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淳化三年,初夏时节,汴京城内。
穿城而过的河道,御街两岸店铺林立,客舍繁多,街道上商贩与行人络绎不绝,胡同小巷口到处都是摇着乌篷船卖小食,吴侬软语唱小曲儿的船娘。
五岁的云初柠早起随祖父撇了随从丫鬟,一起出门赏美人看山水,沿街遇上挑着担子叫卖的货郎,这会儿这正满目好奇,撅着屁股瞪大眼儿研究货郎琳琅满目的担子。
卖货的货郎络腮胡须,身着一身短打,挑着担子,上面挂着的货物层层叠叠,包罗万象,胭脂脂粉、各色珠花、生活用品,糖果如芝麻糖、鸟笼、风车、泥人、不倒翁、大花脸面具,全都是儿郎小女娃们欢喜的小玩具。
“小娘子,挑中什么开口讲,伯伯给你便宜几钱如何?”
眼前的小娘子粉面脸蛋,乌溜溜水葡萄眼眸,穿一身纱稠小襦裙,生得粉雕玉啄,一看就不是普通市井小门小户家的小娘子。
这档买卖有油水哦。
卖货货郎笑如狐狸,特意瞧了边上的云家老爷子一眼,他常年挑着货游走在汴京城,城里七七八八的人家他都认得。
这云家老爷子可不是一般人,出身乱世,年少家贫,穷得要饿死了,跑去参军,跟着太宗皇帝当个养马小倌,奇就奇在,云老爷子机遇好,居然在千军万马中救了当今官家一命。
后来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数年后官家继位,云家老爷子本有机会跟着当大官,没想到云老爷子急流勇退,只任了个从六品的员外郎闲职,官家大赞云老爷子忠君爱国,实乃众臣楷模,特赐了一所大宅子跟好些金银给云家。
云老爷子为人精明强干,膝一儿一养女,儿子云谦,养女名唤瑶娘,儿媳妇是汴京城赫赫有名的乔大娘子。
乔大娘子娘家是扬州巨贾,家中生意做得极大,单是陪嫁就有十万贯钱,更别说还有数不清的田产铺子。
眼前这位小娘子应当就是乔大娘子所出。
货郎思绪万千,想着怎么也不能得罪云家小娘子,云老爷子摸摸留了多年的美髯,笑呵呵道,“无妨,阿柠喜欢什么祖父都可买得。”
云初柠肉嘟嘟的小脸蛋一点,对着货郎笑眯眯开口:“伯伯,我要一个拨浪鼓,一个画眉鸟笼子,还要两串糖葫芦,总共几钱?”
货郎心算极快,几乎是脱口而出,“拨浪鼓三文,画眉鸟笼子五分,糖葫芦两串十文,共十八文,小娘子给你便宜一文如何?”
云初柠脸蛋一顿,心下暗道这货郎着实不实诚,汴京其他货郎糖葫芦只卖三文一根,偏他什么都比别家贵。
做生意如此,莫不是哄她是不识人间烟火的小娘子?
于是,矮矮胖胖的云初柠一本正经跟货郎开始讨价还价,好家伙,别看这小娘子小,还起价来倒是头头是道。
半晌后,货郎摸摸额上的虚汗,挑着扁担溜得飞快。
云初柠心满意足啃着糖葫芦,牵着祖父温热生了老茧的手回家。
“阿柠吃慢些,吃完咱们好回家。”
“祖父也吃。”
“祖父上了年纪,牙口不行喽。”
“祖父一点也不老,祖父老当益壮,以后还要大展宏图,大杀四方呢。”
云老爷子被孙女妙语连珠,逗得哈哈大笑,连眼角的细纹都舒展了起来。
端午节临近,夏初的阳光已经有些毒辣了,再加上今天的天异常闷热。
汴京正午的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烟火气满满。
虽然天气闷热,但是为了家中的生计,普通老百姓们都会顶着**的阳光出来赚钱糊口。
云家宅子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城东翰林巷,翰林巷顾名思义,周围居住的大都是文官清流,云家宅子因是官家所赐,其他人不敢乱嚼舌根,云家三代居住在此过得很是安乐。
云家宅子占地足有七八亩,抄手游廊,下接水榭,一座座院落俱都绿竹浓绿,屋檐飞翘。
后花园里各色花卉争相绽放,云谦一家三口住的春雪堂专门修了乘凉的小亭子,丫鬟婆子守在亭前,小亭子里面凉风习习,正院有六间上房,中间是待客的厅堂,沿着院中的石子路走一段还有两间抱夏跟下人住的后厢房,院中栽了两棵硕大的金桂树,树上新长了碧绿叶子,挡住了浓烈的阳光,落下斑驳晃荡的树影。
云谦白日在群牧司?任职,乔氏在家搭理铺子看账本,还要跟婆母云老夫人一起为要出嫁的小姑子瑶娘准备嫁妆,一早起来忙到团团转。
云家花厅的门柱窗柩油光发亮,窗台上摆着几盆时兴花卉,花厅正中是一张雕刻精致的罗汉床和成套的黄花梨木家具。
乔氏看完账本一面搀扶着婆母的胳膊往里走,一面吩咐下人把给小姑子陪嫁的行李箱笼安置妥当。
夏日炎热,云老夫人最是怕热,乔氏让家中丫鬟捧了两碗冰镇浇牛乳的乳酪过来,云老夫人吃了口,果然精神一振,暑气全消。
云老夫人上了年纪不过分贪凉,只吃了几口就放下,嘴里念叨着一早出门未归的云老爷子跟小孙女。
“如今天热,这老头子也不知道心疼我阿柠,把我孙女生生带出去晒日头。”
云老夫人一辈子过得舒心,到了五十出头的年纪依然头发乌亮,骂起云老爷子来依旧掷地有声。
乔氏出身商贾,自小跟着父亲打算盘看账本,长袖善舞早把婆母的性子摸透,摇着团扇掩住笑道,“母亲别急,父亲自是有数的,刚厨房新做了几道果子点心,母亲何不尝尝?”
