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向杭一时之间愣住了,只是无言地、惊讶又不解地看着盛嘉。
盛嘉再次重复:“我们离婚吧。”
他站在厨房水池旁,穿着黑色长裤和浅色的长袖上衣,一如往常,只是脸上神色暗淡无光。
余向杭心中被盛嘉望向他的眼神刺了一下,他走进厨房,猛然质问:“盛嘉,你是不是好日子过久了,非要找点事?”
那张盛嘉曾注视过无数遍、吻过无数遍的面庞,此刻浮现出陌生的神情,令他低下头不敢再看。
余向杭的眉头拧着,眼睛里是不耐和厌烦。
盛嘉最喜欢余向杭的眼睛,窄窄的眼皮,澄亮的眼瞳,他看起来永远像一个明朗的少年。
但这双曾闪动着爱意,曾在每一次的对视中都让盛嘉心动的眼睛,如今也变成了剜他心的刀子。
那人说的对,只要认清了对方不再爱你的事实,所有证据都会摆在你面前,告诉你,那些背叛和伤害从头到尾都无比真实,无比伤人。
“向杭,我没有在闹脾气,也没有在刻意找事,我已经想好了,”盛嘉的声音顿了顿,原本垂着的头也抬起来,他鼓足勇气继续说:“我想离婚。”
余向杭嗤笑一声,抬脚又走近几步,随后有些恼怒地一把拽住盛嘉的衣领,将人拉到自己面前。
“你要在结婚纪念日跟我说离婚?”
“我说你今晚怎么这么晚回来,盛嘉,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是外面那个忍不住了?”
盛嘉难以理解地看着面前的人,余向杭怎么会说他在外面有人?
明明在几个小时前,余向杭还在和别人睡在一起,他怎么能如此恶劣地揣测是盛嘉先背叛了这段婚姻?
他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如此坦然自若地指责,怎么能表现得好像是盛嘉伤透了他的心?
胸膛起伏几下,盛嘉的身体开始颤抖,他握住余向杭的手腕,手指冰冷。
“余……余向杭,我要和你离婚。”
“我要和你离婚。”
他什么解释都说不出口,只翻来覆去地重复这一句话,陷入年少时的那种无助,无论怎么求饶、怎么说他不要都没有用,可当时弱小的他也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抗拒。
从前有余向杭保护他,让他免遭伤害,但现在,这个人却变成了让他感到痛苦的人,
余向杭眯起眼,冷着脸用力将人拽出,盛嘉挣开那只紧紧捏着自己手腕的手,却一时没站稳,撞得餐桌往后移,发出刺耳的声音。
“今天是我们结婚六周年,我们在一起已经十年了,我本来想好好陪你的,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我马上就走,等你冷静了,我再回来。”
盛嘉的眼泪涌出,多可笑,余向杭竟然还记得他们在一起已经十年了。
余向杭十九岁和他相恋,二十四岁和他结婚,今年都第十年了。
看到盛嘉的眼泪,余向杭也压住了火气,他的语气又缓和了些。
“怎么又哭了?好了好了,我不走,你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你也真是的,干什么好好地就要离婚。”
他抬手要抹去盛嘉脸上的眼泪,却被盛嘉偏头躲过,这让余向杭的手停在半空中。
“余向杭……我要和你离婚,是认真——”
话未说完,余向杭忽然靠近,将盛嘉抵在餐桌旁,掐着那尖细的下巴就要吻。
“你别碰我!”
盛嘉几乎是凄厉地喊出声,他将余向杭朝后发狠一推,推得人一趔趄。
他抬起手不断拿袖子擦着下巴那一块皮肤,直至泛起红,盛嘉微颤的手指也还是没停下动作。
余向杭终于确定盛嘉不是在说笑。
面前的人脸色发白,那总是含着笑意的双眼也充斥着抗拒,他明明很怕,抖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软倒在地,却还是站在这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反复说“我要和你离婚”。
“行,离婚是吧?”
余向杭拿出手机,点开和盛嘉父亲的聊天框,让他看转账记录。
“离啊,之前我替你家还的债,你爸悄悄来找我要的这些钱,离婚了你得还吧?”
“还有房子,房子是我买的,你也别住了!”
他的视线下移到盛嘉的左手,上面无名指套着一枚戒指,他冷笑开口:“戒指也是我买的,你是不是也得还?”
盛嘉眼瞳放大盯着余向杭的手机,他从来都不知道他那个生父还在和余向杭联系,还跟余向杭要钱。
他伸手要拿余向杭的手机看,却被余向杭挪开手。
“你、你之前不是和我说他被法院判刑了,不会再出现了吗?”
盛嘉惊恐地抬眼看余向杭,余向杭取笑般地回答:“盛嘉,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那么天真,盛千龙是那么好摆脱的人吗?你这几年能过上安生日子,都是因为我在花钱买你的安稳!”
余向杭发现盛嘉缩回了手,似乎整个人都垮了下来,这才收起手机,将人按到椅子上坐下,随后蹲下握住盛嘉细长冰凉的手指。
本以为盛嘉离婚的想法会就此熄火,自己再哄几句他们就能和好,可盛嘉却在下一秒开口。
“我会把钱还给你,房子我不要,戒指也还给你,婚内财产我都不要。”
余向杭面色沉了下去,他背对盛嘉站起身,呼出一口浊气。
本来下午刚结束一场情.事,身上累得很,结果还要解决盛嘉的小情绪,他此刻是真真切切地不耐烦起来。
“你还得干净吗?你能赚多少钱,我又花了多少钱?你怎么还?”
