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倒没再扭捏,一脚便踏进房门。
如芳楼的房间,内饰果然与众不同。轻薄飘逸的粉色帘帐被轻风吹起,似是满布房间,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暖色光晕中,朦朦胧胧,随风和香一起撩拨人心。
房里虽不如楼下那么香气逼人,但隐约还是能闻到袅袅花香。落云循着味道寻去,果然在窗台上找到燃着的熏香。俯身细嗅,确认无异常后,转身却见颜云玦正手足无措地在门后摸索。
落云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抱着手侧头问道:“家主,您是头一回来这地方住宿?”
这话颜云玦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索性不回话,无头苍蝇一般闷头满房找门闩。
“家主,别找了。”
颜云玦不想显得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只继续嘴硬道:“他们把门闩放哪里了,这么难找。”
落云摇头,无奈地笑:“家主找门闩,倒不如找找这房里,有没有姑娘‘无意间’落下的帕子吧。”
“怎么说?”
颜云玦虽满腹疑问,但还是很听话地找起了帕子来。果然在床角,找到一方被被衾盖住的纱帕。
落云替他倒杯茶:“此地自有规矩。”
颜云玦皱着眉头,把找到的手帕递给落云,顺手便接过她倒的茶水:“什么?”
“门口挂帕,谢绝打扰;门口无帕,候佳人至。”
落云小心翼翼地将手帕卡在门缝里,又搬一把椅子放在门后:“家主若是不放心,如此便稳妥了。就算有人闯入,椅子一倒,我们也能知道。”
“没想到这地方竟还有这种规矩,是我见识浅薄了。”颜云玦见落云动作娴熟,门清路熟,不禁奇道,“你怎知这些?”
“随那人来时知晓的。”落云回头,却立在门口,俨然守卫姿态,“可君上怎不知这些?”
颜云玦不解:“此话何意?”
话刚问出口,颜云玦便明了落云为何会如此问。想是从旁人处,多少也听闻过他这些年的“浪荡”行径。
他轻笑,非常自然地便在厅内躺椅上落座,斜靠其上。就这一个动作,落云竟看出同平日严肃正经不同的颜云玦来。
“跟你就无甚好支吾隐瞒的了。”颜云玦闭眼休憩,却是笑道,“常来不假,但所为非此等事,故从未过夜。”
光影重合,落云恍然,明白为何在罗府那晚与他初见之时,会觉他面熟。
她替青楼女子跑腿买糕点时,遇见过颜云玦。
彼时的他,也是如此斜靠在躺椅上,佳人在侧,饮酒乐哉。面对误闯进来的她,只斜睨一眼,冷漠淡然,再无其他反应。
那日的情景竟在她眼前浮现,清晰到时光回溯,似是她从未有过眼疾。
心骤然一空,眼底水汽蒸腾。面对这样的颜云玦,她只觉陌生。
陌生之余,又觉自己可悲。
这些,赵思明明早与她说过。
隔壁似有不寻常的动静,颜云玦猛然睁眼,想起隔壁的福笙:“福笙那小子也不知这些,那岂不是……”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到隔壁房传来福笙惊恐的哀叫声。
“姑娘,姑娘且慢!别进来,别进来……你衣服穿好!”
“公子若不喜奴家,尽管说,奴家帮您寻别的姐妹来?”
福笙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我都说了我不要姑娘,怎么还帮我找啊!我我我可是有心上人的!”
娇滴滴的声音倒是丝毫不犯怵:“哦哟,来这儿的爷们儿,哪个不是家里有娇妻美妾的?”
落云叹口气,压制住方才翻涌的感情,将抵门的圆凳挪开。颜云玦尚未来得及阻拦,她已推门而出。
只见廊上三四位女子正围着福笙的房门,为首的那个已经半只脚踏了进去。
“几位姐姐,这两间房都有人啦。”落云也掐着娇滴滴的声音,扭捏作态道,“这两间房的爷们儿是一起的,我才伺候好这儿的,还没来得及过来呢。”
姑娘们上下打量着面前冒出的女子,看她面生,穿着朴素又干练,怎么看都不像是如芳楼的姑娘,抱着手警惕道:“你这小丫头打哪儿来的?怎没见过你?”
“新来的。”落云媚眼弯弯,笑起来颇有风情,故作惊讶道,“姐姐们莫不是要抢客?”
