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云玦瞟一眼车内,否认得极快:“没有。”
落云轻手轻脚地再往车壁靠了些许,眼前车帘被掀开,投进的亮光有点刺眼。
还好谢大小姐只是粗略扫了一眼,见视野之内没有人影,便甩下帘子。
这回落云学乖了,她连松气都不敢,依旧憋着一口大气,不敢再出声。只是不由有些委屈,这种好似偷情被抓的窘迫感是怎么回事?
马车微沉,落云便知颜云玦归来。他甫一入内,车厢便似被夜色笼罩。
不须睁眼,她已能想象他眉间的怒意。待得马蹄声渐稳,落云方才长舒一口气,拱手道:“君上恕罪。”
颜云玦瞥一眼她,冷冷开口:“若不是要在日落前赶去赵府,我才不管你会不会被发现。”
落云虽已猜到几分,仍忍不住问刨根问道:“这和我们去赵府有何关系?”
“若被她发现车里头有女子,少不得盘根问底。从出身到喜好,从相识到关系。如此纠缠,如何在日落前赶到赵府?”
落云试探道:“谢大小姐对君上有意?”
颜云玦面上没什么表情,冷冷道:“怎么说?”
“若无此心,车里有陌生女子,顶多是惊讶调侃一番,又怎会如此刨根问底?”
颜云玦不动声色地捏起一块糕点,慢悠悠地道:“她性子如此。认定之物,容不得旁人染指。我和她不过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罢了。”
落云盯着他拿着糕点的手:“君上不是不喜甜食?”
他咀嚼的动作停滞,冷笑道:“你倒懂得偷听。都听见什么?”
落云那问题刚问出口,她就巴不得把话撤回,撕碎了扔回肚子里去。此时被颜云玦一问,她更是紧张,不敢去看他,只含糊道:“其实也没听到些什么。”
颜云玦靠在车厢上,双手环胸地睨她:“你许是坦荡惯了,撒谎的本事还不太熟练。”
既被他识破,落云倒也不好再顾左右而言他,实话实说:“大概都听到了,还请君上责罚。”
“责什么罚,又不是叫你发现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难道不该责她偷听墙角吗?
自出西街口,马车便畅通无阻地跑起来。南城的街道宽阔平坦,几乎见不到路边叫卖摆摊的小贩。虽有庄重肃穆的威严感,但却少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没过多久,马车便稳当地停在赵府侧门。
颜云玦见车外四下无人,才道:“我不方便露面,就不带你进去了。需要福笙陪你吗?”
福笙一脸不耐烦地带她进府的画面闪进落云脑子里,她立即拒绝这个提议。
颜云玦看她一手提着满当当的点心,一手又得杵着拐,只能担忧地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别走太快。”
落云应下,摸到侧门口,不多时便有丫鬟从内出来。赵思果然有所安排,颜云玦也安心下来。
颜云玦在车里头吃着点心,福笙在车外头百无聊赖地玩着马鞭。
福笙边甩着马鞭,边问颜云玦:“君上,此次前去祁鸣山,路途遥远,又恐危难重重,真要冒着如此风险陪她去吗?”
“当然。”颜云玦细细品着绿豆糕,清甜在舌尖化开。
“若君上觉得愧对落云,遣其他人陪她走一遭就好了,何必亲自去?”
颜云玦不答反问:“冥固之毒查得如何?”
话题转变之快,福笙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答道:“此毒凶险又罕见,毒发之后,中毒之人便无法动弹,但意识尚在。只恕福笙无能,至今未查明来历。”
颜云玦并没有怪罪福笙的意思,只是道:“虽是稀有罕见,调查不易,但一旦有所眉目,要追查下去便更容易,头绪也更清晰明朗。”
“确实如此。君上为何突然问这个?”
颜云玦咬碎糕点,仿佛咀嚼仇敌。
他低垂着眼,语调是压抑不住的愤懑:“当年大火之前,府中上下皆中此毒。正因如此,才无人生还。祁鸣山巫年精于用毒,或许知晓端倪。”
福笙点头道:“君上深思熟虑,福笙确不能及。那是否需要多带些人马,以备不时之需?”
“你的‘多些人马’,是何方人马?”颜云玦看着手里头的点心反问道,“难不成,你在外头还有人?”
福笙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下暗藏的质问震得心惊,忙拱手道:“福笙万万不敢。高官豢养死士乃是死罪,福笙既为君上近侍,又怎可背着君上做这等事?”
“那你的‘多些人马’,所谓何人?”
“小的是说,咱可以花些银子,雇些护卫来。”
“不可。”颜云玦一口便回绝这个提议,“外头雇来的人来路不明,隐患极大。”
福笙很为难:“那……就我们三个去吗?”
