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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不能在等下去了!”

山阳居雍宫内,嫪毐拢着袖袍在大殿内踱步,周遭的侍从宫奴都战战兢兢地跪伏在青砖地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惊动暴怒的主人。

这位长信侯原本只是吕相献给赵太后的男宠,以宦官身份入宫,原本只是得太后喜欢,但在华阳太后和夏太后相继离世,王上又无正妻,赵太后掌管后宫一应事物后,他越发得赵太后信任宠爱,以至于受封长信侯,封山阳,建毐国。前些年,赵太后生病,有太史卜人建言太后常居的甘泉宫于太后不利,才导致太后病魔入体久久不愈。所以太后从属于咸阳宫群的甘泉宫内搬离,来到这原理京畿的居雍宫内常住,已经很久没有回咸阳了、

但经常侍奉的宫人疾医都知道——甚至整个雍城都知道,太后当时是因为发现自己已经怀了长信侯的孩子,为掩人耳目才不得不寻接口搬离咸阳。

毕竟要是让城中的旧贵们知道她竟然怀了旁人的孩子,就算是王上因孝道不会太过追究,那些老臣们都能逼她堕胎。

其实此时女子寡居带着孩子改嫁,或是招婿都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实际上若是女子守寡才会引来旁人侧目,但太后毕竟和平常女子不同。她作为先王正妻,王上之母,即使召集男宠也不会引人议论,可生下孩子就大大不同了,不论这个孩子是与何人所生,都会影响王上的颜面,更不要说嫪毐竟然鬼迷心窍的觉得,只要是太后的孩子就能继承王位,想要借赵太后之手让自己的孩子夺权。

而且,赵太后手中还掌控着原本应该属于皇后的护卫部队,这些皇后卫尉有千人,常居咸阳宫,听从后宫之主的调遣,在没有皇后的当下,自然是听从太后的,再加上毐国的部队,里应外合下若是伏杀秦王并非痴心妄想。

当今秦王无嫡子,到时候,有赵太后做背书,联合吕相,以秦王之弟的名义登基,他就可以掌控朝政了!

“原本,原本......”嬴秦江山,近在咫尺。

但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国师?

那容氏次子是国师?

嫪毐咬紧牙关,唇齿间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咯吱声,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内回荡,不远处跪着的宫奴忍不住的颤抖,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一个女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哎呀,要本宫说是君侯思虑过重,上次去咸阳,君侯不是还说那不过是个小贵族的次子,只是擅于文书,并无任何奇异之处吗?”

一名着深色直裾的贵妇从纱帐中走出,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眉目极其美丽景致,一头乌发都在脑后绾成垂云髻,又用玉笄固定住,除去平日常带的金质步摇外,并无其他多余的装饰,绛色的直裾边缘用金线绣制,袖口和领口都是以蟠龙纹装饰。腰带下是成双的两组玉杂配,岫岩玉制的玉璜用金缕穿起来,玉璧上是浮雕而成的云纹,只要一走动就会作响。

贵妇挥了挥衣袖,示意跪在周边的宫奴都退出去,自己则走到嫪毐的身旁,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安抚道,“雍城被本宫和君侯经营的犹如铁桶,上次君侯回咸阳试探王上,不是也知道了王上并不知道本宫还生了两个孩子吗?只要本宫在,君侯只要经营雍城,终有一天能有与咸阳抗衡的能力。”

“太后还有所不知吧?”嫪毐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调整自己因为生气而狰狞的面容,扯出一个虚伪的微笑说道,“有宫人传信回来,最近王上封了个什么国师,说是有通天之能,可庇佑大秦万年。那宫人还说,那容氏子不仅能呼风唤雨,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变出了巨大的冶炼厂!”

“那也不一定是真的吧?”赵姬并没有被这个消息冲昏头脑,实际上她早就得到了线报,现在过来便是为了安慰嫪毐,“容氏自古便有观天象之能,若是呼风唤雨,不过是提前判断天象变化,再做出恰当的行动罢了。若是凭空变出房屋建筑,那也是提前在无人处造好,再等到有地动时装神弄鬼的展露出来,不就是所谓‘神力’了?”

“只要王上想,这种谎言还是能轻易蒙骗人的......”

赵姬话音未落,嫪毐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惊惧的话一样,转身抓住她的肩膀,瞪大了双眼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太后的意思是,是王上指示?”

赵姬因为肩膀被捏疼而皱了皱眉头,嫪毐连忙松手,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为她捏肩,“太后怎知道这是王上所为?”

