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在铜烛台上堆成小山,陆悠然用银簪挑开火漆封口的信笺。
小芷歪歪扭扭的字迹爬满泛黄宣纸:“……师傅从你离开至今未有音讯……”
她入京已有月余,这一个多月师傅都没有任何音讯传来,不知道师傅如今是否安好。
“小翠。”
守在院外的小翠应声跑进来,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姑娘可是要添茶?”
陆悠然:“你可知京城哪座寺庙最灵验?”
“当属城西玉泉寺,京城里的贵人们经常去那里拜佛。”
小翠眼睛亮起来,“姑娘可是要去上香?”
陆悠然:“嗯,你可去过那里?”
小翠:“奴婢去过几次。”
陆悠然:“你去替我跟周管家说声,我明日一早想去玉泉寺,麻烦他准备一辆马车。”
小翠有点犹豫,道:“备个马车倒是易事,只是殿下出京前曾交代姑娘,他不在京时,您尽量少出王府,姑娘可否等殿下回来再去?”
陆悠然:“殿下估计还有几天才能回,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没事,我只是个去上个香,况且我在京城跟人无冤无仇,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放心吧,你只管去跟周管家说。”
“另外,你明日和我同去吧。”
小翠:“是,姑娘。”
虽然陆悠然平日里不信佛,但如今她除了拜拜佛,祈祷师傅平安,她也无计可施。
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去上个香,总归不是坏事,万一真的灵验呢。
晨光漫过王府九重阶时,周管家已候在侧门。
四个着劲衣的汉子垂手立在青骢马车旁,腰间牛皮鞘泛着冷光。
马车檐角坠着青玉铃,随着晨风荡开细碎清响。
见陆悠然带着小翠出门来,周管家连忙上前见礼。
周管家双手交叠在腹前微躬:“姑娘万安。”
四个劲衣汉子随着他的躬身动作也整齐抱拳行礼。
“老奴斗胆安排了四位府卫随行。”
他保持着行礼姿势,目光始终落在陆悠然裙摆的卷草纹上,“马车里备着金丝楠供匣,若姑娘需添置香烛,尽管吩咐他们搬运。”
靛蓝车帘被小翠掀起时,露出里头铺着白虎皮的坐榻。
周管家又添一句:“晨间风凉,暖炉里煨着姑娘惯喝的云雾茶。”
陆悠然抬眸淡淡扫过汉子们挺拔的身姿,粗粝的虎口,心中了然,这老管家行事果然谨慎周全。
她倾身回礼,微笑着温声道:“有劳周管家费心了。”
青骢马车踏着朱雀大街的晨露向西而去,车檐玉铃在官道上摇碎满城烟火。
马车出城大约三十里后,山道渐渐崎岖如蟒蜕。
车轮碾过风化的青石,发出碎玉入盏的脆响。
峭壁斜刺里横出老松,虬枝扫过车顶玉铃,惊得小翠攥紧盛供果的漆盒。
转过最后一道马蹄弯,鼎沸人声混着香火气扑面而来。
玉泉寺朱墙外挤满青布轿子,卖卦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挎竹篮的老妪、捧珊瑚树的商贾、被乳母抱着的垂髫小儿,俱在石阶上汇作斑斓的河。
小沙弥敲着铜钵穿梭其间,梵音竟压不住货郎兜售桃木剑的吆喝。
陆悠然在知客僧指引下踏入大雄宝殿。
缠枝莲纹蒲团尚带前位香客的余温,她端正跪下,三叩首皆及地,额间沾了金砖上陈年香灰。
“求佛祖护佑师傅平安康泰。”
她合掌仰视佛像低垂的眉眼,腕间银镯与佛前长明灯共振出清吟。
十八支线香燃成整齐的灰柱,直至最后一缕青烟没入藻井蟠龙口中,方起身添了些灯油。
知客僧合掌相送时,日头恰好悬在古柏梢头。
马车在颠簸中晃成摇篮,陆悠然靠着白虎皮垫浅眠。
“姑娘小心,莫出来!”侍卫暴喝与马匹嘶鸣同时炸响。
陆悠然浑身紧绷,瞬间惊醒,下意识掀开车帘看发生了什么。
指尖刚触到茜纱帘,山风突然裹着血腥味灌入车内。
只见一伙蒙面人正从峭壁藤蔓间跃下,不要命地扑向马车,弯刀在烈日下甩出银弧,人数约莫有几十人。
此刻马车恰卡在一悬崖最险处,左侧是千仞绝壁,右侧云雾中隐约传来江涛雷鸣。
“锵——”
四名侍卫已经持剑腾空而起,还有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几道黑影疾射而出,和那些蒙面上交缠在一起,另有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护在马车旁。
陆悠然一直都知道安王有安排暗卫日夜护她周全,只是她一直没见有暗卫现身,她都快忘记他们的存在了。
此刻看到这些和蒙面人厮杀的黑影,才想起来这些就是暗卫了。
陆悠然猛地放下车帘,纱帘上瞬间溅满鲜血。
耳边充斥着刀剑碰撞声,惨叫声不断传来。
长剑劈空的呼啸声,弯刀砍进骨头的闷响,还有人跌落悬崖时拖长的叫喊——这些声音在峭壁间来回震荡。
小翠缩在马车角落,双手死死捂住耳朵,闭着眼睛拼命地尖叫。
陆悠然摸到银镯机关时,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看着一群人拿着刀要冲向自己,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但她不解,今日安王又不在,那这些蒙面人冲谁而来呢?
