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云州的船又大又华丽，还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玄阙圆。
船身玄黑，船上又起了三层船楼，白银点漆，桅杆巨大，线条利落优美，仅船尾金色葫芦七珞标。
最吓人的是，这船竟然用妖丹启动，这么大的船，一天的妖丹量简直惊人。
不过燕椿和安慰她，说一半是幽州那边发现的新矿脉中的矿，一半是妖丹，他也没那么多的。
他们今日是早起的，需要提前上船，因他说还有同行船客。
赵元青一直不太理解他为何不喜见人。
等登了船，二人上了三层，几乎是宫殿一样的规格制式，只有一所大门，四角歇山顶，银白瓦片亮得出奇，入内后是巨幅空间，没有任何墙或者房间，用来分割或者遮挡的几乎都是各色屏风。赵元青看窗台的花葱郁清丽，走近一看，竟是金丝掐成的褐枝，碧玉和砗磲、玛瑙、各色宝石做成花瓣叶条，更有似她差不多高的庞大火红珊瑚，旁边放着紫铜制鱼缸，里面颜色分明的长尾小鱼恣意游潜。
燕椿和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她，他就喜欢看到她为自己震惊，身体也好，样貌也好，财帛也好，赵元青的表情就是那种：啊？这是真的吗？我摸摸，啊！竟然是真的！
天啊！这怎么做到的啊？茂茂好厉害啊！
就是那种眼神，可爱的要命。
她超级喜欢动手摸，好奇得要死，什么都想试试。
他没再管她，任她在旁边玩，朝最里面走去。
这船他也许多年没用过，因为江州不接海，云州是最合适的，但云州从前同大魏走的太近了。
现在就不一样了。
这船放在云州也没事。
从前他一直在思考，但现在不需要了。
但还是难免叹气，赵元青，怎么那么……那么招人呢？
他独自把东西各自归纳，基本没什么他们二人的东西，大部分其实都是赵元青的那堆破烂，什么椰子，五指毛桃，椰壳雕，竹雕之类的一堆稀奇古怪又不值钱的东西。
这些东西，走的时候就是他整理的，赵元青……完全不擅长做这种事情，她只会乱塞，反正几个包袱她都拿得住。
他也不会做这些，他走到哪里都有新的。
但他可以学，他做得很好。
还要学着说话，他不喜欢讲话，她也不喜欢。那日就发现了，众人看她时，她往右下角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应该是从前这种事情，都是元让蓝开口的。赵元青不喜欢这些，那他就要去学。
两个人，都要慢慢得多学一些，这样，才能配合得好一些。不过她笨嘛，他学得快，他就多学一些，她就可以少做一些，他也喜欢为她做这些，这样她才会越来越依赖他。
不过，就像她看他游记可以猜出来他的心情一样，他看到赵元青买的东西，也能猜到她当时的想法，送给谁，很有趣的。
他随手拎起一瓶蛇酒故意惊慌：“元青——”
赵元青嗖嗖地过来拎走。
“你别做这些，你去忙你的，我来。这蛇酒是我给韩沅的，故意吓唬他的，忘记同你说了，你别动。怕这个就不要碰。我去处理掉，没事的，不要了。”她拉起他拍拍他。
燕椿和轻声埋怨：“好吓人的，我取出时吓我一跳，怎么会有人喜欢蛇呀。”
“哎，别提了，我跟你说，韩沅有三条蛇女儿，长得可好看了，但你害怕，就不跟你形容了。”
“有尺玉好看？”他不服气。
“那怎么可能有尺玉好看，那蛇占得上个奇特，尺玉就是美得漂亮，美得惊人，你都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尺玉的时候，哇，简直了，一见钟情的那种如遭雷劈的感觉。我那时为了找它，在蛟肠谷——”赵元青见燕椿和不高兴，立刻住嘴。
“好茂茂，等我这东西扔掉，我回来再好好夸你，在我心中你最好看，第二才是尺玉。”
燕椿和心中冷笑，一见钟情，如遭雷劈，她就是惦记尺玉，她只是不敢问，他要把尺玉送到江州，试试她。
赵元青下楼把蛇酒胡乱送人，快速跑回，见燕椿和已换好柔软中衣斜支在软榻上，神容困倦。
“睡会吗？茂茂，今日你起太早了。”昨天睡得也晚……她略心虚。
燕椿和提到就生气，她的累和他的累根本不一样！昨夜都说不行，算了。她还把他身上抹得脏兮兮的。
但一想到那些气息纷乱，肢体纠缠又觉得心中一荡，呼吸乱了一分。
只得不甘愿地指挥她：“要喝水，去旁边拿君山风露。”他指了一下。
她开心地去挑选，打算等回头告诉徒弟，给茂茂当狗也行，汪汪，这样的主人太香了，香到她想啃，想含在口中。
燕椿和坐起身开始调香，瓷色倒流香烟雾自悬空博古架上缓缓飘落，他看向琉璃圆窗外，船动了。
他打开案下抽屉，一叠赵元青说的小纸条，这纸条的名字叫心藏。可恨他现在也被赵元青带的，小纸条的胡乱叫着。
