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云玦望着落云脸上那抹掩不住的鄙夷神色,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句话从他一个男子的嘴里说出来,的确十分让人误会。
尽管确实有不少女子想跟着他。
但落云跟她们不一样。
颜云玦急切地摆手,毫无沉稳可言:“不是你想的那种。我恰好也缺位隐蔽的近侍,福笙那小子,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是个练家子,有时候带他出去反而会坏事。不如你来我府上伴我左右,护我平安,如何?”
落云想起那日城郊树林,他与刺客打斗时的矫健身姿,又猛然想起在那之前他翻滚逃命的狼狈样子。两幅模样相对比,属实滑稽。
敢情这封君,还得装柔弱。
落云勉强忍住笑意,佯装正经,点头道:“既如此,烦请君上向罗辅相开口要人。”
“自然,我亲自登门,绝不让你为难。”
颜云玦见她笑意盎然,知道她定是在回想自己的狼狈模样。虽觉尴尬,却也不恼,反倒有些无奈——怎的就被她撞见那时的自己?
颜云玦也笑着摇摇头,端起放在案上的碗,摸着温热不烫手,便递给她:“把这药喝了,除湿驱寒的。”
落云接过碗,本性使然,顺手把汤药放到鼻前仔细地嗅了嗅——多年在刀尖上讨生活,她对任何不明之物都充满警惕。
这一举动落在颜云玦眼中,却是**裸的不信任。
见她如此防备自己,颜云玦的心里突然升起一团无名火,烧得他心烦。
“我现在把你毒死,对我可没好处!”
颜云玦猛地一甩衣袖,转头便大步离开房间。没来得及束起的头发跟不上他的脚步,在空中堪堪飘着。
落云郁闷,不知他气个什么劲。
她出身卑微,不管是小伤还是大病,扛一扛就过去了。这五味杂陈的药,哪是她能有福消受的?
落云复又低头嗅着碗中的药,浓郁的药味登时占领她的感官,熏得她晕头转向。
碗三过嘴而不入。直到第四次,落云才下定决心,端起碗大口灌药。
厚重苦涩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无论干咽几次,都不能把苦味压下去。辛辣味儿直击天灵盖,把她的魂都击飞到九霄云外去。
好看的五官全团在一起,落云只顾着吐舌,不住骂道:“个鬼什子,苦死老娘了。”
刚踏进门的颜云玦,就瞧见落云坐在床上,清秀的圆脸皱皱巴巴,口中还骂着粗鄙之语。
但听见这般难登大雅之堂的粗话,他也不甚在意,只觉得有趣。能在她那张冷漠淡薄的脸上,挖掘到除去怀疑和防备以外的其他情绪,就很有趣。
落云被苦得魂魄飞天,双眼紧闭,妄图通过隔绝视觉,达到隔绝味觉的效果。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睁眼,便见嘴边带笑的颜云玦站在门口,旁边跟着一位郎中打扮的大爷。她脸上的表情被瞬间定格,吐出的舌头也没来得及伸回去,场面一度尴尬无比。
怎么就被他看到自己这幅丢人样了?
落云勉强用舌头卷了一丝冰凉的空气进嘴,面上又挂上平淡如水的样子,却没注意飘忽的眼神,早已把她内心汹涌的窘迫出卖了。
“您……怎的又回来了?”
颜云玦忍着嘴角的笑,耐心解释道:“我只是去请大夫再来给你把把脉。”
看着面前低垂着脑袋,耳根子红透了的她,颜云玦之前因她的怀疑而恶化的心情,突然间就明朗开来,竟消散得一干二净。
不管是之前的气愤,还是现在的愉悦,对他来说都无迹可寻,来得不讲道理。
直到大夫在一旁咳嗽示意,颜云玦才回过神来,把大夫迎上前诊治。
颜云玦顺着大夫诊脉的动作低头看去,这才注意到她腕上的疤痕。看起来有些年岁,已是淡淡的浅棕色。
她过着刀尖饮血的生活,受过外伤必然是家常便饭。他的眉不自觉蹙起,不由想知道她之前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姑娘目前暂无大碍,只是受着惊吓,再加未愈之旧疾,问题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调理一段时间。”
没等落云回话,大夫叹口气,自顾自地继续道:“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落了如此多伤病呢。”
落云眼底闪过一丝悲凉,她收回手,衣袖遮挡住腕上的疤痕,双臂相叠躬身道:“多谢大夫。”
谢你为我诊疗,谢你对我怜惜。
送走大夫,颜云玦复又回屋,替她熄灭烛灯。
他的嗓音在黑暗中掷地有声:“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随我去找罗辅相。”
门被轻轻地关上,落云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即使躺在温软的床上,她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入睡。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不过是无意落水,怎的明日就要成为颜府的人了。颜云玦此番将她要过来定另有所图,但她却想不明白为何。
论杀人之用,他贵为封君,已是手握兵权的重臣。若无二心,又怎会做招养他人麾下死士这般引火上身的事。
论样貌品性,她自是不比大家闺秀来得温婉贴心。他云玦君相貌堂堂,有权有势,何苦没有心仪的优秀女子。
若是要借她牵制罗回翎,那是实在太抬举她了。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刺客,能对罗回翎造成什么威胁?