“我自然会向圣上禀明,允他分我几个暗卫。但我尚在考虑,要不要带平儿去。”
颜云玦故作思索,戏谑的眼神看着车头方向:“你说落云一个姑娘家的,眼睛又看不清楚,总得有个人来照顾她日常起居吧。”
福笙果然急起来,立马反驳他道:“君上,不可!此次路途或有凶险,若落云无法自救,能护住她就不错了,再多加平儿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拖油瓶,怕是难得周全。”
“那谁去照顾落云的日常起居,替她引路呢?”颜云玦靠在车壁上,甚是为难的样子,“总不能让本君去做这些事儿吧?”
福笙算是听出来了,这就是颜云玦给他下的套。可他除了心甘情愿跳进去,再无别的选择。
他只能认命地道:“这些小事儿不劳君上费心,福笙去做,保管把落云照顾得稳稳贴贴的。”
“既如此,那确实没有把平儿带去的必要了,就让她在墨城里好生照料府内事宜吧。”
想象着福笙吃瘪的表情,颜云玦目的达成,心情甚好地后靠在车壁上。
但福笙却突然开口,称还有一事不解。
“君上贵为封君,为人臣子,既禁养死士,为何把落云姑娘讨了来?她的身份若被人知晓,难不保日后会落人口实。”
颜云玦嘴角的喜悦飞走了。
“我又没有让她去杀人的打算。”
“可罗辅相知晓她曾是刺客,若他把这事儿捅了出去,又该如何呢?”
颜云玦拍掉手上的点心屑,甚是严肃道:“若他觊觎权位,就得把落云的身份烂肚子里。他对功名权利之欲甚大,这种自毁前程的事他没必要干。”
“福笙只是觉得,落云姑娘这身份,多少是个隐患。”福笙走到窗边,隔着帘子低声道,“若她永远目疾,不就……”
这话他故意没说完,只屏气等着颜云玦的反应。
果不其然,颜云玦掀开车帘布,在他脑袋上就是一个爆击:“报复我呢?”
那可不?谁让他刚刚用平儿要挟他的?福笙一吐舌头,脚底抹油便溜到马车前头,离颜云玦远远的。
正说着,颜云玦便看到落云在赵府丫鬟的搀扶下走出赵府。
天边才刚刚染上一抹金,怎么出来得这么快?
丫鬟刚把落云送到马车旁,落云未及回头道谢,福笙便殷勤上前搀扶,倒叫落云诧异。
还没等落云坐稳,颜云玦便问:“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
“君上不能在日落后抵达赵府,自然也不能在日落后离开赵府。”落云弯着腰蜷在马车车厢里,向颜云玦拱手弯身道,“君上允我来见思思姑娘,落云十分感……”
话音未落,马车骤停,落云猝不及防向后仰去。
幸好颜云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胸口的衣襟。
落云怔怔地看着自己胸口上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又抬眼看着面前看不清楚的人影,惊诧也就一瞬,转念一想他也是好心,便当无事发生,恢复正常神情。
而颜云玦的手因为用力拉着落云不让她倒下去而青筋暴起,额头上也因为尴尬和难为情而青筋暴起。
他朝车外低吼道:“福笙!”
声音虽不大,言语里的怒意却把福笙吓得一哆嗦。
颜云玦便迅速收回抓在落云衣襟上的手,先拽过她的胳膊把她扶正了,再把她按到席垫上坐好,整个过程都撇过头,没敢去看她一眼。
“君上。”福笙自知理亏,没等颜云玦问,便开口道,“路边突然窜出来一只猫,马有点受惊,才……”
颜云玦没出声,福笙又急忙道:“是福笙大意,君上可有受伤?”
“没有。”
“落云姑娘可有受伤?”
颜云玦瞟了一眼落云,她正抿着嘴,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听福笙问起,她才淡淡答道:“无事。”
“那我启程了?”车厢里头没传来任何声音,福笙这才一甩马鞭,马车继续在道上行驶起来。
马车虽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可福笙还在疑惑。
君上在府外和府内,完全是两个人。在外人眼里,他是不拘小节、潇洒不羁的浪荡封君。但褪去伪装,在府内和他们相处的君上,却总是淡淡的样子,喜怒不形于色。
今日如此大的反应,着实少见。
车厢内沉寂如水,颜云玦却似被万千情绪缠绕。
他偷眼瞥向落云,见她眉心紧蹙,那双因目疾而常显朦胧的眸子此刻竟透着锐利寒光,看起来是被冒犯了,这可怎么办?
她理衣襟的动作慢悠悠的,和她平时风风火火的作风大相径庭。她万一觉得自己是个趁人之危的色狼,这可怎么办?
她放在席垫上的手握成拳头了,心里必定是火冒三丈,可是却又碍着身份无处宣泄,她指定委屈得很,这可怎么办?
她抬起眼睛看自己了,肯定要斥责他一番了。罢了罢了,这事儿本来就是自己做得不稳妥,任她骂什么他也不还嘴。可如果她不敢骂出来,委屈憋在心里憋出病,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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