明明就不叫小纸条的！
随手取了两张，润笔研墨。
赵元青选好茶开始煮水，接过他手中墨条，帮他研墨，燕椿和其实不大指点她，比如像徒弟那样，给她讲这个是什么东西，值多少钱，谁做的，他不会主动说。煮茶也是，浓了淡了，只要她煮的他都喝。
但人是有习惯的，她日日看着他，今天的茶煮的好些，他就眉头松散些，细细品，不好，就全当解渴。
她就得去研究茶经，去茶楼，茶摊，看别人怎么沏茶，去请教。他们都不会说这些小事，无非一个自然地煮，一个自然地喝。
心知肚明。
要学好多，但一想到他可以露出略带满意的表情，就觉得很值得。
墨研好了，他提起细笔润过，展开心藏，细细写。
赵元青一顿，指着里面的某个符号：“这个是不是我？”
燕椿和面露惊讶回：“元青……我在写公事呢。”
她上半身探过，亲了一下他脸颊。
“就问问，你写这个小牛带角一样的符号看起来不一样。”
他挑眉。
赵元青伸手指他眉心：“就这样。”
他咬唇忍笑躲开：“胡说，哪样了。”
她却不再答，嘿嘿一笑，水开了，开始洗茶，泡茶，头一遍她犹豫一下，倒掉。可恶，要是她自己，第一遍也是可以喝的。
但她要是喝，他就也会喝。
第二泡，三息，取出陶瓷小杯倒好，递到他手边。
燕椿和支着下巴看她，柔情蜜意地细细喝着。
那么小的茶杯，他喝了三口才饮尽。
重新打开卷着的心藏，指尖不自禁地摸着那个小牛角一样的符号。唉，写不下去了。
光是看到，脸上就难以抑制笑意。
怎么猜到的呢？是因为他写她时，笑着的吗？可应该不会吧，他很注意的。他……可是一直在等她问呢。
他干脆下榻跑去她那边，扑倒她怀中。
“好元青……告诉我嘛。如何不一样？”
她学他挑眉。
“哦？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燕椿和被逗笑，胡乱抱着，蹭着，亲着，咬着。
赵元青被他闹得心软成棉花，不得不制住他手脚。
“你写这个，你没发现吗？写得格外认真，而且写的很开心的样子，是很珍惜的画的，笔触都不一样。别的都是连着的，就这个，画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他离桌案有些远，搂着她没说话，指了指桌面。
赵元青一勾，拿那个小纸条给他，他自己打开看，沉默。
若无其事地说：“胡说，这个不是写你，就不是。”一口咬定。
“……你知道你老骂我力气大吧？”她好声好气地说。
他瞪眼：“难道你力气不大吗？在雪山的时候，我被你裹在被子中，感觉像被牛踩住一样。”
她笑嘻嘻：“茂茂，你在说胡话，你又没被牛踩过，被牛踩才不是那样的。”
燕椿和一怔，抬眼看着她。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欲言又止。
他紧紧抱住她，有时，有一些时候，他恨不得她是他的血肉，是他最珍惜的部分，他们有着一样的血缘，他亲自把她带大，教她如何爱他，用金银宝石，美食珍馐，供养着她。
“好了，茂茂，都过去了。”她笨口笨舌地说。
细细亲着他的发。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没听你说过。”他闷闷地问。
“……被师父捡到之前。”赵元青不情不愿地答。
燕椿和冷笑，那确实好早了，不好查，那么小，被牛踩？赵元青真厉害啊，从来不讲。
“你给我好好说。”他往上挪挪，手推她，让她躺下，他要躺的更舒服些。
“我记不清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好像生活在牛棚里，牛很贵的，你知道的吧？可以耕地。所以环境还挺好的。”
“但牛很善良的，有一个黄牛，黄牛还有一个小牛，它们都很喜欢我，小牛还给吃的呢！”
燕椿和深吸口气：“你别给我讲这个，赵元青，你别以为我查不到，琼州的事情，你若不想再来一遍，你就给我好好说。”
他气得手抖。
她抱住他。
“那你冷静些听，好不好？都是很早的事情了，你不能去想这个事情，听过就算了。”
赵元青叹了一口气，真服了自己这张嘴。
“我应该是……被扔到牛棚里的，反正就在牛棚里一直活着，是那一大一小两头牛给我留了些吃的，官府是不让虐待牛的。大牛不踩我的，小牛踩我，是和我玩呢，它们很善良的。”
可燕椿和却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他眼泪落了下来，咬着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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