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洒在陆悠然的脸上。
她缓缓睁开眼，意识渐渐回笼。
她低头，看见自己仍穿着昨晚的衣裳，薄被盖在身上，在这初夏的早晨，让她倍感温暖。
她记起昨晚上在院里，听见安王说“得罪了”，然后便没有记忆了，应该是安王点了她的睡穴吧。
她侧身坐起，将纱帐轻轻撩起，一股清晨的凉意钻入袖底，却也让她的思绪更加清醒。
昨夜的悲伤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胸口依旧沉闷。
她慢慢起身，打开衣柜，挑出一身素白衣裙，换上后站在铜镜前，凝视自己的脸。
脸色惨白，眼皮肿得发亮，嘴唇干枯。
她拿起妆奁中的易容膏，熟练地涂抹，重新伪装成那张平凡的脸。
然后她坐到案前，铺开信纸，提笔给小芷写信。
小芷是几年前来到医馆的。
当年，她的母亲带着她来医馆求医，尽管她和师傅全力救治，但依然无力回天。
她母亲离世后，小芷就成了孤儿，师傅不忍心，就收留了她，留她在医馆打打杂，好歹也有个家，不至于流落街头。
几年的相处，小芷乖巧懂事，小小年纪却总是抢着干活，她和师傅早已把小芷当作了家人。
小芷把师傅的信直接寄来了，她不知信中内容，怕是还不知道师傅已经走了。
陆悠然深吸一口气，轻轻蘸墨，笔尖在纸上游走。
屋中沉静，唯有纸页轻响。
——
小芷,师傅已因病离世，走得安详，无甚痛苦，你不必太过悲伤。
烦请你替我在庙里为他点一盏长明灯，愿师傅魂安。
太子妃的毒尚未完全清除，我还需在京中停留一段时日。
你放心，我一切都好，无需挂念。
我会将一笔银子随信一同托人送来，你收好些，买些绸布做新衣裳，不要总穿打补丁的旧衣。
你从小体弱，照顾好自己。
悠然字上。
——
她写完最后一字，搁下笔，细细吹干墨迹，待字迹全干后，将信纸折叠整齐，取来早已备好的信封缓缓装入。
那信封是以素白纸叠成，外不书名讳，只在封口处点了一滴蜡，轻按红印，将信牢牢封好。
早在陆悠然的房中有动静时，安王已在书房接到暗卫的禀报：“殿下，陆姑娘醒了。”
安王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柔和了几分。
他低声道：“让人备早膳，素一些，送到陆姑娘院中。”
说完，他起身，整理了下衣袍，快步走向陆悠然的院子。
陆悠然刚封好信，听到院外脚步声，抬头便见安王推门而入。
他一身玄色长袍，腰束玉带，气度清贵。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她一身素白，如同晨雾中的莲花一般清冷沉静。
可就是这样沉静的模样，却更叫他心头发涩。
她仿佛一夜之间瘦了些许，骨架原就纤细，如今那一袭宽大的衣衫穿在身上，更显得肩头削瘦，像是风一吹就要倒。
她易了容，面上神情平静，仿佛一夜之间将所有情绪都打磨得无影无踪，可他一眼便看见了那双红肿的眼眶。
他心头一紧，脚步也顿了顿，这才走近几步，轻声道：“早膳已让人备下，都是些清淡的，我陪你一起用些。”
陆悠然愣了愣，起身迎上前，柔柔一笑：“谢殿下。”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他：“殿下，悠然有一事相求。可否先预付我两千两银子？我想寄回医馆给一位小妹。”
安王闻言，眉梢微挑，似是有些意外。
他没有多问，抬手唤人取来一个木盒和一叠银票。
他将木盒和银票都递到她手中：“这里是三万两。一万两是当初说好的诊金，两万两是上次你受伤，本王从太子那儿为你讨来的抚恤。”
陆悠然接过盒子和银票，低头一看，呼吸一滞：“殿下，这太多了，我……”
她想推辞，手却被安王轻轻按住。
“收下吧。”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你帮了太子妃大忙，这些是你应得的。”
陆悠然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她咬了咬唇，终是将银票收下，低声道：“多谢殿下。”
她心底泛起一丝暖意，又夹杂着几分酸涩。
她知道，这份关怀她无以为报。
这一天，安王仿佛格外清闲。
他整天都待在她的小院，陪她用了早膳后，又拉着她下了几局棋。
他的棋风稳健，落子间带着几分从容，偶尔抬头看她，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陆悠然心不在焉，棋子落在盘上，漏洞百出。
而他也好像对她的漏洞视而不见，居然还让陆悠然赢了几局。
午后，安王起身，提议道：“悠然，院中坐久了，去竹林走走？”
他语气轻松，目光带着询问。
陆悠然点头应下。
她跟在他身后，步入王府后院的竹林。
竹影婆娑，微风拂过，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安王负手走在前面，随口说着些京城的趣事，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闲散。
陆悠然低头跟在后面，素白衣裙随风轻摆，脚步缓慢。
她的目光落在脚下的青石小径，心绪却早已飘远。
几个月相处下来，她能感觉到安王对她的在意。