“不是阿政,又有何人能在咸阳城下瞒过吕不韦?”

“更何况,那容氏子不是吕不韦举荐的吗?说不准就是吕不韦和阿政合作,装神弄鬼呢!”虽然赵姬早已与吕不韦断了联系,但她尚算了解那个老狐狸,如果不是他和嬴政联手,就算是如今的嫪毐恐怕都不能在咸阳城有什么动静。

“太后所言极是。”嫪毐隐藏下心里的焦虑,顺着赵姬的话说着,按摩肩膀的手也顺着衣领慢慢向下滑去,引得赵姬轻笑了几声,嘟囔着,“你着狂徒,还在大殿上呢!”但也没有制止他,而是顺势倒在了嫪毐怀中。

一时间,大殿内云声沐雨。

几个时辰后,终于从赵姬那里脱身的嫪毐马不停蹄的回到自己的书房,喝退所有服侍的人,独自一人在书房的案几前踱步。赵姬的分析也不无道理,可问题是,如果吕不韦和秦王合作演了这出,岂不是说明秦王已经知道自己有反心。

嫪毐在脑子里细细回忆了一下两个月前去咸阳时,吕不韦的态度和嬴政的反应,越发觉得嬴政已经知道了他的筹谋。

“这样下去不行。”

嫪毐咬紧牙关,低声说着。秦法严峻,即使他现在收手也不过是落个全尸,倒不如奋力一搏。不过若是不能先下手为强,一击即中的话,长安君便是他的前车之鉴。

他急躁的书房内转了几圈,又看眼前的案几不顺眼,顺脚直接将其踹翻,‘哐当’一声,案几连带着上面摆放的竹简笔墨等一应事物应声倒地,散在四周。

嫪毐盯着地上散落的东西,忽然想到了什么,咧开嘴笑了出来。

......

咸阳城外。

晨曦笼罩着大地,早起的农人已经起床工作。妇人从水缸中汲水后,从瓢里倒了一半在木盆中,又用盖子将水缸盖上。盆里水并不多,只有浅浅的一个底,她熟练的将盆子斜放,这样原本浅的无法用手舀起的水就聚集在了一起。

妇人简单用手沾着水洗漱后,没有将水倒掉,而是放在那里等下一个人接着用,自己则去院子里收拾晾了一夜的衣服。

他们这里距离最近的河流需要走将近三里的下坡路,打井也很困难,所以每家每户都有水缸或是水窖,因为汲水不易所以每家每户用水都很节俭,家中洗漱几乎只用这一盆水,用完的浑浊水也会喂猪。

“阿木,我昨日炕了几个胡饼,你今天带着去吧?”女人听到身后传来洗漱的声音,回头看向自己早起的长子。

名叫阿木的青年晃了晃脑袋,清醒了一下,说道,“隔壁伍叔不是说那边管饭吗?不用带了吧,小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留给她吃吧!”

“哎呀,她和我有吃的。”女人将收下来的衣服抱在怀里,往屋子里走去,便边走边劝道,“说是管饭,估摸着也不过是粟或是豆,难克化,还不一定管饱的发,你拿着也能在路上吃,剩下的带给你爹。”

她絮絮叨叨的将新洗好的衣服收进包裹里,又从火塘里掏出草木灰里的豆饼以及火塘上炕的米饼,用包裹包好,细心的放在几件衣服中间,然后转身走到房屋深处,从房梁上取下一个竹篮,犹豫了一下,从里面精挑细选了一条肉干,取了出来。

“娘,你这是干什么?”阿木见女人半天没有从屋子里走出来,有些不放心的也走进来,就看到女人取出的肉干。

女人瞪了他一眼,“干什么?你和你爹现在都要在那个什么炼铁的地方上工,离得又远,要是里面工头不好相与怎么办?要是管事的为难怎么办?”

说着又叹了口气,“你爹走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托人送东西也显得不好,你听娘的,这次去,在管事那记名的时候,多说些好话,娘给你把肉干带上,你分一分,到时候拿给管事的,让他别分你去做城旦......”