更何况她又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虽不喜罗回翎行事遮掩造作,却也不会去做违心之事。
这点颜云玦该是知晓的。
落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是想不明白。
兴许是药效作用,亦或是未完全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她就着窗外树叶在风中作响的声音,竟也在这陌生的床上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落云在日光中醒过来,桌上不知何时放了件新衣。
她走过去细看,先入眼的是原先自己随身带着的短匕。打造一把趁手的防身之物绝非易事,这柄短匕废了她不少的时间,和银子。原以为丢失了,没想到失而复得,她甚是惊喜。
还有一些她的随身物品,一同整整齐齐摆放在墨绿衣裙上。这墨绿色她喜欢,比粉色喜欢。
还有一块新的素帕,干干净净的。落云捻起素帕细细端详,似是和那日颜云玦送她的一样。
门口传来丫鬟的声音,甚是清脆:“落云姑娘可醒了?”
落云应声,清晨暖阳便自门缝间越钻越多。
她定睛一看,这不是昨天被自己拿住脖颈,差点要了小命的丫鬟吗?堂堂封君,府上是只有这一个丫鬟吗!她怕是见都不想再见到自己呢!
但小丫鬟面色平静,瞧上去并未有任何不满。她没注意到落云看她的愧疚眼神,只温柔地道:“君上等着呢,平儿得赶紧替姑娘梳洗了。”
“别别别。”
落云拦在她走向盆架的去路上,平儿停下脚步,眼中满是为难:“君上嘱咐我要好生伺候您的。”
落云诧异,这云玦君竟还派了个小丫鬟来伺候自己?她何德何能啊?
“落云也不过是个卑下之人,怎能让人伺候我呢。这是要折寿的。”
她见平儿仍是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样子,便道:“你先去和君上复命,我动作很快的,随后就到。”
平儿却笑了,嘴边两个小小的可爱酒窝露出来:“落云姑娘初来颜府,人生地不熟,要找不到路的,平儿怎么能先走呢?”
“说的也是……那你稍等,我马上就好。”
未等平儿出门,落云便迅速地套上那件墨绿罗裙,又打湿帕子,在脸上不甚温柔地随便搓了几圈,一把抓起盘中的物品,便同平儿一起往前厅去。
匆忙之下,她没注意到,这条墨绿罗裙十分合身。
落云想象中的封君府邸,该是豪华气派,从门口走到后院要一炷香时间的那种。
但颜府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大,甚至也称不上华丽。不兴繁复设计,只朴素从简,却也有别样风味。院内兴木,树荫萌动,偶闻鸟鸣,生动而朝气。
没走多久,落云便跟着平儿来到正厅。颜云玦坐在位上,捧着杯茶细细品着。
抱拳弯腰,行礼过后,颜云玦点头应她:“府里都已经用过早饭,现在没什么吃食了。你且吃点糕点,垫垫肚子吧。”
落云这才注意到桌上有一盘制作精美的糕点。造型看上去十分眼熟,像是香糕坊的。余光见平儿也歪着头,面露疑惑。
就这一会儿的迟疑,像是触了颜云玦的霉头。他放下手中的茶,动作虽不大,但碰撞到桌上的声音“当啷”一声,惹人注目。
他开口,语气多少有些恼:“怎么,现在还怕我下毒不成?”
“落云不敢,只是受宠若惊罢了。”
她忙伸手,拈起一块糕点便送进嘴里,只堪堪嚼了两三口便囫囵吞下。
颜云玦的嘴仍然紧抿着。落云察觉到他的不悦,心想这新主子也有点不好伺候。得早点摸清楚他的脾性,往后日子能好过一些。
颜府大门一开,便是熙熙攘攘的主街,他们的马车被堵得慢悠悠地行。
墨城的显赫家族多居住在南城的官道附近,宅院广博,更显人烟稀少。令落云颇感意外的是,这位位高权重的云玦君上,并未选择在官道上安家。
马车缓缓前行,落云坐在车辕上,望着繁华的街景,心中泛起久违的闲适之感。上一次不带任何目的漫游在街头,她已记不起来是何时了。往日每回出府,必有任务,行色匆匆,速战速决,顾不上街边的锅气氤氲。
闻着街头巷尾或香或郁的气味随风飘来,她难得地放松下来,双腿悬在马车外,不自觉地跟着马蹄声晃动。
马车在拥堵的街道上行了好一会儿,转个弯,才至宽阔的南城主街。人烟稀少,马便开始撒开腿脚跑,不稍片刻便抵达罗府。
落云很自觉地跳下马车,习惯性弯腰伸手,充当人肉扶手,欲扶着颜云玦下车。
他却拍下她挡路的手臂,皱着眉头冷冷道:“我自己会下。”
落云碰了一脸灰,尴尬地收回手。
一行人尚未出声,罗府门童便急急迎上前,朝他们行了一礼:“罗辅相还未下朝,烦请君上移步内堂稍候。”
看来罗回翎对他们的到来早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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