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宛彤乘着马车悠悠驶入村口时,章启正在自己的那一小片田地里择菜。
车辙辗过过黄土路的声响与村中常见的牛车不同,章启循声抬头望去,就看见陆宛彤正从马车的窗框处探出头来。
坐在马车里的姑娘穿着一身烟粉色的衣裙,眉眼间尽是故人的影子。
只一眼,章启就确认了她的身份——自己多年未见的故交,陆筝玉的女儿。
那相似的眉眼仿若是敲开记忆的钥匙,章启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春末,长时间未能结束的饥荒像是一场精神的瘟疫,让人们变的麻木疯狂。
青.天白日之下,他被几个饿疯了的汉子按倒在地,明明是枯若材木的手臂,却像铁钳一般将他禁锢着。
他被捆绑着扔在一旁,粗糙的麻绳死死的绑住他手脚,几乎勒进皮肉。几番挣扎之下,他不仅没能松开绳索,反而被它磨破了皮肉,鲜血染红了腕间的麻绳。
章启惊恐的看着那些人架起铁锅,枯败的树枝堆砌在下面,又被火折子点燃,逐渐茁壮的火光扭曲了他眼前的景象。
“肋骨拿来烧烤……棒骨用来熬汤……”
耳边传来如同恶鬼一般的声音,他们在商量着如何烹煮自己,仿佛他不是一个活人,而是被圈养的的肉猪。
一个汉子提着从前用来杀猪的屠刀朝他走来,已经豁口了的刀刃贴近他的脖颈,章启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就在章启以为自己就要被他们宰杀分食之时,一羽箭破空而来,刺穿了拿刀人的喉咙。
流出的鲜血撒了章启一身,他见那汉子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杀猪刀从他手中滑落。汉子颤颤巍巍的举起双手,捂上脖间的伤口,徒劳的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惜被贯穿的喉咙只能发出“呼呼”的气流声。
被刺穿喉咙的汉子踉跄着后退,最终跌到在了那口已经烧好沸水的铁锅上,溅起一片混着血色的水花。
一阵死寂过后,余下几人便作鸟兽散,各自逃开。
章启朝着羽箭飞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身甲胄的陆筝玉端坐在马上,尚未放下的手臂还做出挽弓的动作。
回忆中陆筝玉的脸逐渐与那马车中姑娘的脸重合在一起。
像,实在是太像了。
第二日,章启从村民那里打听到,那姑娘住进了村中那间几乎快要荒废了的驿馆。
他刚走到驿馆附近,就见昨日那个乘着马车的姑娘正独自坐在溪边,挽起了裙摆,就那样赤足浸入溪水之中,脱掉的鞋袜就放在一旁。
一番交流过后,姑娘的身份被坐实,她却是陆筝玉的女儿。
得知是陆筝玉让女儿来这里找自己的,章启一点也不意外。明明可以直接派人来寻自己,却非要让女儿亲自跑一趟,是他记忆中那个人的作风。
陆宛彤告诉他,自己在寻找有关诡异的歪脸面具以及罕见的蛇矛箭簇的线索。
很可惜,章启已隐退多年,对现下江湖上的事情,他所知甚少。只是在听见“蛇矛箭簇”几个字的时候,脑海中似乎有模糊的记忆闪过,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蛇矛的箭簇。
不过仅凭回想,他是半点也记不起有关这箭簇的记忆,便提出要看看那枚箭簇。
他随着陆宛彤回到驿馆,途中陆宛彤让她身旁的两个丫鬟先带他到房间里坐着,自己去寻那保管着箭簇的人。
长久未曾住人的房间里,漂浮着木质家具受潮后腐朽的味道。
那个叫青伊的丫鬟给他上了一盏茶水,他便也不客气,随意的坐到了窗边的桌案旁。
没过多久,虚掩着的房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被人从外边推开。章启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和陆宛彤一起走了进来。
又是令人感到熟悉的面容,章启只觉得今日过的实在是太过惊喜。他站起身来,衣袖从桌面上拂过,不小心弄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打湿了桌面,也沾湿了他的衣袖。
“你是纪元青家的孩子?”
纪煊听着面前之人的询问,虽说心生惊讶,却并未开口作答,只是迟疑的点了点头。
倒是陆宛彤听了来了兴致,“你刚刚可没和说你这么厉害,你还知道纪煊家的长辈?”