他灼热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落在她身上，让她无处可藏。
他的关怀体贴让她动容，却也让她心乱。
过两日，她再入宫为太子妃施一次针，便要离开这座王府。
此生，她与安王多半再无相见之日。她其实有过冲动，想问问他，既然已有婚约，为何还要对她如此？
在他心里，自己算什么？
可话到嘴边，她终究咽下。
她低头，眼神黯淡。
不管这个答案是什么，已无意义。
这一日，陆悠然最后一次入宫为太子妃施针。
宫殿内，香炉轻烟袅袅，太子妃坐在软榻上，气色红润，眉眼间已无病态。
陆悠然取出银针，指尖稳稳地刺入穴位，动作熟练而轻柔。
她的目光专注，额间渗出细汗，素白衣裙在烛光下显得清冷。
她一针针落下，确认太子妃脉象平稳，余毒尽除，方才收起银针。
太子妃看着她，眼中满是真诚：“陆大夫，这段日子多亏了你。本宫身子从未如此轻快。”
她顿了顿，从发间取下一根玉钗，递到她手中：“这是本宫心意，望你收下。”
“日后若有需要，便持此钗前往李国公府，下人见了，自会传信于进宫，本宫会尽力相帮。”
陆悠然愣住，推辞道：“娘娘，这太贵重了……”可太子妃坚持，她只得收下，指尖触到冰润玉面，心口一暖，郑重道：“谢娘娘恩典。”
出了宫门，她登上回王府的马车，安王已等在车内。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悠然，过几日，本王会派人送你回清溪城。”
他顿了顿，又道，“孤近日有公务，需离京一段时间，然后……”
他想说，过几月会去清溪城找她，可话到嘴边，咽下，只道：“到时再说吧。”
陆悠然心头一震，面上不动声色，垂眸应道：“谢殿下。”
次日清晨，朝霞初升，薄雾笼罩王府。
陆悠然早早起身，点燃一炷迷香，淡淡烟雾散开。
然后她将小翠唤入房中，床榻还没整理完，小翠便已昏倒。
她迅速换上小翠的青布丫鬟服，然后把自己的衣服给小翠套上。
她站在铜镜前，手指在脸上轻点，仔细易容，调整眉眼与肤色，待看到镜中人和小翠没两样时，满意地起身。
她将一封信用青玉花瓶压在案上，目光静静地扫过房间，然后推门而出。
晨光微亮，王府的甬道安静无声。
陆悠然低头快步走着，青布衣裙随着步伐轻晃。
她经过花园时，迎面遇见两个提水桶的丫鬟。其中一个笑着招呼：“小翠，今日起得早啊，去哪儿？”
陆悠然心头一紧，面上却扯出一抹笑，学着小翠的语气轻声道：“去跑个腿。”
她微微点头，笑容自然，步子未停。
另一个丫鬟笑着开口：“回来给咱们带点糕点啊！”
两人笑起来，丝毫未起疑。
陆悠然笑着应了声，加快脚步，转过回廊，出了王府侧门。
她回头看了一眼王府的飞檐，晨雾中若隐若现。
清晨的街道已有行人，车马声渐起。
她低头融入人群，青布衣裙在晨雾中渐渐模糊。
她随意穿过几条街，步伐时快时慢，目光却始终留意四周。
街边小贩的吆喝、路人的交谈、车马的辚辚声混杂在一起，她低头走着，刻意在热闹的集市里面绕。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她走进一条窄巷，巷尾有一家不起眼的制衣店，店内只有几个伙计在整理布匹。
她推门而入，随手挑了一套灰蓝色布裙，样式简单，毫无装饰。
她付了银子，接过衣裳，转身离开。
未及天明，她已步入一家生意正好的客栈。门前灯笼仍亮，挑夫、商贩和旅客络绎。
她随口应了店小二，租得一间下房。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再次走出客栈，模样已完全改变。
换上了一张全新的脸——眉眼平淡，肤色略暗，毫无出奇之处，这是一张她从未用过的脸。
换上刚买的灰蓝色布裙，头发简单挽成低髻，簪了一根木簪，整个人朴素得像个寻常女子，毫不起眼。
她想，此刻就算是小芷站在这里，都不一定认得出她来，最多只会觉得眼睛有些熟悉。
出了客栈，她漫无目的地在京城街头闲逛。
她的步伐缓慢，目光扫过街边的茶肆、酒肆，留意路人的神色与交谈。
走过石桥，绕过卖花的摊子，又在书肆前驻足片刻，翻看几本杂书。
她的眼神始终警觉，时不时便会回头，确认无人跟踪。
毕竟安王平日派在她身边的暗卫神出鬼没，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骗过了他们。
日头渐高，街市愈发热闹，行人来往。
她低眉行过茶肆、瓦肆、小药铺，混在人群中，像一滴水融入溪流。
最后，她来到京城最繁华的酒楼——“醉仙楼”。
这家酒楼高三层，雕梁画栋，门前车马川流不息，宾客络绎不绝。
她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确认无人注意后，迈步走进。
楼内喧嚣，堂倌的吆喝与食客的笑声交织。
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点了壶茶和几样小菜，她的手指轻敲桌面，目光看似随意，却暗自留意四周。
她听丫鬟们说过，这醉仙楼是达官显贵们常来的地方，她要想探听云舒国使团的消息，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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