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后，安王与陆悠然一行，低调出宫，车马简朴，护卫不多，皆着便服，避人耳目。
陆悠然身着素白锦裙，外裹厚重雪白狐裘，绒毛轻覆肩头，乌发挽髻，仅插一支白玉簪，眉眼清淡，少了华贵，多了肃穆。
安王着一袭玄色锦袍，外披黑狐披风，腰束玉带，气息沉稳。
马车辘辘，穿行于邕城冬日街巷，雪花飘落，街头积雪未化，寒风凛冽，吹得车帘轻晃。
皇陵外，雪覆石碑，松柏枝头凝霜，天地一片苍茫。
守陵卫士见康王令牌，恭敬退开，放行。
安王与陆悠然下车，踏雪而入，寒风卷着雪花扑面，狐裘轻颤。
清风与石头领着护卫止步陵外，安王低声道：“守好入口。”
二人抱拳应诺，立于雪中，目光警惕。
安王与陆悠然并肩，沿石阶深入皇陵，甬道幽暗，壁上灯盏昏黄，寒气渗人，脚步声在空寂中回响。
主墓室前，石门厚重，雕龙纹肃穆。
陆悠然推门而入，墓室宽阔，中央石台上供奉香炉，青烟袅袅，似与天相接。
她跪于台前，素白锦裙铺地，狐裘散开，双手捧香，泪光隐现，低声呢喃：“父皇，母后，宸玥不孝，今日方归。”
安王立于旁，依晚辈礼，恭敬跪拜，玄袍垂地，低头默祷，肃穆相陪。
祭拜毕，陆悠然低声道：“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安王颔首，知康王前日已命人搜遍地宫，应无隐患，便退出墓室，立于甬道稍远处，静静等候。
墓室内，陆悠然独坐石台前，素手轻抚香炉，灰烬微凉。她絮絮说着幼时回忆，父皇的笑，母后的温柔，声音渐低，似怕惊扰长眠之人。
忽地，一阵急促脚步自甬道深处传来，陆悠然未及抬头，只见寒光一闪，一柄短刀已抵上她脖颈，冰冷刺骨。
她抬眸，见一女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眼神怨毒。
陆悠然心头一震，认出此人——嘉乐公主，她竟未随暗河逃离，藏身皇陵。
嘉乐本欲从暗河逃生，然她自幼怕黑怕水，面对幽深河道，胆怯难抑，且不愿苟活于外，便悄然留下。
地宫广袤，甬道错综，她七拐八绕，无意触动一处隐秘墓室机关，藏身其中。
墓室供奉果品充足，供她果腹，她便浑浑噩噩度日，不知出路何在。
今日，地宫异动，她循声潜来，远远见安王与一女子入陵，祭拜之言传入耳中。
她心头震颤，认出那女子眼眸，与先前安王身旁“婢女”一般无二，此女竟是宸玥公主。
嘉乐双目赤红，短刀微颤，咬牙道：“是你！“
是她抢了她的公主之位，杀了她的父皇母后，还抢了她的未婚夫！
她声音嘶哑，怨恨如刀，似要将陆悠然刺穿。
陆悠然心头一紧，寒意渗入骨髓，恐惧如潮，却强迫自己镇定。
嘉乐未即刻下手杀了她，而是挟制她，或许有转圜的余地。
陆悠然的一只手悄然摸向腕间银镯，指尖轻触，不动声色将其对准嘉乐持刀的手臂，低声道：“你想怎样？”
嘉乐双目赤红，短刀微颤，咬牙道：“我要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命！”
话音未落，甬道传来急促脚步，安王冲入墓室，玄袍翻飞，目光如炬，显然听到了动静。
嘉乐一惊，刀锋更贴陆悠然脖颈，嘶声道：“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抹了她脖子！”
安王心头一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他目光扫过陆悠然，见她脖颈已有细微血痕，雪白狐裘映着殷红刺目，心如刀绞，悔恨自己未早察觉地宫异动。
然他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玄袍不动，一边暗中却凝神观察，寻找破绽，一边声音沉稳，缓缓道：“嘉乐，冷静些。”
”康王已许诺不追杀你与你兄弟姐妹，你放下刀，我带你出陵，你可好好活着。你若杀她，只会断送自己性命。”
嘉乐闻言，眼中怨恨未减，咬牙道：“活着？时至今日，我活着又有何意义！你们毁我一切，今日我定要你们偿命！”
她声音嘶哑，刀锋更紧，陆悠然脖颈血痕渐深，素白锦裙染红一角。
安王心跳如鼓，表面却不动声色，续道：“你杀了她也无用，你杀不了我，我才是谋划这一切的人。”
陆悠然目光微闪，趁嘉乐分神，纤指悄然一按银镯，寒光乍现，一根银针疾射而出，精准刺入嘉乐持刀手臂。
嘉乐吃痛，惊呼一声，短刀铛然落地。
安王瞅准时机，飞身上前，伸手迅疾将陆悠然拉入怀中，右脚同时踢出，靴尖迅猛，带起一阵寒风，将嘉乐踢飞了出去。
