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柔在将军府的日子,仿佛泡在了一汪温泉水里,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汲取着前世从未奢望过的温暖与安宁。
母亲苏氏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了她两天,亲自喂药喂饭,眼神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父亲林擎虽公务繁忙,但每日下朝必先来她的“芷柔院”报到,有时带回一支罕见的药草,有时是一本孤本医书,那副笨拙又真诚的讨好模样,常常让林晚柔鼻尖发酸。
她额角的伤在周大夫的调理下好得很快,但或许是灵魂融合的缘故,她对周大夫开的方子总有些不同的见解。
这日,周大夫又来请脉。捻着胡须沉吟道:“小姐身子已无大碍,只是摔跌受了惊悸,气血震荡,兼有皮肉筋骨之伤,仍需静养。老夫再开一剂活血化瘀、安神定志的方子,慢慢调理即可。”
一旁伺候的丫鬟云儿正要记下,林晚柔却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几分病后的软糯:“周大夫,晚柔可否多嘴一句?”
屋内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她。苏氏温柔地拍拍她的手:“柔儿想说什么?”
林晚柔看向周大夫,眼神谦逊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专业:“周大夫所言极是。只是晚柔近日翻看医书,见伤科论述,跌打损伤初期,瘀血未化,不宜过早进补,恐闭门留寇。我这伤处虽已包扎,但皮下青紫肿胀未消,是否可先用桃仁、红花、赤芍等活血化瘀之药为主,佐以些微**、没药止痛,待瘀散肿消,再行补益?”
她话音落下,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周大夫先是愕然,随即陷入沉思,眼中渐渐爆发出惊异的光芒:“活血先行,补益后进……小姐此言着实精妙!确是老夫虑之不周,只想着小姐体虚,却忘了这伤科要旨!惭愧,惭愧!”
苏氏和林擎对视一眼,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他们只知女儿爱看医书,却不知何时对伤科用药有了这般精准的见解?
林晚柔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这只是护士对术后恢复和创伤护理的基本常识,但在古代,却已堪称“精妙”。她忙道:“周大夫谬赞了,晚柔只是纸上谈兵,胡乱说的,还需您老定夺。”
周大夫却连连摆手,认真采纳了她的建议修改了药方,看她的眼神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
经此一事,林擎和苏氏更是把女儿捧在了手心,不仅搜罗来更多医书,甚至允了她可使用府内的小药房。但同时也心有余悸,严令禁止她再独自上山采药。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林晚柔在云儿的陪伴下,第一次踏入小药房。看着满屋子的药材匣子,嗅着空气中混合的药香,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熟悉感,仿佛回到了另一个意义上的“家”。
她正细细分辨着三七的成色,忽闻前院传来些许喧哗,隐约听见父亲沉稳却带着焦急的声音在吩咐什么。
“云儿,前去看看发生了何事?”林晚柔轻声吩咐。
不过片刻,云儿便回来了,脸上带着些许紧张和好奇:“小姐,是老爷下朝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贵人,听说是……一位皇子殿下!那位殿下身边的一位近侍似乎受了重伤,像是利刃所伤,血流不止,看着好生吓人!府里正忙着去请周大夫呢!”
殿下?利刃所伤?
林晚柔的心猛地一跳。护士的职业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大家闺秀的矜持。这种外伤,正是她最熟悉的领域!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提起裙摆就向外走去,语气急促却清晰:“云儿,立刻去我房里,把我那个装着干净白布、剪刀和那瓶‘烧酒’(高度蒸馏酒)的小藤箱拿来!快!”
当她快步走到前院花厅门外时,只见厅内气氛凝重。
父亲林擎眉头紧锁。而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月白色云纹锦袍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身姿挺拔如竹,气质清雅温润,仿佛一块上好的墨玉,光华内敛。他的侧脸线条柔和俊逸,此刻虽微蹙着眉,面色凝重地看着地上重伤的随从,但周身并无凌厉之气,反而有一种沉静的书卷气,与他皇子身份带来的尊贵感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清澈而深邃,此刻盛满了对下属的真切担忧。他并未高声指挥,只是沉静地站在那里,却自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晚柔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他看起来不像是杀伐决断的皇子,更像是一位谪仙般温文的翩翩公子,与这血腥场面格格不入,却又因那份真诚的关切而显得无比和谐。
而几乎同时,那男子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询问和天然的善意,没有丝毫责难与傲慢,让林晚柔因贸然前来而提起的心,瞬间安定了不少。
“殿下,父亲。”她稳住心神,快步走进厅内,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可否让女儿一看?此等外伤,止血清创最为紧要,延误不得!”
林擎一愣,刚想开口阻拦。那位殿下却已然开口,声音清润温和,如玉石轻叩,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将军无妨。这位是?”
“是小女晚柔。”林擎忙道,又看向女儿,眼神疑惑。
林晚柔却已蹲下身,目光快速扫过伤者:腹部一道狰狞的伤口,出血量大。她立刻道:“是利器伤,出血量大,需立刻压迫止血并清创缝合!周大夫赶来还需时间,请容我一试!”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那位殿下——苏墨白。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着她那双清澈、专业且充满救人之心的眼睛,那眼神与他见过的所有闺阁女子都不同,却奇异地与他内心深处对“医者”的理解重合。
短暂的沉默后,他温声道:“好,那便有劳……林小姐了。”他的语气里没有质疑,没有轻视,只有一种基于本能的信任和托付,仿佛她天生就值得信赖。
这一刻,林晚柔仿佛不再是将军府的小姐,而是重新回到了急诊室,那个与死神争分夺秒的林护士。
而苏墨白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深沉地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眼神发光的少女,看着她冷静专业的动作,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讶与欣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似乎也被她身上带来的淡淡药香驱散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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