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不值几个钱,不过是我一点心意,你们且收下罢。”老伯高声说着,随即转身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宋娇娘起身,把老伯的话悄声告诉父女俩。林芝心头一紧,借着呼喊‘老伯’的功夫四下张望,很快便瞥见远处一道熟悉身影——正是昨日上前搭话的婆子。
不过这回她并非孤身一人,而是被一名穿着豆粉褙子,荷叶绿百褶裙的娘子扶着,往旁边的巷子去了。
“爹,娘,那边——”
林森夫妇顺着女儿指的方向望去,脸色微变:“是昨天那婆子!”
三人来不及多想,赶忙追到巷口,正好听见里面传来的闷响声。
林森赶忙让妻女去喊巡街官卒过来,自己则抄起巷边的铲子,探头往里一瞧,顿时愣住:“哎?”
母女俩见林森反应不对,赶忙上前查看,只见那穿着豆粉配荷叶绿衣裙的娘子正将婆子面朝下摁在地上,用绳索紧紧捆住她的双手。
听到身后的呼声,那娘子警惕地转过身来,露出三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林芝杏眼圆睁:“哎!?”
林森夫妇更是脑袋嗡的一声,张口结舌:“谢,谢,谢娘子!?”
往日装束打扮干练的谢娘子,今日穿着这一身衣裳,梳着时兴发髻,头顶斜插着花瓶簪,瞧着像是一位富家的姐儿,故而林家三口从背影竟是完全没有认出来。
谢娘子见着林芝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你们怎么在这里?”
“芝姐儿瞧见了这婆子,我们又看到您扶着婆子进了巷子。”宋娇娘正解释的时候,巷子深处传来阵阵脚步声。
林芝一家紧张地看向前方,很快便见着吕三等人推着几个捆成粽子一般的人从巷子深处出来:“谢姐,抓到人了!这帮人车里还藏着绳索布带,定然就是那帮人拐子……哎?林大哥,宋娘子?还有林小娘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林森不得已,只好从头再解释一遍,末了道:“刚刚有位老伯告诉我们,说是有人在跟踪我们一家,想来应当就是这婆子……”
“不是她。”谢娘子打断林森的话,蹙眉道。吕三也敛了神色,面上多了三分慎重:“我们刚刚遇见这婆子时,她正想对别的娘子下手。”
林芝下意识屏住呼吸:那跟踪自家人的是谁!?
正想着,巷口传来响动。
正当几人抬眸望去,便见一名穿着寻常布衣的闲汉滚了进来,一头撞在墙上,抱着脑袋唉唉痛呼。
众人尚未回过神,沈砚便出现在巷口,不疾不徐地往里走,抬脚踢了踢呼痛的闲汉:“跟踪你们的人是他。”
顿了顿,沈砚道:“我刚打算过来接应,便见这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外头。”
“我本以为是同伙,听你们说话才明白,这人是冲你们来的。”
林森闻言,上前揪住闲汉头发将他拉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脸庞:“你是谁?为何跟踪我们?”
闲汉龇牙咧嘴:“误会,都是误会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昨日冯记馒头铺那,我就排在队伍里。”
林森眼神狐疑,并不说话。
闲汉赶忙往下说道:“是商街的张员外让我来的,只要小娘子肯把冯记馒头铺的方子拿出来,他愿意出三百贯的价!”
谢娘子等人听得莫名其妙,林森和宋娇娘则表情古怪,没忍住撇了撇嘴。
闲汉见着两人表情变化,又补充道:“您几位要是对价格不满意,张员外说了咱们还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一谈。”
林森和宋娇娘齐齐看向林芝,而林芝环顾四周一圈人,缓缓道:“还请你回禀张员外,我与冯娘子已签下契书,不必再谈。”
这话一出,谢娘子与沈砚等人顿时目瞪口呆。谢娘子张口结舌:“等等?芝姐儿,芝姐儿你不傻?”
经过这几日的接触,加上今日一行人的表现,已确定商队诸人为官吏差役的林芝抿嘴一笑:“对不起谢姐姐,瞒了您这些日子。”
吕三等人更是看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头晕——这边咱们瞒着官吏衙役身份,那边芝姐儿竟然也是在装疯卖傻?
“小娘子,价格还能再谈。”闲汉尚不死心,意图插话。可他刚开口便对上冷厉目光,吓得脖子一缩,蹑手蹑脚往外走。
不过沈砚未让他离开的意思,示意吕三将其也一起捆上,准备稍后带回衙门问话。
巷子里,谢娘子先是震惊,而后又绽放笑容。她抬手轻轻落在林芝头顶:“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没病,真是太好了!”
林芝鼻子一酸:“嗯。”
林森环顾四周,他是有意说说情况,不过在这里叽里呱啦解释也不是事儿吧?
半响,他还是开口提醒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不如咱们先把这帮拐子送到官府去?”
