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动。”林森说，放下手里的东西来到男人跟前。
乌甲脸色依旧苍白，但没了之前痛苦的神色，半睁着眼，一眼就捕捉到林森的位置。
见男人情况还算稳定，林森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木棍和绳子，着手固定男人骨折部位上下的关节，这一步操作还算简单和轻松，就没有叫人帮忙，虫一和猛犹豫了几下，也还是选择安稳坐在位置上，几个小野人却坐不住，不知不觉地凑到林森旁边。
林森感觉到有人靠近，瞥一眼地上的影子认出是绿草几人，没有理会，只是默默放慢了手底下的动作，让小野人们看得更清楚。
“这是做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出了林森的意图，绿草轻声询问道。
“固定骨头，它会慢慢长好。”林森解释，寒季开始后，他开始有意识地向小野人和山洞其他人传授一些常识和技巧。
“长好？”绿草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只知道肉会长，却不知道骨头也会长，“骨头也会长？”
“嗯。”林森手下动作不停，一边用简单的语言把事情说得再清楚一些，“少了肉的地方会长出新的肉，把断的骨头放在一起，中间没有骨头的地方会长出新的骨头，最后连在一起，像之前一样。”
“……”林森话落，山洞里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其实林森的说法也并不严谨，但再深刻的，他说不出来，说出来小野人也理解不了。而且就这两句，也足够他们消化的。
“为什么？”果不其然，绿草又问了，“骨头断了就是断了，为什么还会连在一起。”
“因为长出了新的骨头。”
“骨头会长？”
“你长大，肉多了，骨头也粗了，长了，肉会长，骨头也会长。”林森耐心解释，绿草脸上疑惑更甚，却不再提问。
没人再说话，林森加快手里的速度，等他绑好最后一根棍子，抓来根藤蔓打算做个绳圈挂男人脖子上吊着他胳膊，男人忽然开口。
“骨头长好了，手臂还能用吗？”乌甲斜眼看着上方的林森。
闻言林森动作一滞，几乎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男人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看你自己。”林森模棱两可地回答。
“什么意思？”乌甲并不接受这个说法，林森停顿了几秒钟，从手上分出一个眼神给男人，见对方一副势要追问到底的架势，还是费力组织语言给对方解释。
“骨头长得慢，新长的骨头很脆弱，你需要吃肉，休息，骨头才会长好。”
“手臂能用需要手臂里的很多东西，如果其他东西受伤，骨头长好手臂还是不能用。”
“我不知道，你的其他东西有没有受伤。”
因为需要兼顾词汇不足和传达讯息复杂两个问题，林森说得很慢，不过幸好这段时间他词汇积累和交流都不少，勉强说清楚了这件事。
他说完，男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林森把绳圈做出来，把男人的小臂抓起来放进去，见对方还是没反应，再次开口。
“起来。”他说，见男人看过来又补充，“手不要动。”
说完，林森往旁边让了让，乌甲坐起来后，他又检查了检查木棍，确认没问题，回到自己的位置，端起鱼头汤往乌甲脚边一放。
“多的。”林森说，不再看男人。
给乌甲处理伤口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按照往常的惯例，林森现在要为明天的捕猎做准备了，但因为心里还惦记着某件事，迟迟没有行动。
其他人倒是没有林森这样的烦恼，陆陆续续地找着事情，偶尔小声交谈几句，和之前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
林森静静看着，脑子里纠结地给两件事情比较轻重缓急，没有注意到旁边人的动作，双手被股热气冲着才回过神来，看见面前冒着热气的清水，转头看着山，脑子有些空白。
“洗手。”山说。
听见男人的声音，林森第一反应不是回复，也不是伸手照做，而是垂眼看向对方的脚踝。
山整个人都包裹在兽皮里，这一眼，林森并没有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于是难得嘴巴快了脑子一步。
“你的脚。”林森说完就顿住，意识到自己接下来是想说什么，反而又闭上了嘴巴。
“怎么了？”山沉默地看了林森好一会儿才接上对方的话。
“好了吗？”
“没有。”山回答，语气和表情都很自然，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实际上也就是这样。
“我看一下。”林森这次没有犹豫，用陈述语气说道，果然比起自己主动，他更习惯山做那个引导者。
“嗯。”山回答，立马探身去解自己脚踝上的兽皮。
林森视线在山宽大粗糙的手上停留了两秒，移开目光，沉思了一会儿，转身又去墙角，回来的时候抓着一张兽皮。
山脚踝上的兽皮已经退干净，连带着脚和小腿都露出来，林森坐在位置上，摸了摸对方的小腿，发现是热的，就没有着急动作。
他把新找来的兽皮浸到石碗里，仔仔细细地搓干净了手，才转头握住山的脚踝。
没有处理干净而稍带了异味的兽皮，干掉的汗渍，还有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洁的皮肤，所有的气味叠加在一起，又因为不远处火堆带来的热量而慢慢升腾。
虽然情有可原，但味道实在不够好闻。
林森稍微用力用鼻子出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兽皮盖在对方脚踝上，上下擦了两下手腕就被攥住。
“我来。”山说，林森摆了摆头，手腕挣脱了山的手掌，余光里，对方的手又停留了几秒钟，最后才慢慢收回。
全部擦干净，林森鼻尖的异味消失了很多，他把兽皮重新浸回水里，注意力专注于山的脚踝。
外表上看，山的脚踝没有太大的异常，或许是回山洞后休息的时间够长，连颜色都很正常，林森上上下下地捏着，男人始终没有反应。
“疼不疼。”林森无奈开口。
“嗯。”
“那里？”林森又问，视线回到脚踝上，视野里很快出现第三只手。
山只用了一下就找到折磨自己了许多天的源头，随意捏了两下，移开，等待在旁边的手立刻取代了他自己的位置，只不过按压的力道小了许多，不足以疼到让他露出表情。