嘉乐猝不及防，撞上墓室石壁，砰然一声，随即跌落在地，她捂腹蜷缩，似五脏六腑都被这一脚震碎，痛得面色惨白，喘息艰难。
安王不及多顾，俯身看怀里的陆悠然，掌心轻抚她脖颈血痕，低声道：“没事了。”
陆悠然倚在安王怀中，身子微颤，气息急促，素手紧抓他玄袍，脸颊贴着他胸膛，似在平复方才惊魂。
她低声呢喃：“没事了……”
声音轻抖，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眼中泪光隐现。
墓室寒气弥漫，香炉青烟袅袅，安王搂着她，目光冷冷扫向嘉乐，沉声道：“来人！”
清风与石头闻声冲入，见状迅疾上前，将嘉乐制住，绑了手脚。
安王低头检查陆悠然伤势，确认仅是皮外伤，方松一口气。
他沉声对清风道：“将她押回宫，交康王处置。”
二人应诺，押着嘉乐离去。
安王扶着陆悠然坐下，命人取来金疮药，动作轻缓，蘸药细细涂于她脖颈血痕，药香清苦，有一些刺痛。
他撕下玄袍内衬，撕出长条，仔细为她包扎。
陆悠然倚在他身侧，一动不动，目光怔然，似还未从方才惊魂中回神。
安王包扎好，握住她手，低声道：“悠然，我不放心让你留在这云舒，须得随我回大梁才安稳。”
陆悠然闻言，笑了下，一国公主还没出嫁，就跑到夫家去了，她还要不要做人？
她轻轻拍他手背，安抚道：“往后我整日待在皇宫，哪儿也不去，你放心。”
安王也知道，让陆悠然提前去大梁，这不成体统。
他皱眉，摇头道：“康王靠不住，此番我带来的人，除清风随我，其余皆留给你护卫。”
陆悠然见他眼底担忧，知他心意，便也不再推拒，点了点头，由着他安排。
出皇陵后，风雪稍歇，天色阴沉。
陆悠然与安王乘马车，往邕城郊外的青云山而去。
前几日，陆悠然寻到如今执掌太医院的长史，那长史曾是她师傅的徒弟，知晓当年师娘葬于城郊青云山。
陆悠然听师傅提过，他与师娘初遇于一年春日，山花烂漫，二人踏青偶遇，情愫暗生。
师娘早逝，师傅终身未再娶，守着那份旧情，直至辞世。
师傅的遗信中曾说，想与师娘合葬山林，应该就是青云山了。
青云山下，雪积松柏，山路蜿蜒，寒风呼啸。
马车停于山脚，安王牵着陆悠然，踩着积雪，步履轻缓，二人拾阶而上，山间雾气缭绕。
他们依长史所述方位，沿山路前行，雪深没踝，寒气刺骨。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穿过密林，绕过数道弯折，方在山腰一处幽静之地觅得墓碑。
碑石简朴，覆着薄雪，刻着师傅与师娘名讳，字迹斑驳，似诉岁月。
陆悠然与安王并肩跪于碑前，二人点燃香烛，青烟袅袅。
陆悠然深深磕了几个头，泪水早已滑落，低声道：“师傅，师娘，悠然来看你们了。“
安王依礼拜祭，低头默祷，肃然相陪。
祭毕，他起身，目光柔和，轻拍她肩，默默走开数步，立于碑侧稍远处，玄袍映雪。
他目光扫视四周，雪林寂静，寒风低吟，暗自警惕，防有不测。
清风与石头则领着护卫守在四周稍远处。
风雪轻拂，松柏轻摇，墓碑静立，山间寂静，唯余陆悠然的发丝与雪花共舞。
她靠坐在碑旁，素白锦裙铺于雪地，雪白狐裘裹紧，气息化作白雾。
她低声絮语，似与师傅促膝长谈：“师傅，徒儿不听您的话，还是忍不住复了仇……”
“可我很幸运，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就是方才与我一同祭拜您的那位。他帮我报了仇，护我周全。”
她顿了顿，声音轻颤，“往后，我要嫁给他了。日后身在大梁，怕是很长时间不能来看您了。”
她在墓前坐了许久，指尖摩挲碑石，冰凉刺骨。
对父皇母后的记忆早已模糊，宫中旧事如蒙薄雾，唯剩轮廓。
然师傅的疼爱与教导却历历在目，严苛的药理试炼，深夜挑灯指点，慈眉善目下的殷殷期盼，皆如昨日。
她想起师傅年迈，腿疾缠身，仍孤身返回青云山，与师娘合葬，心头涌上愧疚。
若她早些察觉，是否能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天色将晚，雪势渐急，安王自远处走来，俯身轻轻扶她起身，低声道：“悠然，天晚了，回吧。”
陆悠然点头，泪痕未干，慢慢站起，回头看了几眼，二人慢慢沿山路下行。
马车载着二人渐远，青云山隐于雪幕，墓碑静立，香烟犹袅，似在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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