众人齐齐点头,赶忙将人押送到官府去,晚些时候他们才重新聚在客店内,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分外尴尬。
得知林芝并未疯傻的陶应策兄弟也出现在众人面前,好奇地加入讨论之中。
待林芝大体说了来龙去脉,沈砚也起身拱手:“是我冒昧提亲,让林小娘子不安至今。”
“不不不,我们该谢您才是。”林芝眨了眨眼睛,笑道:“若不是您出手相助,恐怕我们未必能顺利离开席府,说不得还要多生波澜。”
林芝是真心的——若来的不是沈砚,而是本地闲汉,或是沈砚表现出不同寻常的身份,他们一家能否离开知州府都将是一个未知数。
稍稍想象一下罢,若对方是太平州本地人,她们又怎能离开太平州远赴汴京,彻底逃离席知州的势力范围。
再想想若是三姑娘所指之人是个贪财好色,游手好闲之徒,恐怕他会喜不胜喜地将人迎进门,霸占林芝的嫁妆,甚至逼迫林芝日日夜夜做针线活供养自己。
前身之所以绝望自尽,不就是想到了无数惨淡结局吗?这世道的女人,大多活得艰难。
宋娇娘听出女儿的未尽之语,不免红了眼眶。她连连点头:“芝姐儿说的是,沈郎啊,该我们谢你才是!”
林森也附和着点了点头,若非往最坏处想过,他们夫妇何至于暗中商议,若是碰到那等下三滥便要提前下手,设法保住女儿。
三人的轮番感谢让沈砚很是不习惯,耳根泛起淡淡的红晕。他吃了一口茶,又放下茶盏道:“不,三位,三位说得太过了,我只是,只是想着这般的主家不太像话而已。”
他没把自己原本的打算说出来,觉得那样说了一来显得自己彰显自己的能耐,二来也显得不尊重林小娘子。
林芝定定看着他片刻,抿唇一笑:“您果然是好人。”
饶是沈砚从未对林家三口人说过往后的安排,但见车队上下对自家的厚待,也知道其中必有沈砚交代过的缘故。
能为素不相识的人做到这份上,可谓是雪中送炭,林芝扪心自问都不觉得自个儿能做到这等程度。
沈砚打小就没被人直球夸过几次,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回应,半响才干巴巴地挤出三个字:“没什么。”
林森见沈郎手足无措,笑眯眯地转移话题:“既然大家都有共识,那就好,另外婚事——”
林森其实觉得沈砚人品贵重,是选婿的上好人选。只是沈砚应当是官吏,而自己一家是连宅地都无的平头百姓,若是借着恩情厚着脸皮搭上去,说不得各自存了怨怼,终是遗憾收场。
故而林森遗憾归遗憾,还是按照几人原定的想法开口:“回头我把聘礼送还给砚哥儿您,另外关于这几天的车马费和后头乘船的费用……”
沈砚摇摇头:“这些就算了罢,您一家三口到了汴京也要落脚置办住处,到时候有的是用钱的地方。”
林森连连摇头:“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哪里能白占你们便宜?再说你们乃是官差,外出开销都得入公中,中间有了差错,岂不是教你们为难。”
沈砚见他执意,便不再推拒。
众人正言笑间,门外传来急促敲门声。吕三脸色难看地进来:“陶官人,沈官人,府衙那边已审讯过了,那四人承认拐骗妇人,只说是要带去自家私窑,拒不认杀人越货的事!”
沈砚和陶应策的神色骤变。
谢娘子也变了脸色:“怎么会?”
林芝几人在旁听着,方才知道商队诸人回程刚刚得到一伙匪徒的消息,据说这帮匪徒沿着水道作案,下手极为狠辣,失踪者中成年男性多被杀害,女眷孩童则下落不明,故而怀疑他们有贩卖女子孩童的门路。
在得知林芝一家曾遭遇疑似人贩子,并提供的画像以后,商队诸人今日便盯上婆子,并在她下手之际将人抓捕归案。
原以为能顺藤摸瓜,谁知却是寻错了人!
正当几人急着要赶往衙门时,林芝忽然开口:“这样说的话……不如查查刚刚跟踪我们的闲汉。”
“他不是来传话的吗?”
“若是单纯帮忙传话的话,为何要跟踪一路?”林芝反问道。
林森悚然一惊,登时沉默。
当老伯将这事告诉他们时,那人应当已跟踪他们一段地方,偏偏这人未上前与自家搭话,而是一路尾随,似乎是要找到他们的下榻之所。
先前那闲汉说明情况时,林森夫妇并无多大感受,此时却觉得毛骨悚然。
林芝往下说道:“现在想来,对方的话术也有些奇怪。毕竟咱们已签下契书,他们想要我们违约将方子卖给他们,总应该说一说这位张员外的身份与能力,来打消咱们的顾虑,可他只说是‘商街张员外’,加之愿意出资三百贯,再无别的说明。”
当下,百姓们素来将富人称为员外,大体便是后世老板的意思。可这家有百贯者能称为员外,家有千贯万贯者也被称为员外。
林芝越说越是笃定:“另外还有那三百贯,他像是知道冯娘子与咱们的交易金额,故意说出一个略高,又不过度夸张的数字,却不想其实这等情况下,单纯提高价格对我们根本没有吸引力。”
“做生意的人,应该都知道吧?怎会一开始便将自己的价格告诉传话的,这么漫不经心的来成交一笔生意?要么对方并不打算做这笔生意,要么便是这一开始便是谎言。”
沈砚抬步往外而去:“刚刚因那人跟踪林小娘子一家,故而我将此人也一并送到衙门。”
陶应策闻言,扬声道:“骑马去!谢姐,你带吕三几个去渡口,找借口扣下所有船只,不允许任何船只离开渡口!”
若是这闲汉真是匪徒的同伙,此刻怕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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