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周子斐送走后,盛嘉视线还落在茶几上那个水杯上。
夏日午间的阳光大片照进室内,屋子里亮堂堂的,盛嘉想,他的生活确实有在慢慢变好。
他不是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他总会遇见关心他的人,他……也没有那么令人讨厌,还是会有人愿意走近他,对他笑,和他聊聊天、说说话。
心情轻快地走进厨房,盛嘉将食材收拾好,又开始准备午饭。
洗干净番茄,切成丁,正拿出鸡蛋打算打个蛋液时,电话声响起,盛嘉只好边看手机,边敲开鸡蛋。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本地电话,盛嘉皱着眉还是接通,他轻轻“喂”了一声,对面却响起他此生最恐惧的声音——
“盛嘉,我好久没给你打电话了。”
是盛千龙。
盛嘉愣住了,很快他的呼吸声变得沉重,垂下的目光死死盯着手中刚刚被敲开的鸡蛋,那头的声音变得模糊,他的额头冒出细汗,脸色刷的白下来。
他控制不住地捏紧鸡蛋,企图通过收紧掌心来获得一点安全感,但很快一声清响,他的手中空荡荡的,蛋液流出,从指缝漏到水池边缘,蛋壳碎片坚硬的触感压在掌心,有轻微刺痛。
“你、你……”
盛嘉声音发抖,音量也很小。
只听对面的盛千龙带着埋怨和怒气说:“余向杭那小子叫我打电话给你的,他说你们离婚了,你们怎么会离婚了?你们离婚了以后谁给我钱?”
已经有五六年时间没听过盛千龙的声音,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和这个人对话,盛嘉依旧心悸害怕。
但慢慢地,似乎余向杭这个名字给了他力量。
他不断深呼吸,沉默片刻后,声音沙哑地开口:“以后我给你钱,你别去找余向杭了。”
“你给我钱?你要是跑了怎么办,余向杭也没跟我说你住哪,我要不到钱去哪找你!”
盛嘉实在不想告诉盛千龙自己住在哪,但这人在电话里喊他找不到盛嘉就要去余向杭公司,盛嘉还是撑着声音说了自己的住址。
“行,你给老子等着,我现在就来找你!”
嘟的一声,那头电话被挂断,盛嘉却像一个雕塑,一直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水池前,手里捏着湿黏的蛋液和蛋壳碎片。
盛千龙要来找他,盛千龙又要来找他了。
“嘉嘉,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你不许出声,不许往外面跑,知道了没!”
男人为了躲债,将他带进一间潮湿阴暗的狭小地下室,说这里就是他们以后的家,盛嘉不能去上学,不能出去玩,有人找过来,也不能出声。
“嘉嘉,爸爸帮你擦擦身子,来、来,你摸摸这里……”
那个人双目通红,脸上挂着笑靠近,拽着盛嘉的手放到某个地方。
盛嘉猛地尖叫出声,双手抱着头跪在了地上,他紧紧蜷缩着身体,衣袖滑落,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划痕和烟头烫过的疤,一直蔓延到手肘处都还未消失。
好可怕,好恶心。
他失去意识一般,嘴里不断喃喃着“不要”和“向杭救救我”,没有人出现,所及之处只有冰凉的地面。
盛嘉手指颤抖地去摸左手无名指,却摸了个空,他大脑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此时才反应过来,余向杭和他离婚了。
余向杭再也不会给他温暖的拥抱,也不会站在他的身前保护他。
盛嘉从刚刚起便憋了许久的泪,顿时倾泻而出。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不要……救救我……”
“谁都好,救救我……”
他抬起头,嘴唇发白,双目惶惶,眉头也随着哭泣细细抖动,泪水布满整张脸,又在下巴处聚集,一滴滴掉在衣领处,染湿了一大片衣服。
目光忽然停在了周子斐喝过水的那个玻璃水杯上,当时年轻的红发赛车手握着杯子,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随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色微红地开口说:“盛老师,我有点太渴了,能再喝一点吗?”