“娘——”

阿木皱着眉头,“伍叔不是说了吗?这此去是中央的贵人在那监工,那些管事肯定不敢做什么的,就算我拿去了他们肯定也不敢收。”

“你这孩子,懂什么?”女人拜了拜手,“娘在战场上都还知道多拿几个人头送给伍长呢!不然早死在前线了,就算是管事的不敢收,你切碎点,到时候和你爹吃一些,再分点给其他帮工的,人家日后自然多照顾你些。”

阿木撇了撇嘴,到底没说什么了。

秦国的女人也需要服徭役,阿木的母亲早年因为家中男丁不足,也入伍上阵,颇为勇武,只不过这些年身上多有伤痛,不能干重活了,好在阿木长大,算个劳力。她可是知道徭役的地方若是被分了重活,那可是会没命的,女人可不想一趟徭役下来,好好的大小伙子被磨去半条命。

收拾好东西,阿木又和刚刚睡醒的妹妹打了招呼,这才推开院子的木门,邻居家和他一般大的青年早已等着他了。

两人和母亲分别告别后,便相伴往里正那里走。他们要长时间的离开本里,需要得到里正的同意,拿到同行的木牌才行。

“听说若是去别的城,还得要验传呢!”邻家叫申的青年是个活泼性子,摇晃着自己的包袱边走边说。

“莫着急,等明年入伍的时候,乡老会统一给咱们写的。”阿木不慌不忙的说着,“我更好奇那个冶炼厂是什么情况。”这毕竟关系到现在的生活。

申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又左右看了看,确定路上没人后,才轻声说道,“我听我爹说,那可了不得呢!”申的父亲是附近几个里唯一识字的人,去了那个冶炼厂后偶尔会让人捎信回来,申和他娘也粗识几个字,不用旁人帮忙就能读懂,所以知道的也比别人多。

“那可不是作坊,是巨大的厂子,里面有什么可以倾斜的炉子,灶火烧的都不是咱们平时用的木头,也不是煤,说是什么‘焦炭’,那火温度可高里,人不靠近都能化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阿木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显然不想听这些,“我是问,有没有过于辛苦的活?我可不想因为去的晚了,被拉去做城但。我娘说了,城但可要人命呢!”

“哦,这到不用担心。”申撇了撇嘴,相当看不起阿木的关注点,“都是些冶铁的活计,就是建也是伐竹架水车,和造城比起来轻松的不是一星半点。”

“但是我可听说了,那负责的贵人不知是什么毛病,还要去徭役们识字,每晚发饭的时候都抽查,你可得上心些,不然到时候没饭吃。”

“我家八代贫农,家里甚至连个刀笔吏都没出过一个,识字干什么?”阿木哼了一声,但转念一想,“你说,要是识字了,日后去军队是不是能谋个好位置?”

申笑了出来,“那可不,不过人家也得看你识多少字。”

“平日你爹也只能简单教咱们几个字,这次不知道人家认真教不……”阿木想到日后服役的事情,才上了点心,“算了,到那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哎,你家给你说象了吗?隔壁里的姑娘可都嫁人了……”

年轻的小伙子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两人就这样走走聊聊的,差不多两天就到了招工的冶炼厂。

“彩——”

还未靠近,申和阿木就听到了一阵喝彩声,随即火光冲天。两人在附近的路上已经和其他工匠汇合,看着目光呆滞的两个青年,一旁已经做了许久工的中年人哈哈大笑的解释,“那是在烧焦炭,现在就被吓到,一会钢水出炉的时候你们可怎么办啊?”

末了说的急了,还咳嗽了几声。

申向阿木使了个眼色,阿木连忙将背着的水壶掏出来,恭敬的递给中年匠人,“我俩年轻,又没什么见识,在这还要您多关照呢。”

中年人既然开口,便没有想藏私,乐呵呵的喝了口水,砸吧砸吧嘴介绍起基本情况。

这边新来的工人在打探情况,而最初的那一批则紧张的围在高炉旁,死死盯着出料口。距离容安变出钢铁冶炼厂已经过去一个月,一切工序也都渐渐步入正轨,今天则是第一批钢水出炉的日子。

原先甚至会被巨大锅炉吓到的匠人们,经过培训和学习已经掌握了使用它的方法,虽然尚且不通原理,但照葫芦画瓢都做得很好。

“起,起,慢着——”

少府监站在转炉旁高声指挥着,而数十名工人们则推着巨大木制转盘的粗壮把手,缓慢的挪动自己的脚步,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节奏,直到听见少府监大声喊道,“倒!”