“盛嘉,你别胡闹了,之前你怪我不陪你,我今晚特意从公司赶回来陪你,你还要跟我闹!”
盛嘉沉默着没说话,他低头捏住那枚素圈婚戒,慢慢往外拽。
因为六年都没取下来过,戒指卡得有些紧,指根都被盛嘉的动作拽的发红,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痛,只是用力地、专注地取下这枚戒指。
当年他套上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现在取下来时,他依旧能想起余向杭向他求婚的瞬间。
“盛嘉,和我结婚吧?”
“我会永远爱你,保护你的,你再也不用战战兢兢的了。”
“我给你一个幸福的家。”
大学刚毕业的余向杭单膝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这样诚恳地说。
夜空中的繁星也比不过余向杭那时眼中的光芒,而盛嘉,他怎么能不动容?
“我可以打欠条,每个月还款的金额你来定,你说还清了,就算还清了。”
“盛千龙那边,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我会应付他的,你不用再管他了。”
余向杭心烦意乱地转过身,却发现盛嘉已经站在他身后,朝他伸出左手掌心。
里面是一枚小小的戒指,托着它的掌心有余向杭最熟悉的纹路,而它曾停留过六年的无名指还残留印下的环形痕迹。
“戒指还给你,欠条现在就可以写,明天我们就去办理离婚吧。”
盛嘉看着他,眼尾发红,可眼眸里已经是一潭无风无波的死水。
白纸从书房内拿出,黑笔的笔盖被取下,随后屋内响起细微的刷刷声,很快一张欠条出现在余向杭面前。
正中是“欠条”二字,下方是一行行清隽字迹:
本人盛嘉,今欠余向杭若干金额欠款,具体金额由借款人余向杭所定,借款期限自二零二五年七月十七日起,每月一号偿还,结束期限由借款人余向杭所定,借款利息由借款人余向杭所定。
这是一份潦草又漏洞百出的欠条,但盛嘉很快签好名,印完指印,便将纸张推给余向杭。
余向杭没有动,他看着这极其荒唐的欠条良久,开口问:“盛嘉,你确定要和我离婚,我说还多少钱,你就还多少钱,我说还多久,你就还多久?”
盛嘉轻轻“嗯”一声,婚戒被他放在一旁,刚刚余向杭没有收下,他只能放在桌上。
余向杭抬笔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冷声说:“盛嘉,以后你再来和我商量这些事我不会理你的,你既然这么想离婚,今晚就搬出去。”
欠条一式两份,盛嘉收好后便去卧室收拾自己的衣物。
房间里还留有那种暧昧的气味,余向杭记得洗澡,却不记得收拾干净这些味道,盛嘉嗅到后嘲讽地一笑。
余向杭不是一个细心的人,所以盛嘉才会发现床头手机屏幕上那一条“什么时候来找我睡?”,才会在沙发脚看见撕开的包装袋,才会在今天推开虚掩的门。
余向杭也是一个细心的人,所以才会从种种迹象中得知盛嘉离不开他,知道盛嘉会次次包容他的出.轨,知道盛嘉这时说要“离婚”是认真的。
“我走了。”
盛嘉推着一个行李箱站在门前,手搭在门把手上,片刻后又说:“厨房里还有我买的菜,你晚上别不吃饭,会胃痛,以后……”
话未说完,一个花瓶猛地砸了过来,几乎擦着盛嘉的肩头。
哗啦一声,碎片掉在脚边,伴随着余向杭冷漠的声音:“你要走就快走!”
盛嘉眼前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他盯着那个有雏菊图案的花瓶,那是他们刚搬进这个家一起挑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按下门把手,跨过花瓶的碎片,没有回头、没有出声地关上了门。
夜色深沉,街边路灯恰好在盛嘉走出小区时亮起,他抬起头,看着明亮的路灯,却觉得周身被更加浓重的黑暗笼罩。
他看不清未来的路在哪,不知道将如何独自支撑接下来的人生。
和余向杭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和余向杭相守到老,这些是他从前一直向往并努力追求的目标,现在却什么也没了。
盛嘉像一个呆呆的木偶,平静地走到宾馆前订下房间,平静地刷卡。
他关上门,滴答滴答,房间内的钟表在走,这点声音在寂静黑暗的屋内格外明显。
没有人陪伴的夜晚,总是会让盛嘉想起童年时被盛千龙关在地下室的日子。
他将房卡插入槽内,房间登时亮起来,随着他抬手又落下的动作,衣袖向下滑落,露出半截小臂。
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划痕,还有几个深色的坑洞,那是被烟头烫出的伤痕。
太安静了,静得这世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盛嘉抬脚朝屋内走去,脚却一软,他终于撑不住了,扑在地上一动不动,鼻梁直直砸在地上,令他鼻尖一酸,眼泪冒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比离婚协议先来的是一纸欠条。
比百年好合先来的是婚内出.轨。
比幸福先来的,是背叛。
用“欠款由余向杭所定”这句话,能还尽这些年的感情和缘分吗,能还尽相伴路上所流的泪、所付出的爱吗?
盛嘉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又要变成孤身一人了。
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盛嘉双臂环住自己,忍不住嚎啕大哭。
睫毛黏在一起,他呼吸困难般地张嘴剧烈喘息,到最后甚至用手握成拳头不断锤着单薄的胸口,只希望心脏处的痛楚能少一点。
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滴在房间地板上,好像要形成一个小水洼,却容纳不了盛嘉的悲伤和痛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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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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