云老夫人喜好美食,一听有新鲜点心,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家中女使端上来几个描花碟子来,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糕点果子。
等云初柠撒欢儿的小羊羔一样跟祖父往家走,祖孙俩在回家路上就遇上了刚从衙门乘牛车回来的云谦。
云谦身高八尺,人如其名,生得温润如玉,芝兰玉树,当年乔氏待字闺中一眼就看中了丰神俊秀的郎君,二人一番波折这才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
“爹爹。”
云初柠举着鸟笼子扑过去,云谦笑着抚抚女儿头上的小包包,冲云老爷子了礼,“父亲。”
“别整日父亲长父亲短的,看看阿柠挑的画眉鸟笼子,是不是别有一番意境?”
云老爷子只嘴上严厉,面对长子时眼眸里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一看就是位满腔慈爱的老父亲。
云初柠笑嘻嘻牵着祖父跟爹爹的手,上了自家牛车,摇摇晃晃往家走。
牛车还没进翰林巷,云初柠到底年纪小,啃完手中甜甜的糖葫芦,顿时睡意上涌,抱着画眉鸟笼子歪在父亲怀里睡得香甜。
不多时,牛车驶入翰林巷,云宅角门大开,府里看门小厮赶紧上前,云老爷子先下车,云谦抱着昏昏欲睡的闺女在后
云家父子进了门,乔氏陪着婆母过来迎接,远远就瞧见自家官人怀里抱着的胖丫头。
睡梦中的云初柠小脸绯红,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抱着画眉鸟笼子还有刚买回来的点心果子,乔氏身边的女使轻轻拽了两下都没拽出来,反而让某胖丫头抱得更紧了。
在场众人皆是会心一笑,乔氏见状好笑不已,“好了,听画,把小娘子抱下去吧。”
身边的女使应了声,上前把熟睡的云初柠轻轻抱走。
云家二老回了主院,云谦夫妇则忙中偷闲,悠闲在家中花园踱步散心。
宋朝水路交通发达。每日漕运水路经汴河驶入汴梁城船只络绎不绝,如今夏日炎热,后厨来报,家中新采购了两筐新鲜荔枝,乔氏一听就立马带着云谦回去享用,这一日春雪堂丫鬟婆子都得了荔枝吃,个个乐得眉开眼笑。
春雪堂竹影婆娑,清凉舒适,花厅中乔氏一身色绫牡丹海棠花纱裙,乌黑发髻斜斜戴了一朵白玉玉簪,素白手指拈了一颗荔枝,也没耽误将手中的账本翻得飞快。
“京郊那边,胡大郎两口子去了金陵,胡老汉老两口跟二儿子小女儿留在乡下,胡家二郎稳重踏实,乡下的水田鱼塘果园交给胡家二儿子照看,每年的盈利年末派人对账即可,对了,家中新开的甜水铺子明日去看一下……”
乔氏讲起家中产业来顾盼神飞,云谦这位二十四孝官人,一面含笑倾听,一面剥了一颗洁白晶莹的荔枝送过去,“好,府中诸事都听娘子的。”
乔氏含了剥皮荔枝,清甜汁水顿时在口中蔓延开来,一双杏眸潋滟,夫妻说了会不足为外人知的知心话,话题又扯到闺女的教育问题上来。
本朝士人普遍重视子女教育,汴京城中有些底蕴的士族,家中皆有族学,聘请族师教授经史,同时也会请教习嬷嬷琴棋书画等技艺,所谓三公九卿满门读书郎,云家自然不在其列。
乔氏想让闺女去念城中女学,云谦笑道不用,他另有安排。
乔氏升起好奇心,“什么安排?”
云谦迎着妻子的视线,唇角的弧度加深,“娘子想知晓,不若先亲我一下。”
乔氏暗暗呸了声,对着云谦翻了几个白眼,表示不想搭理某厚颜无耻之人,云谦眸中笑意不变,好整以暇坐下来,继续给娘子剥荔枝。
就在夫妻俩争趣逗嘴的时候,隔壁临窗黄花梨小榻上睡梦中的云初柠做了个梦。
梦中夜幕深深,细雨绵绵不休,汴京城的楼阁都被笼罩在雨中,路上行人们油纸伞、蓑衣来来去去,青石台淅淅沥沥,只见前方马蹄声踏破了细雨中的宁静,马上的人带着斗笠,黑巾围面,只露出眼睛,后面跟着一队身穿黑色锦衣的禁军,腰配长刀,气势凛凛,凶神恶煞。
往日清净的翰林巷风雨飘摇,云家角门前悬挂的一对红纱笼灯随风摇晃。氤氲暗色顺着房廊蔓延,四处喷涌而至。
为首的面白无须的内侍声音尖锐透着冰冷,“奉官家口谕,云家昔年攀附秦王赵廷美,图谋不轨,今查抄家产充公,全家流放崖州,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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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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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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