盛嘉抬起手臂,手指够到那个杯子,匆匆将脸贴了上去。
窗外正午的阳光在上面留下了尚热的温度,盛嘉冰凉的脸一下子被暖到,让他不禁想起赛车比赛那天,周子斐紧紧握着他的手,那双手很有力量,很温暖。
周子斐是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他是踩下油门就不会松开,永远直奔终点线、一往无前的赛车手,受尽人们的喜爱,染着张扬的红发,帅气桀骜。
但这样耀眼的人却格外亲近自己,却说关心他,说他是自己的朋友。
盛嘉的呜咽声弱下来,他慢慢扶着水池站起身。
他不是孤身一人,他一定不是孤身一人。
他的身边有活泼的蒋禾,有严厉却很关心他的李老师,有每次都会主动帮他的周子斐,还有说“盛老师陪我,我不害怕”的周佳奕……
幼儿园有那么多说“我最喜欢盛老师”的小朋友,有慢慢在和他变得亲近的老师们,他怎么会是孤身一人?
离婚后,他陷于失去余向杭的悲伤,却一次次被这些从前从未注意过的人温暖着、在乎着,于是他从那种“失去全世界”的痛苦中得救。
只是一个盛千龙而已,他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无法反抗的盛嘉,只是一个盛千龙,他不会害怕的,他再也不要害怕。
门铃声此时响起,盛嘉洗干净手,又擦干净脸,走向大门。
“怎么现在才开门?”
盛千龙一进门就嚷嚷起来,盛嘉没有说话,试着学余向杭,只努力冷下声音开口问:“你要多少钱?拿了就给我走。”
“不急,你这当儿子的都不给爸倒杯水,就要赶人?”
盛嘉握紧拳头,他没有倒水,也不让盛千龙坐周子斐坐过的沙发,只叫人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你怎么会跟余向杭离婚了?他不是特别喜欢你吗,当初说的那么好,结果还要离婚。”
见盛嘉根本不跟自己搭话,盛千龙自顾自地说起来,他瞟了一眼盛嘉,发现几年没见,盛嘉竟然比从前更憔悴苍白得像个鬼。
“你不说话干什么,我问你话呢!你要是不跟我说,我就去找余向杭,把他打一顿,非要问清楚!”
盛千龙易怒,被盛嘉这么忽视,故意抓着这儿子的弱点开口。
“不行!你不能去找余向杭!”
盛嘉猛地一把扯住盛千龙的胳膊,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他拼命将盛千龙拉住。
然而盛千龙反手甩了盛嘉一巴掌,打得他整个头都朝一侧偏去。
“妈的!一个两个喜欢干.屁股的变.态玩意,还教训起老子了!”
刺耳又熟悉的骂声激得盛嘉身体一抖,盛千龙还在不断地骂,直到他说——
“都是你妈不好,早知道我当时就该把她打死,连带着把你也打死!”
盛嘉忽然抬起头,眉头皱着,弧度弯弯的眼睛也随之压平,他的瞳仁很黑,平日里总是水亮,此时却暗下来,有些凶狠地瞪着盛千龙。
盛千龙被他瞪得一愣,随即骂道:“你瞪什么?老子就是要打死——”
盛嘉没管脸上刺痛的巴掌印,只再一次询问:“你到底要多少钱,我现在就转给你。”
看到盛嘉被自己打了后依旧老老实实地要给钱,盛千龙立刻觉得对方如今还是能被自己拿捏住的,于是,他转了转眼珠,开口:“十五万,我要十五万。”
盛嘉握紧了拳头,咬紧牙管,他甚至能见咯吱咯吱的声音。
十五万,盛千龙怎么敢说十五万的?!
见盛嘉不说话,盛千龙骂骂咧咧地就要推开人,嘴里嚷着他要去找余向杭。
“不许去!”
“我给你……我给你五万!”
听到这个数,盛千龙不满意地叫着:“你就给我五万,少这么多打发谁呢!”
盛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一种恶心的呕吐感,随后睁眼冷声说:“我这次就给你五万,你爱要不要,不要的话,下个月也别想从我这里拿钱。”
“你还威胁上我了?你敢不给我就去找余向杭那个烂屁股的,我去他公司闹,再不行我去找你妈,我就不信我打听不到陆荷那个死女人现在在哪!”
盛千龙一时之间唾沫横飞地冲盛嘉喊着,盛嘉浑身颤抖。
“千龙,你别赌了,你别再赌了,嘉嘉上学的钱都要没了!”
“你干什么!不许动孩子!”
