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回程路上林澈一直神色恍惚，顾远之跟他说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经过第五个红绿灯的时候，顾远之实在忍不住出声问了句。
“哦……没什么。”
过了会儿，
“在想后天又试戏那事呢，回去还得练，有点累的慌。”
顾远之一手扶着方向盘，扭过头扶着林澈的下巴轻轻地接了个吻，水声、鼻息声在狭仄的空间里突兀的有点让人脸红，玻璃前的红灯开始闪了，两人趁着最后几秒钟的时间纠缠得更加激烈。
“啊……”
变成绿灯了，顾远之遵守交通规则，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也……不知道老头儿是怎么想的哈……”
林澈手撑着下巴把头贴在窗上，耳朵后面红了一片，假装在欣赏窗外的风景。
顾远之手法亲柔地摸着林澈的头发，像安抚小动物一样。
“我今天问过陆应程了，他说接下来就要送沈枝回去念书了，潘小波又没有联系过除了你以外的其他的演员。放心吧，不出意外这个角色就快是你的了。”
林澈还是靠在窗户上，不清不楚的答了个“嗯”。
明明白天晴空万里的，一到晚上突然就下起雨来了。水珠跟个乒乓球一样在车窗上自由落体，从上滚到下，从左滚到右，再从右滚到左，就是没有从下滚到上的……看着看着，林澈心里烦躁起来了。
一回到公寓，林澈就把外套脱在沙发上，到浴室里洗澡去了。顾远之拣起那件外套，稍微拍了拍，确定林澈明天不穿后顺手放进了洗衣篮里。
他坐在沙发上，环视自己的家。
“这房子……”
真是和几个月前大不相同了。
顾远之感叹道，随后脸上慢慢浮现出幸福的神情。
书架新买了一个，上面放了很多DVD，都是林澈新买的。餐桌和床头柜上还放着翻开着的剧本，上面花花绿绿的做了批注，还贴了便签。餐桌上还放着顾远之喜欢的那个花瓶，但现在都依着林澈的喜好放辣条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创意”的时候，林澈扑到他的身上大喊，
“Surprise!我宣布以后家里只能有一种花了，世界上最好吃最好看最好闻的辣条花！当然，以后也有可能改良成方便面花、可乐花、爆米花等等等等，顾远之，你身为一家之主必须通过我提出来的决议！”
“好好好……我同意，你先从我身上滚下来，再压要被你勒死了……”
顾远之想着想着，心里暖洋洋的。虽然一开始只是想在最后几年的时间里，找个乖巧的顺眼的小孩做个伴，就像是冰天雪地的夜晚里随便寻块炭火取暖，但是林澈这块炭火出乎他预料的燃烧得太过火了。
他身上发出的光热硬生生地把着房子从冬天烤成了夏天，陪着他从10月走到了6月。
顾远之无时无刻不被林澈掩藏不住的熊熊似火的生命力冲击着，影响着，感化着，
“再这样下去，都不想死了。”
顾远之躺倒在沙发上，盖着眼睛，怎么也克制不住的大笑，他真的很想很想笑。
“远之，帮我吹头发！”
“欸，来了。”
吹风机的声音“呜呜”在耳边作响，林澈穿着浴袍，舒服得都要闭上眼睛，他任由顾远之的手在自己的发间穿行，摩挲着头皮。屋子里一切都静谧，只有一盏昏黄的吊灯，温暖爬上他们的床，藏进他们的衣服里，最后融进他们的脸上，还是只剩耳边的“呜呜”声。
……
“好了。”
顾远之把林澈细软的头发完全吹干，最后再在他头上搓了一把。
林澈拿出一个镜子，仔仔细细地梳理自己的头发，顾远之在一旁看得直想发笑。
“……诶呀，不想练了怎么办，不想努力了，顾总养我吧。”
林澈放下镜子对着顾远之耍赖皮，吐着软绵绵的舌头，神色做作地装可怜。
顾远之在他的腰下一揽，轻松将他横抱起来。林澈也揽着顾远之的脖子，两人的眼神密密交缠着。
“那你不早说，早知道只要养你就好了，我也不用每天这么废寝忘食地跑龙套了。”
顺着顾远之的眼神能看清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摞A4纸，上面花花绿绿的红的蓝的黄的颜色都有，只有红的颜色是林澈画的，其他的是顾远之的。只要在家里，顾远之会陪着林澈一起对戏，完全没有演过戏的一个人，几个月下来居然熟练地搭每一个角色的词了。
顾远之还是那样望着他的眼睛，就像可以一辈子看着他一样，林澈却在那一刻动摇了，他眼睛瞟到别处去，拍了拍顾远之的手臂，然后从他身上下来。
最后一次试戏那天很快就到了，林澈有些紧张，他给自己挑了一件有点宽大的白衬衫搭了条黑色的牛仔裤，只要一遇到重要的场合他下意识就很想穿白衬衫。
经过一片地上有很多松子的树林，就来到了那个铁栅栏，林澈穿过很黑的过道，耳边还有不明晰的风在呼啸。
他推开了练习室的玻璃门。
这一次的试戏，林澈和潘小波都心知肚明，是最后一次了。潘小波把地点选在了整个训练营最大的练习室，同时让全剧组的主要负责人都来观看，几个主演还有几个副导演都来了，林澈还在评委座上看见一个许久未见的熟悉面孔——周倚信。
林澈其实事先猜到了，明明心里一瞬间变得更加紧张，他却反而咧嘴一笑。
“这老头子是不是吃胖了，肚子圆了一圈，没以前那股装逼味浓了。”
林澈走到所有人的视线中央，然后低下头去90°鞠躬，
“潘导，那我开始了。”
潘小波缓缓地点了点头，有墨镜遮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一次试的是阿回被鞭打过后直接被扔进猪圈里，在剧烈的耻辱与愤怒之下，心中生出狠毒之意决心复仇的那一段戏。平心而论，这或许是整部电影里最难的一幕，整个表演过程中只有他自己，剧烈的情感转变只能全部依靠他的表情与动作来展现。
林澈趴在练习室里米黄色的木制地板上，他的鼻子、下巴、嘴唇抵在地上，压变了形。
突然，他开始翻身打滚，身体不断抽搐，潘□□明白他开始入戏了。
林澈的闽南语已经练到7、8成像了，词汇量很好，日常的交流非常顺畅，但是这段戏里的台词很少。
“真是可惜了，应该在他们面前好好展示一下的……”
展示一下我花了这么多心血，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最终取得的牛逼成果。
