，只找到一个带锁的保险柜。
作家拼好最后一张清单，抬起头，就见他正把保险柜抱过来，随口提醒了一声小心点，立刻被视野中一抹浅蓝吸引了注意力。
她毫不犹豫走过去，从书架上取出那本《自由猎人宣言》，然后才关闭自己的能力。
她看了眼腕表。
【San：61（71-3-2-5）】
San掉了5点，应该是用了四分钟时间。
可以接受。
她将书放下，飞快翻了一遍清单。
全是黑市采购记录，大部分是流行小说和杂志，只有三张是诡异物品。
更重要的是，这些清单的采购时间线并不连贯，中间缺失了好几个月的记录。
显而易见，这些“不存在”的采购清单，才是真正重要的部分。
作家有了把握，立刻低声招呼调酒师过来看。
调酒师只看了一眼，就挑起眉头：“这个店的老板还搞自助融合这种服务？看来是个黑心东西，难怪速溶咖啡卖那么贵。”
作家摇头：“不，这不是重点。”
她将书咖一直在亏损、咖啡师工资极低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又给调酒师看《顾客意见簿》的评论。
“这家咖啡厅一直在亏本，却能经营三年，显然有其他业务在私下支撑。”
毫无疑问，那正是不能明着记录在账目中的“自助融合”。
调酒师缓缓皱起眉。
作家冷笑：“这家书咖的老板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他狡诈、自私，甚至可能有些狠辣。”
“那个幻影是个学生。他又不是签了卖身合同，没有必须留在书咖的理由。老板这么不好相处，他为什么不换一个地方实习算了？”
毕业实习证明哪里不能开？
他不走，显然是因为走不了。
“这里有很多拾荒人和自由猎人出入。”作家指出，“也就是说，老板可能有黑市背景。”
原来如此，那说的通了。
一个学生当然没法和有黑市背景的老板抗衡。
调酒师颔首：“那这个区域的核心怪物是谁？他口中的老板吗？”
作家沉吟几秒，翻开那本《自由猎人宣言》，很快注意到折角的那页。
在书页中间，“我庄重宣誓，将团结人类同胞，不畏恐惧、风雨同舟、共赴未来”这段话被用红笔画了个圈，边上写着批注。
【这不是交易，是挣扎者的相互救赎。】
作家眼神一闪，谨慎地确认：“你看过那个实习生的日记，他们的笔迹一样吗？”
调酒师看了一眼，当即笑起来：“完全不一样。这字横平竖直的，像小学生，那个实习生写的字很锋利，就是内容一言难尽。”
作家也笑了：“那么，他的弱点也有了。想要占据合作中的上风，我们现在需要确认的是，老板为什么畸变了？”
“你在这间办公室找到诡异物品了吗？”
调酒师摇头：“柜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搜查的就剩这个密码保险柜。”
他把保险柜放在办公桌上，示意作家过来看。
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垂下了许多细线，摆动两秒，倏然崩裂。
无形的文字化作看不见的光点，坠落在调酒师头上、肩上。
调酒师莫名怔了下。
耳边似乎响起了谁的哭喊声，他好像又回到了某个夜晚，一时间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
密码锁的话，是不是直接撬开就行？
他鬼使神差地想着，眼神竟有些发直。
不等作家说什么，他就利索地反握短刀，暴力撬开了保险柜的锁！
作家吓了一跳，伸手想拉，却没来得及。
就在同一时间，一声惨叫从第一阅读区的方向传来。
她猛地回头，脸色陡变。
是神父的声音！
神父出事了！
……
神父沉默地坐在第一阅读区的卡座里，近乎机械地翻着书。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进去，只是本能地维持着动作，来保证自己“书咖顾客”的身份。
或许是咖啡喝多了，他有点想吐。
但是不能吐。
咖啡会为他找回理智。
神父反复告诫自己，眼神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始涣散。
有纸页被擦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手上的腕表亮了一瞬。
【San：31（42-11，临时疯狂）】
神父浑然不觉，只是偏过头，看着屋顶上忽然垂下的细线，神色困惑。
它们正缓缓张开，像是水生物被泡胀的触须，又像是互相勾连的文字，每个笔画转折间都闪烁着金属般的微光。
他面前的桌子上，作家留给他的小票突然发了霉。
是太潮了吗？
他迟疑地想。
浅蓝色的霉斑却突然振动翅膀。
下一秒，它像是受到什么指引一样，骤然扑过来。
神父只觉得脖子一疼，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抓了下。
什么都没有。
他的颈部多了一道细微的血痕，表情却满是茫然。
原本就不受控制的躯体开始乱颤，他从卡座上滑落，一头仰倒在地，右手却莫名其妙，高高举起了十字架。
他看到屋顶上的文字倏然崩落。
“啊，知识……”他喃喃着，神色喜悦，“这是无上的知识。啊，多么美妙。”
“可是，这又是什么呢？”
他歪着头，看向落在十字架上的浅蓝色蝴蝶。
荧光飘散，它消失了。
神父呆了两秒，蓦然尖叫出声。
……
凄厉的惨叫响起，正呆在讨论区的医生和保镖都吓了一跳。
他们下意识看向叶筠，本能地想动手。
但他们马上就发现，叶筠还在擦桌子。
听到叫声，他明显也被吓到了，哆嗦了一下，人都僵住了。
对啊，这实习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根本什么都没干。
那神父为什么出了事？
核心怪物出现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顾不上询问，一把扯过惊疑不定的叶筠，匆忙向第一阅读区跑去。
越靠近那边，空气里的血腥味就越浓烈。
他们推着叶筠走到卡座附近，调酒师和作家已经到了。
调酒师握着短刀，脸色格外难看。
作家跪在地上，正捂着脸，无声的崩溃。
就在她前方，神父躺在一片鲜红的血液中，表情平静，甚至带了些满足，但整个人几乎没有了厚度。
他就像是一张只被填充了一丁点脂肪的人皮，薄薄的一层，平摊在血色之中，身上的长袍已经被彻底浸透，唯有被他反复摩挲的十字架依旧光亮如初。
9/15 微调描述。
.
瓶中世界小贴士：
San（理智值）：
似乎不需要特殊解释，定义上与coc一致，但疯狂规则略有简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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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垂光怪谈溯源报告》（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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