从脚踝开始隐隐发痛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学着林森之前样子，给自己按摩，晚上睡觉用兽皮架高腿，一晚上过去好不容易缓解了几分，第二天踏进雪里用不了几个小时就会被打回原样。
起初，他还能忍受这点疼痛，外人看不出任何异常，不过几天后情况就恶化到即使他脚不沾一颗雪粒，脚踝也疼得他走也走不稳当，但他依旧强撑，每天外出狩猎，但也很快被人发现。
红果和石水去找了祭司，被告知需要他自己前往祭司山洞，只能忍着痛赶去，对方让他脱了兽皮看了几眼伤口，给了他一包毫无用处的药粉，一句话也没多说，临走才叫住他。
“大河的伤很严重，山神告诉我，等寒季结束，大山部落会迎来新的族长。”
“你是大山部落最强壮的猎人之一，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回去吧，明天你可以多分到一块肉。”
祭司说完，山默不作声地离开，路过大河山洞时脚步慢了慢，最后还是没有进去看一眼。
每天的捕猎还在继续，山里的猎物越来越少，他们走得越来越远，直到今天，他们前进了许久，来到了大湖周围，终于遇到了一只受伤的大虫。
林森避开了山疼痛的地方，开始给山按摩。
在他离开部落之前，山的脚踝已经基本完全恢复，这一次复发，大概率是因为极端的天气和过高的负荷，解决方案只有多加休息，注意保暖，外加一些康复动作。
可惜除了最后一个，前两个几乎不可能实现，除非男人这个寒季不用再回大山部落，明早一群猎物死在他的山洞门口。
总而言之，山的伤几乎无解，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减轻对方的疼痛。
按摩了大约十分钟，林森放开了山的脚踝，他取出石碗里的兽皮拧干，敷在了对方的脚踝上，直了直酸胀的腰，看向男人。
“……”山没有说话。
“兽皮热水打湿，盖在上面。”林森说，有意再交代什么，发现他的语言表达已经抵达了上限，只能和山干瞪眼。
“每天？”山问，递出杠子。
“嗯。”林森顺杆而下。
“多久？”山又问，林森哽住，恍惚意识到这个地方似乎还没有计量单位，无论是时间，还是其他任何物品，至少他从没有听见过相关内容，于是半天过去，他只能抬起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
印象里，山就这么对他做过，但是这次，对方似乎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两人再次沉默。
“你看我做。”良久，林森说，言下之意，我给你演示一遍，下次记着自己来。
“嗯。”山回答，两人达成共识。
热敷一次需要一二十分钟，磕磕巴巴地交代了山给自己换兽皮，终于得了空做自己的事情。
检查渔网，磨刀，制箭，制引火子……
期间，山也会帮上一些忙，见到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时也会询问林森，林森只要山主动问，全部一一耐心给对方讲解，丝毫不避讳。
不知不觉间，两人靠得越来越近，林森寒季以来，头一次感受到了热意，敞开了自己的开衫兽皮衣，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在意，除了山。
林森正在检查自己的弓弩，感受到旁边男人的目光方向变化，转过头。
山恍若未查，毫不遮掩自己的视线，林森顺着男人的目光确定了对方在看自己胸口，有些不解，眼神询问男人有什么事。
山这才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林森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没有追问。
山热敷完就没再给脚踝穿兽皮，反而把另一边也给解开，他陪着林森，看对方熟练地做好一件又一件事。
偶尔，他也会看山洞其他人，不小心对视上，彼此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直到所有人陆陆续续睡过去，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也没有人向林森问起他。
睡之前，林森把自己垫着睡的兽皮分了一半给山，山没有拒绝。
林森兽皮睡一个人有余，睡两个人略显局促，不过因为所有人都围着火堆睡，留给他们的空间不多，他们只能紧挨着睡，兽皮反而就没那么窄了。
闭上眼睛，林森发现自己一时有些睡不着，
身旁有个人的认识从未像现在这样的强烈，不知道是因为对象是山，还是因为对方胳膊几乎贴着自己，时刻传递着热意。
不少人睡着了，山洞里响着好几道呼噜，还有粗重的呼吸声，以前从没有在意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他躺在兽皮上，眼皮都不想抬一下，明明身体已经很疲惫，精神却亢奋着。
习惯性地，林森开始回忆白天发生的事情，从早上出山洞开始……
良久，终于酝酿出一点儿睡意，旁边的人忽然动了下，睡意四散，他扭过脖子看着旁边的人。
“没事。”见林森眼神有些朦胧，山放轻了声音，没想到对方下一秒就恢复了清明。
“睡不着？”林森说。
“嗯。”
“脚疼？”林森又问。
“不是。”山顿了顿，“明天捕猎，我和你们一起。”
闻言，林森彻底清醒，盯着山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山也没让林森开口。
“过了明天我再走。”山语气平平。
“为什么？”林森脑子里一时只有疑问，嘴巴再一次快过脑子。
“睡吧。”山闭眼，没有回答林森的问题，林森收回了目光，不久，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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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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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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