姓纪,看来确实纪元青的儿子,不过看陆宛彤的反应,却不像是知道长辈之间关系的样子。
章启有些意外的看向她,“你不认得他的父母?”
“若是有机会我也想认识。”陆宛彤说着,偷偷瞅了纪煊一眼,怕戳中他的痛处。
不过纪煊倒是没有太过在意,故去的人已然故去,他知晓什么对现在的他更为重要。
章启皱起眉头,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你可别唬我。陆筝玉都让他和你一起来了,竟然没有跟你讲过他父母的事?”
陆宛彤被他这没头没脑的几问搅的不知所措,只能不明所以的对着他摇头,“纪煊是我五年前在山里捡到的,那时他伤重的都快死了。我母亲之前都没有见过他,又怎么会认识他的父母。”
在山里……捡到……
章启敏锐的捕捉到了陆宛彤话中关键的信息。
他的视线再次停留在纪煊的脸上,比起父亲,纪煊长得更像他的母亲冯如月。
章启略作沉思,心中将陆宛彤此前的话都过了一遍,将事情的原由猜了个大概。
事实上,陆筝玉并不知晓纪元青的真名。
受碍于师门规矩,当年纪元青虽与陆筝玉结为好友,却并未告知她自己的真实姓名,只告诉她自己叫“冯青”。
就连章启,也是在许久之后才得知他的真名。
那时他还尚未到这偏远之地定居,纪元青前来同他告别,说自己即将寻一处僻静之地隐居。
也是在此时,章启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
冯青之于江湖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可纪元青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却是无人不知。
他师承赫赫有名的赤鬓客,天赋绝佳,年仅十五就自己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
送别纪元青之时,章启注意到他身旁好站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
“这是我的妻子。”瞧着章启好奇的样子,纪元青如此像他介绍。
这是章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冯如月。
纪煊的五官长相同冯如月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在眉眼间多了几分与他父亲相似的英气,这才使得章启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想大抵是纪元青带着妻子隐居后发生了什么,才使得纪煊重伤,被恰巧路过的陆宛彤捡到。
又因陆筝玉既不知纪元青真名,且不曾见过冯如月,才致使明明故人之子就在身旁待了五年,陆筝玉也没能发现。
瞧这情形,夫妻俩应该已不在人世。
纪元青曾经身处江湖,记恨他的、眼红他的人不在少数。想来便是这些人寻到了他的隐居之处,实施了残忍的屠戮。
章启看着面前两个故友的子女,默默的叹了口气。若他猜想的没错,陆宛彤想要调查的那两条线索,应当就与此事有关。
“过去的事,我在此处也不便多说,这也不是你们此行的目的。”思绪回笼,章启对着两人说道。
“不过,等到你回京之后,倒是可以问问你母亲。你只需告诉她,纪煊的父亲就是冯青,她自然就会明白。”这话是对着陆宛彤说的。
片刻沉默之后,他话锋一转,“言归正传,将那枚箭簇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闻言,陆宛彤便示意纪煊拿出那枚箭簇。
章启接过箭簇,指腹缓缓擦过箭簇的锋刃。这一瞬间,脑海中似有电光火石闪过,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就像是隔着一层薄纱在窥视,分明就在眼前的场景,却始终看不确切。
章启十分肯定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箭簇,可偏偏就差那么临门一脚了,记忆却如同狡黠的游鱼,一次次的从指尖溜走。
无奈之下,章启也只能认命。不过他也记起自己年轻时曾见自己的见闻都做成了手记,依照年限规整的收了起来。
“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箭簇,晚些时候我让村里的铁匠帮忙仿制一个新我留下那仿制的箭簇,同我曾经的手记比对,想来总会查找到些什么。”
听见章启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箭簇,陆宛彤微微垂下头,整个人都被失落的阴影所笼罩。
瞧着陆宛彤骤然黯淡的神色,章启缓缓的说道,“若我猜的没错,这箭簇与纪煊五年前重伤濒死有关吧。”
听见章启的问题,还未能从失落中走出来的陆宛彤也只是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章启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中,“即是如此,我认为你们或许可去寻一人。”
“纪元青曾是江湖中人,要想知晓谁有可能会对他和他的家人下手,那也只能去问江湖中人。”
他的话如同一颗坠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陆宛彤的心底荡开了涟漪。她抬起头,眼底再度让燃起了希望,急切的问道,“那人是谁?”
章启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到,“纪元青的师弟,赤鬓客的亲生儿子——周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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