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为她定制的华服被总管小心翼翼地捧出,在光下熠熠生辉,细腻的布料光是肉眼便能探知一二,甚至还有淡淡的花香钻进鼻子,盘旋上升,把落云的脑袋熏了个迷糊。
果不其然又是粉色。她本能性地叹了口气。
回到自己阴冷的房间,落云坐在桌前,猛吹一口气都吹不掉胭脂膏粉上覆着的灰,还得用布帕再擦擦。
许久未做这些女子家抹脂弄粉的精细活儿,手必定是会生疏的,还得多练练。比如就方才,擅长舞刀弄剑的她,差点就把簪子当成暗器,往自己脑门戳。
日光被渐渐染上金黄色,落云才好不容易拾掇好。
铜镜里的女子媚眼迷人,红唇夺目,头上的发髻虽称不上多精致,却也流露出几分繁复温柔。
落云和镜子里的自己四目相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竟有几分陌生,像是不属于她。
像是一切都不属于她。
翌日清晨,罗府静谧被一阵清脆步摇声打破。
落云烦躁地把手上叮当作响的镯子兜好,敲门道:“赵小姐,落云求见。”
赵思兴冲冲地开门,却在看到眼前人的那一瞬间呆愣住,一时之间无法动弹,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认识的落云吗?
换装如换人,现在亭亭站在她面前的落云,任谁都看不出是位功夫高强、冷若冰霜的女刺客。
粉色罗裙垂坠在身旁,勾勒出常年锻炼的、异于普通女子的健美曲线。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身后,温婉娇俏,般般入画。加上她本就生得清冷好看,如今妆容加持,媚眼红唇,更显风情动人,竟比那些深闺千金还要动人三分。
赵思脸上的惊诧不难看出,这表情落云一路上过来,确实见到不少。她无奈地扁扁嘴道:“辅相的命令罢了。”
赵思侧身让落云进入屋内,一张小嘴大张着,目光仍然停留在落云这令人惊艳的装扮上,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落云姑娘底子甚好,如何打扮都各有风情。”
“赵小姐说笑了,落云就是一介粗俗之人,只是面上装装样子罢了,终究不比饱读诗书的闺阁小姐来得有气质。”
交谈间,赵思感觉落云今日看自己的眼神不太一样,像在看着位教书育人的私塾老师一般。
聪明如她,一下便知晓面前人的心思。
赵思手撑在桌上打量着落云,道:“落云姑娘,我教你如何装得更像大家闺秀,你帮我一个小忙,如何?”
闻言,落云的脸色霎时间变得严肃起来,眉头下沉,又恢复那副不近人情的冰冷样:“赵小姐需要我帮什么忙?”
“我知你今日举止打扮因何如此。”赵思把下巴搁在桌子上,叹了口气,“是为了过几日辛府的庆宴,对吧?”
赵思日常不迈出房门一步,落云不知道这消息是怎么传进她耳中的。
见她没吱声,赵思挺起脊背正坐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如今下落不明,我家哥哥和爹爹必是心急如焚。但辛家贪墨官银之事却还见不得光,他们必得去辛家,否则易见端倪。这一喜一悲的,万一……”
赵思深吸一口气,而后这股气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缓缓吐出。
“万一真起了冲突,我家人全是文官,如何都比不过辛家满家武士有优势,更何况那还是辛府自家的地盘。”
瞥一眼落云,见她没什么反应,赵思复又低头继续道:“那日罗辅相的话,我是听进去了的。若我家人因我识人不清而受到伤害,那我真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染上哭腔。
“我也知落云姑娘身不由己。思思只求若真争执起来,还望落云姑娘帮忙拜托罗辅相,从中调和。思思只望保家人们平安。”
赵思猛然起身,双膝一弯就要给落云跪下磕头。落云吓得不轻,眼疾手快拦了下来:“赵小姐,使不得。”
手背上滴着几滴冰凉,落云也不免触动。
“我答应你,我尽力。”落云把她架到椅子上坐好,“这事也不是你的错。”
落云眼眸低垂,话语里是压不住的苦涩:“如今的世道,女子的命,怎是我们能轻易掌握的。落云虽不谙情事,但也知情到深处难自控,更何况你本就无错,赵御史必定不会忍心责怪你的。”
听落云如此宽慰自己,赵思的委屈更是止不住。她把脑袋埋在自己手掌里,不住小声啜泣着。
哭意渐止,她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水,故作笑意地道:“真是抱歉,思思失态了,容我稍作休整可好?”
落云点头,转身掩门而出,让她尽情发泄。赵思抽泣的哭声,从未及关闭的门缝里溜出来,钻进耳中。
也是一个无法掌控自己人生的可怜女子罢了。亲友和睦、家境富庶如赵思,也有这般无能为力,直叹命运捉弄的时候。难道这世间,女子生来就是为他人做棋子的命吗?