“嘁,我们才不干这种事呢。”姑娘们嗤笑一声,一甩帕子扭身便走。
“落云,救命恩人啊。”
福笙声音还发着颤,脸色煞白,显然是被过分热情的姑娘们吓得不轻。
落云收了那装模作样的媚态,恢复平常清冷模样,才转身对福笙道:“你在房里仔细寻寻,有没有姑娘留下的帕子,把它系在门上,便不会有人打扰。”
“这是什么道理?”福笙一脸茫然。
“这里的规矩罢了,照做便是。”
回到房中,落云无视颜云玦投来的玩味目光,径直把椅子原样放在门后道:“家主歇息吧,我在躺椅上将就就好。”
颜云玦知晓自己犟不过她,便从床上搬了层褥子,替她铺在躺椅上,道:“倒不知你也有这么风情万种的一面。”
落云压着情绪道:“不过是以前替罗那个谁办事的时候学的。”
“办事?”颜云玦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干净,“什么差事需要学这个?”
他原以为她只是随行护卫,此刻却如坠冰窟,落云这话让他不由得往更坏的方面想。
不待她回答,颜云玦一个箭步迫近她,半急半怒道:“他怎么能让你做这个!”
“怎么不能让我做这个?”落云这才抬头看他,直对上他的目光,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样子,“我不过是个近侍,他让我往东,我便断不可往西,岂需我的同意?”
“可你那天在罗府,不就忤逆他,没有动手伤赵思吗?”
“那不一样。”
落云扭扭肩,甩下颜云玦因激动而扶上她肩头的手:“当时他盛怒之下要伤思思,我知他冷静后必会后悔。况且当日我诺思思定不伤她,便没有食言的道理。二者相结合,我才能、也才敢小小地坚持自己的底线罢了。”
“所以清白之身于你来说,并非底线?”
“正是。”落云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家主怕是忘了,我在成为那人身旁的暗卫时,身上便已满布羞辱之印。若我对清白之身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仍看得像命一般重要,此刻哪还能在这儿?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颜云玦喉结滚动,心如刀绞。
她这话倒也没错。她何罪之有,又何必非得因着卑贱小人的畜生行为,而折磨伤害自己。
“更何况,我也只是扮扮样子,事成便走,哪轮得到他们做接下去的事儿。在他人手下谋生,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哪敢奢求完全的自由?”
颜云玦声音已是沙哑:“所以,你才如此渴求自由?哪怕我治不好你的眼疾,你也要走?”
“正是。”落云点头,“正如家主所说,你知我过往,故知我品性,落云相信您能理解。”
“自然。”
颜云玦闭眼,似是有一个个拳头砸在他心上,砸得他生疼。
“所以你在我手下做事,也是实属无奈?”
落云对上他的眼睛,眼底毫无波澜。沉默,便是她此刻的回答。
颜云玦低垂眼眸,不敢去应她的目光。
他也不知自己在失落个什么劲儿。
若那日竹林无意碰面,不去疑心她会走漏风声,不曾处心积虑将她要来共处一室监视,她此刻也不会在他身旁。她还会是罗回翎身边勤勤恳恳、言听计从,而没有伤病之忧的近侍。
他和罗回翎,于她而言又有何区别?不过都是需要她卖命的主子罢了。
哪怕落云视物不清,她此刻也能感受到颜云玦满身的无奈和低落,忙道:“家主放心,一仆不侍二主,落云如今在您手下做事,自是会竭心尽力。”
“哪怕是违心之事?”
落云不知他为何总在纠结自己愿不愿意,也不愿再继续这个讨论,便岔开话题道:“家主安排我们连夜赶路,为的就是混淆出城时辰,以防被贼人盯上。一路马车颠簸,想来家主也没休息好,还是快去歇息吧。”
她的抗拒如此明显。颜云玦也很识趣地结束话题,转身走到床边,替她抱来被子:“你也早点睡。我若是睡得不老实,弄醒我就是。”
“是。”落云点头应道。
颜云玦素来不认床,此时却在如芳楼的软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家主为何还未入睡?”落云的声音幽幽响起。
颜云玦惊讶道:“你怎么也醒着?”
落云坐起身子,自然不会说是因为他翻来覆去的动静,只道:“我昨夜小憩了一阵,此刻还不困。”
“躺椅不舒服吧?”颜云玦也坐起身子,披衣起身,“你来床上休息,我反正是睡不着了。”
“不可,不可。”落云忙站起来,想要拦住他,却发现根本拦不住。他动作极快,此时已来到她跟前。
“你是要自己过去,还是我抱你过去?”
“我能不能不过去?”落云欲哭无泪,“哪有主子睡椅子下人睡床的道理。”
“不能。”颜云玦抬起胳膊,不甚为意地抖抖袖子,“那就恕颜某冒犯了。”
他作势要抱,吓得落云一个闪身窜到床边,猛地一躺道:“家主歇息吧。”
良久,躺椅那边毫无动静。她复又坐起来,问道:“家主可是有心事?”
“算是有吧……”
可这心事怕是不能同你说。颜云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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