林澈的胳膊往下一卸，那是他在模拟被来来往往的群猪踩到后的反应。他的整张脸都拼命的皱缩，喉咙张到最大但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里都是可怖的红色。林澈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他把那白炽灯想象成一团火，他的仇恨之火，他的欲/念之火，他的罪恶之火……
阿回突然不想再这样下去了，鼻子里全都是猪大粪的味道，耳朵旁环绕的不是蚊子的声音就是猪的哼叫，身上的每一块都是钻心的疼，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腰上绑的草绳都松了一圈，可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的饥饿。
今晚的月光是那样的明亮，黄色的、圆的，连上面的斑驳都好看，秋月……是不是也在跟他一样看到了这样美的月亮。大风呼呼刮在脸上，皮都要被削下来一层，但阿回的心突然就静了。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松懈下来，眼神呆滞的躺在猪的旁边，
“算了吧……算了……”
林澈说出来的时候，声音是极小的，但能听见那声音里细微的颤抖。扮演女主角的演员捂住了嘴，从她那个视角能看清林澈快被波光粼粼的液体淹没的眼睛，还有嘴角似有似无的笑。
这时，猪圈外突然传来好几种西洋乐器发出的音乐声，落在眼睛里的光的颜色也变了，阿回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瞬时从地上垂直坐起来。
恶魔的声音在耳边咆哮，视线已逐渐转变焦距，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干涸，只剩下熊熊燃烧直上天际的烈火……
所有人为林澈的表演发出了鼓掌声，林澈稍微缓了一下，再次鞠完躬以后站到了一个偏向角落的位置。
老实说，他对自己今天呈现的表演是满意的，他发挥出了自己所能展现的最高水准。
林澈不避讳地看向周倚信，与此同时，周倚信也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那边。
其他剧组人员离开后，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潘小波和周倚信两个人，两个老头还是细细碎碎地交头接耳，十几分钟后他们达成了共识。
林澈淡定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谈，身上因为刚才的表演现在还剩着一堆汗液，身体还是热乎乎的，但他的心是冷静的。
生米已成饭，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再操心了。
“我后面还有点事，那你跟他说……”
周倚信先一步离场了，林澈有礼貌地向他点头致意。
现在座位上只剩潘小波一人，他翘着二郎腿，盘着手串，看不出任何表情。
“事到如今，我们也就把话说开了，我知道你是谁。”
……
潘小波第一次在他面前把墨镜摘下了，游刃有余地从一旁的紫砂壶里倒出来一杯普洱茶，抿了一口。
“你是个演员，去年年的刚开始选角的时候就在我们这里试过戏，只不过很遗憾，在最后关头被刷下来了。”
“……”
林澈保持镇静，没有说话。
“但你并没有因此放弃，隐姓埋名，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忍辱负重，甘心但我这里来干重活，还和原本已经定好主演演员达成了很密切的关系，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最后的结果已经可以见得了，你步步为营，惊人地用最恶劣的条件抓住了每一个算不上机会的机会，现在站在了我面前。”
潘小波的身体向前屈了一点，
“可是有一个问题，你当初为什么落选。”
“你这么聪明，就算在当时那一刻没明白过来，等晚上回家之后照了照镜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左右回想一下应该也早就明白过来了吧。”
林澈还是不说话，他感觉到一点手心传来的湿润的感觉。
“你整过容，是不是。”
“……”
“医生的技术应该很不错，外行人就算是细看估计也发现不了，就算是老周这样的也得凑近了看才能发现。但你整过的地方应该不少，鼻子、双眼皮、下巴、面中，包括皮肤上也有灼烧的痕迹，估计也做过什么项目……从数量来看，你和原生状态比”
“几乎可以说是换了一张脸。”
房间里静得吓人，明明电风扇还开着，林澈却觉得自己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20岁出头的新人演员一抓一大把，没有整过容的更是比比皆是……”
林澈突然笑了，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潘小波，黑色的眸子变得比平时亮许多。
“但你们还是选了我。”
潘小波怔了一下，然后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向身后那本已经露出一个角的正式剧本，上面清清楚楚的露出一个姓名贴，“林澈”两个字赫然在上面。
“虽然这个世界上没整过容的年轻演员一抓一大把，虽然我曾经被你们刷掉了一次，但还是选了我。”
“不是吗。”
潘小波无可否认，他也回视着林澈，直视林澈的眼睛，气氛一时焦灼。
“是。”
“所以你更要好好表现，证明我们没有选错，你知道和那帮投资人扯皮花了老子多大力气吗。”
拉紧的绳一下子松了，林澈舒了一口气，
“放心”
“你一定没有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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