“别、别打我!我拿钱,我马上拿钱!”
“嘉嘉……妈妈要走了,你、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盛嘉无法自抑地感到愤怒。
从前母亲陆荷护在自己身前,盛嘉什么都不做到,只能哭嚎着看陆荷被盛千龙打得伤痕累累。
后来余向杭护在自己身前,他替自己挡下盛千龙砸过来的酒瓶子,擦着额头的血表示他会保护自己。
最后被盛千龙捅了一刀,倒在自己怀里,还在艰难地开口:“别怕、别怕,他捅我,我们送他去坐牢,然、然后去别的城市……以后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盛嘉好恨,恨自己永远都在被别人保护,面对盛千龙他一直因为年少的事怀有逃避心理,两年的地下室生活,那些肮脏的往事,令他一看到盛千龙就混杂着恐惧和恶心。
但现在,看见盛千龙一张丑陋苍老的脸,看见他发黑松动的牙齿,他忽然发现,愤怒和仇恨第一次压过了曾经的那些情绪,也让他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就算再怎么辱骂和威胁,也不过是色厉内荏。
因而,他更不能让盛千龙再去找余向杭,他曾伤害过陆荷,不能让他又伤害余向杭。
这辈子,他只爱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就是余向杭,而这两个人都在被盛千龙恐吓、纠缠。
他要主动保护好余向杭,就像他无数次阻拦盛千龙去找陆荷,他要让他爱的人能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盛千龙只见盛嘉一言不发地走向厨房,紧接着,他提了一把菜刀走出来。
“你、你干什么?你拿刀干什么?”
在盛千龙的惊吓声中,盛嘉步步紧逼,随后开口:“我就这么多钱,你要就拿走,你不要,我们今天就一起死在这里!”
盛嘉握紧手中菜刀,拦在门前,手腕抖得厉害,声音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狠厉。
他死死盯着盛千龙,黑发垂落在消瘦的两颊,眼角发红,眼眶蓄满眼泪,却始终没有泪珠滚下来,菜刀被他缓慢举起,窗外透过的日光照在刃上,反射着刺目的光。
“如果让我知道你去找余向杭,我就去砍死你……砍死你,我再去自首,这样你死了也没人给你收尸!“
盛千龙被他仇视的目光震住,嘴唇嚅动几下,竟一时说不出话。
盛嘉喘着粗气,朝前走了一步,菜刀被他架在盛千龙脖子上,他直视盛千龙满是惊惧的眼睛。
“不许再去找他,我跟他已经离婚了,你找他也要不到钱,懂了吗?”
盛千龙不明白自己向来不会反抗的儿子怎么突然有胆子举刀威胁他,但此时他已经感受到刀刃冰凉的触感,只能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
菜刀被挪开,盛嘉打开门,偏过头说:“你走吧,钱我之后每个月只会转给你三千。”
盛千龙不敢反驳,只侧身避开盛嘉手上的刀,等走到门外,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你、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我下次还来找你!”
盛嘉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生父,捏紧了刀柄,脑海中不断有声音催促自己砍过去,然而最后,他还是开口:“知道了。”
看人离开,盛嘉“砰”地一声关上门,整个人随即软倒在玄关处,菜刀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脸上是虚脱一般的苍白,那个鲜红的巴掌印更加显眼,而他灰色的上衣后背也已全部汗湿,变成深色贴在背上,头发黏在汗湿的后颈,像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
接着,他忽然捂住了嘴,几乎是跪着爬到卫生间,随后抱住马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吐完他还再不断地扣自己的喉咙,手指深深塞进嘴里,挠着嗓子眼,喉咙收缩、痉挛,他发出痛苦的干呕声。
盛嘉只想全部吐干净,胃里的东西也好,什么心、肝脏、肺,全部都吐出来,就让他整个人吐空,让回忆、情绪也都随着呕吐物一同流出来,淌干净。
最后几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喉咙有轻微的烧灼感,他才缓缓靠在墙边,那张惨白的脸上全是汗水、口水,头发凌乱地散着,唇角也因为刚刚粗暴的动作发红。
盛嘉无神地看着卫生间的瓷砖墙面,若不是胸膛还在轻微起伏,几乎就像一个死人。
盛嘉没有被生父qf只是抚摸一类的边缘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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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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