看这架势也不像劫财,分明是要索命。
索自己的命吗?
陆悠然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性。
她给太子妃解毒的事泄露了……
此刻对方有几十人,而自己身边只有几个侍卫和暗卫,纵是身手再好,也难敌对方人多。
刀剑缠斗的声音越来越近,血腥气越来越浓,陆悠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时间仿佛停滞了,每一分都格外漫长。
自己要出去帮忙吗?
试试这银镯的威力?
算了,这银镯偷袭还成,正面交锋怕是不行,她要出去了,只怕杀敌不成,反而成了累赘,让大家分心。
但她右手还是一直按在左手腕的银镯上,要是敌人攻进马车,她拼死也要射杀一两个人,才不算枉费了这镯子。
车外突然传来暗卫沙哑的低吼:“东南角补位!”紧接着是重物坠崖的闷响。
第一支箭擦着车顶青玉铃掠过时,小翠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
恍惚间,她听到外面有人在厉声喊:“姑娘趴下。”
她后颈汗毛乍立,膝盖重重砸在车板上的瞬间,虎皮垫子被蹭得翻卷起来,供佛的檀香木珠哗啦啦滚了满车。
第二波箭矢破空声比惊雷更骇人,陆悠然趴在车底,清晰听见暗卫挥剑格挡时铁器相撞的嗡鸣。
抬头却见小翠早被吓傻了,怵在那一动不动。
“趴下!”她厉喝一声,抬起半边身子去扯小翠的胳膊,拽倒小翠的瞬间,左肩突然像被一群毒蜂蛰透。
剧痛从左肩炸开的瞬间,陆悠然恍惚看见佛前长明灯的火苗在眼前晃。
她齿间咬碎半声痛呼,整个人蜷缩起来。
小翠终于惊醒过来,颤抖的手摸到陆悠然肩头黏腻,带着哭腔要喊,被陆悠然沾血的掌心死死捂住嘴。
箭尾白羽还在肩头颤动,温热液体正顺着陆悠然中衣盘扣蜿蜒,在杏色衣料上泅出狰狞的赤芍药。
陆悠然眼前阵阵发黑,车壁又传来箭矢钉入的震颤,她突然想起安王——若自己死了,那应该算他欠她的吧,他会护住师傅和小芷吧?
这世上,她也没有其他在乎的人了。
迷糊间,陆悠然突然意识到厮杀声裹进山风飘远了,连箭矢钉入车壁的震颤都停了。
她强撑起身,慢慢挪到车帘处,箭矢随着呼吸在皮肉里搅动,血珠顺着袖口金线滚落。
她悄悄掀起车帘一角,透过车帘缝隙望去,发现攻守之势竟变了。
蒙面人仅残存五六人,他们背靠背缩在马车七步外,弯刀早卷了刃。
他们身后是云涛翻涌的万丈深渊,身前是十几个节成阵型的暗卫在缓步逼近,暗卫们提着的刀尖正滴滴答答落着血珠。
有个蒙面人突然怪叫着掷出弯刀,却被斜刺里飞来的峨眉刺当胸穿透,跌落悬崖。
有几个暗卫甩去刀上血渍朝马车走来,靴底踩过满地箭簇,发出细碎的、像是碾碎枯骨的声响。
陆悠然放下车帘,轻轻松了口气,一下子卸了力。
看来援兵到了,自己这小命算是保住了。
“姑娘伤势可要紧?”
车帘被掀开的瞬间,一阵血腥之气涌来,陆悠然才发觉左肩已痛到麻木,她慢慢爬起来道:“无碍,未伤及肺腑。”
“姑娘且忍着些,属下这就带姑娘回府诊治。”言罢,丢给小翠一个小瓷瓶,便转身跃上马车,驾起车来。
小翠扶着陆悠然躺在软褥上,马车突然猛烈颠簸起来,车窗外景色化作模糊的黛色湍流,她知道这是换成了双马并驰。
陆悠然咬住撕下的裙裾,冷汗顺着脊梁淌进腰窝。
她右手握住箭杆,猛一使力,箭簇离体的刹那,鲜血喷涌而出,她死死按住伤口,眼前炸开无数星子。
“姑娘忍忍。”
小翠哭得打嗝,染血的手指拧了三次才拔开瓶塞。
金疮药洒在伤口时激起火烧般的疼,陆悠然右手指甲在车壁抓出五道白痕。
小翠抖得几乎捧不住药瓶,呜咽着把头磕得砰砰响:“都怪奴婢没用,连累姑娘,合该万死……”
陆悠然靠在车壁喘气,惨白着脸,冷汗将鬓发黏成深青的藤蔓。
小翠还在抽噎,眼泪把前襟浸出大片深色痕迹。
陆悠然试着牵动嘴角,发现连这个动作都扯得伤口发颤,只好放任目光软软地落在小丫鬟发顶。
她幽幽开口:“不怨你……你也是因我才受这一遭,好歹咱们现在还活着。”
陆悠然目光垂落至腕间银镯,云纹暗扣沾了血污,泛着钝光。
她试着屈起手指叩击镯芯,第三下时终于触到机簧轻响,摸索着取出一根银针。
第一针颤巍巍没入天府穴半寸,第二针扎偏了半厘,在锁骨上方划出血线。
剧痛反倒让她清醒三分,咬紧后槽牙将银针旋进尺泽穴,终于感觉到肩头奔涌的热流缓下来。
最后一针戳向神门穴,陆悠然放任意识沉入粘稠的黑暗,鼻尖还萦绕着金疮药混着血腥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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