落云心头触痛,五味杂陈,鼻尖涌上酸楚,眼眶也有些湿润。
房门再度开启之时,赵思面上已是无事发生过的轻松样,只一双红眼微微肿着。
她一扫阴霾,亲切地上前挽着落云的手道:“落云姑娘,来吧,今日的课开始啦。”
落云边界分明,不喜与人肢体接触,总显得她待人疏离淡漠。可赵思此举又带着几分真挚亲近之意,她不好挣脱,只得任由她拉着自己入座,被按在铜镜前。
“精心”化的妆容被赵思从头到尾改了个遍。研究完妆容,便开始研究身态。
“落云姑娘呀,您可不是去砍人的,动作放温柔些可好?”
“走路的时候上半身别动,肩膀别晃悠晃悠的!”
落云甩甩千斤重的肩膀,咬牙道:“肩膀不晃悠怎么走路?”
赵思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猜小姐们走路为啥要双臂叠着走?”
饶是习武多年、体力过人,落云这会儿也瘫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散了架般,朝赵思摆手:“今天就到这吧,明儿再练。”
“行吧,依你的。”赵思替她倒水喝,打趣她道,“有这么累吗?连你都能累成这样?”
落云顺手便接过赵思倒的水一饮而尽:“大小姐真不是一般人能当。你平日这么活着,不累的吗?”
“累。”
赵思完全把落云当成自己人,也一掀裙子,岔开腿坐下,俨然一副非淑女做派。
“但从小便被这么规诫着,说是女子就应该这般行事,只有这样才配称作大家闺秀,否则便有辱家风。”
赵思嗤笑道:“但女子除却这般拘束行事以外,还有很多种不受拘束的活法。若因我□□坐,或是迈步同男人一般大,就能给我的家族蒙羞,那我们家族的荣光未免也太轻浮了。”
落云见她如此姿态,心底涌上一股钦佩和欣赏。她打过交道的名门女子不算少数,但如赵思这般通透者,确实无二。
暮色渐沉,门口传来小厮招呼用餐的声音。落云早就饥肠辘辘,如蒙大赦般起身告辞,飞一般地奔出去。
落云甩着酸痛的四肢,大咧咧地在椅子上坐下。看见对面丫鬟投过来的奇异眼光,才把腿并拢,腰杆挺直,柔情似水地和她对视。
可落云天生洒脱不羁,哪耐得住这般束缚?不过片刻,她的身子便又松垮下来。
她只求辛府办宴的日子早点儿到,好让她从这“地狱修行”中解脱出来。千金小姐不好当,她是没这福气命。
日子就在落云的叫苦不迭中匆匆流逝,终于捱到辛府宴。
落云换上那条有着华丽绣纹的粉色纱裙,又细细地梳洗打扮。临走前还去赵思屋里经她最后审查,连每一缕头发丝都被安排妥当后,便在马车旁候着罗回翎。
紫棠色直袍随风飘动,罗回翎手持竹骨扇缓步而来,边扇边笑着打量她:“你这番打扮起来,确实有些女人家该有的贤淑模样。”
没等落云回应,罗回翎便凑近笑着看她道:“我为你定做的这身衣裳,你可喜欢?”
落云低头端详自己身上的粉色罗裙,摇摇头。
“为何?”罗回翎眉尾上挑,声音透着一丝诧异,“这可是近日最受墨城小姐们喜爱的款式。”
落云闻言也一挑眉,目光移到别处,语气平静:“落云本就大字不识几个,肚中无墨又见识不多,自然比不上小姐们的品味。”
但罗回翎不听,仍是摇着扇子,看着落云的眼神像是在欣赏自己书房里收藏的字画:“反正我觉得这身甚好。”
争执无义,落云不再多说,摆出一副人肉扶架的态势:“公子请上车。”
没成想,一扇子拍在她的手臂上,罗回翎责怪道:“你今日是我小妾,哪家小妾会干这等下人才会做的事儿?”
此话一出,落云突然间不知该如何行事,只干干立在原地。
罗回翎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先一步踏着便梯登上马车,回身伸手道:“云云,上来吧。”
她肚子里的午饭差点白吃。
强忍不适,落云一手抓着裙摆,一手拉住罗回翎的手腕登上马车。
还未坐稳,他又开口:“坐那么远作甚?”
落云扁扁嘴,又朝他挪近一些,终是未碰到,却被罗回翎捞进怀里。
落云骗不了人,她的身体亦然。落云堪堪控制住拿拳头往他脸上挥的本能,僵着身子咬牙低声道:“公子?”
“叫什么公子?今日你在外头得叫我夫君。”罗回翎丝毫不在意她的不满,只吩咐车夫行车。
落云活了这十多年,虽然未曾尝过男女心思的萌动,但她莫名不愿在此事上做出让步。“夫君”在她心里,称得上是男女之间里最私密、最亲昵的称呼,她实在叫不出口,不管演几次她都叫不出口。
最后还是罗回翎松了口:“罢了,你还是叫辅相吧。”
不及一炷香功夫,马车便已停下。
二人刚下马车,罗回翎的手臂就伸过来,甚是贴心地替她整理裙衫,落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喷在自己耳边的湿热感。
有必要演到这么令人牙酸的程度吗?落云下意识后退,四下张望,只求没人看到这一幕。
没想到还真有人。这人或多或少能称得上是“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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