所有人立刻一起用力,巨大转盘连带着数十个齿轮和滑轮组成的机械装置开始运转,高温进入空气遇冷立刻凝成水珠,瞬间就让整个屋子充斥着弄弄白雾,但头顶上的通风窗立刻又将着些水蒸气排除。

在确定温度稳定后,少府监难掩激动的跑向高炉另一头的出料口,三五个匠人正掐着时间,用巨大的铁钩子钩住锅炉出料口的把手,有工头喊着口号,“一二三,开!”几人同时发力,将出料口的挡板扯开,刹那间明亮的橙红色钢水从炉中流出,顺着坡道灌进早已准备好的模具中。

少府监死死的盯着这些流动的金属,即使眼睛已经被晃的生疼也不愿移开视线。

周围的铁匠们连忙围上去,将冷却好的模具取下来检查品质。少府监也拿了一个细看,末了还在地上磕了磕,听着钢锭和地面接触发出的清脆声音,他激动的双手颤抖。

他是从铁矿入炉开始便上手冶炼的,直到成品出炉,每一步他都亲自操作,唯恐有哪里疏漏,可这钢水出炉时还是让他止不住的颤抖。

不到三个时辰,进三十吨的成品钢。

简直不敢想象!

“容先生,不,容国师呢?国师呢?”从恍惚中反应过来的少府监连忙高声喊着,他原本也不大相信容安有什么通天之能,可如今眼前的一切也容不得他不信了。

而容安此时,却不在冶炼厂中。

在等待铁矿石和其他需要的材料从各地运来的这段时间,他带着工人们对周边的环境做了一些休整。

首先是路面,因为工厂地处荒凉所以周边的道路并不通畅,那些铁矿石,石英砂等冶炼的原材料很难通过寻常的方式送进来,而人力运输又太过缓慢,所以在整备期间,容安便规划了附近空闲的土地,让工人依照进出所需,清除杂草,夯实土地,又建了牲畜休息的棚屋。

本来他还想顺手再搭些屋子供工人们居住,但被跟着监工的官吏们集体拦下了。秦法规定,每人都有户籍登记造册,不能随意在外居住,一般这种需要长时间在外,则会统一安排匠人们在附近乡里临时落户登记,容安想要自己建居所,是触犯秦法的。

其实容安也清楚,但看到大家来回奔波,便想着总要尝试一下,既然众人反对也就作罢,只再搭了几个棚子堆放建筑材料。

无法为大家提供住所,容安便起了别的心思。

为了方便工作,他和少府的木匠们一起设计制作了独轮车,这种小车灵巧轻便,单人就可以操作,几乎在造出来的当天就被工人们熟练掌握。

实际上,这里因为这里事先并非村里乡镇,所以除了那个拔地而起的巨大工厂外,几乎所有配套设施都要从头开始修建,巨大多数建材都由嬴政直接批准,从附近的乡县运送过来,很多工序也都是从精磨泥土,烧制窑砖开始的。

此时要使泥沙石块变得精细,只能通过人力敲击来实现。但这样的工作效率实在低下,所以当容安看到工人们用大锤破碎坚硬的土块后,便命张寻来石块,也不需要其他人帮忙,容安只是用手在上面轻轻一划,便将两个形状并不规整的石块平分为二,在张苍惊叹的目光中,又双手合十,两个石块应声变成规整的石板。

容安将两个修整好的石板叠放在一起,上面的石板平整,下面的石板则刻有凹槽,两相交叠便形成了磨盘状,但这任然不够。他又找来木材制成踏板,与两块石板连接,当人踩踏踏板时,身体的重力会向下施加压力,而压力则会传递给石墨,使其开始转动。

而随着踩踏的节奏和力度不断的增加,石磨转动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而石磨在转动的过程当中会不断的和填充的物品接触,摩擦力会将这些石磨中间的事物磨碎,只要重复多次就可将其变成细小的粉末。

虽然比起犹如神造物的冶炼高炉来讲,这些小东西只能算作平常,却非常的有效。而且由于踏追是通过人体的力量来驱动的,不需要烧柴或畜力,因此广受匠人们的欢迎,甚至有工头大着胆子来找容安,请教如何制造踏碓,以便日后回乡的时候也能在乡里推广使用。

容安自无不可。

因为有了踏碓,匠人们不到三日,便垒起了可以烧制耐火砖和陶制管道的炉窑。容安先前答应的饭食和工钱也按时发放给了工人们,甚至还对率先掌握简单算术的,能计算体积的工匠们多发了精盐,以示嘉奖。

在钱货的鼓励下,工人们更是热情高涨,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所需管道便预埋联通完毕,在做了预先的灌水试验,确认密封性后,容安还指挥着大家将多余的管道和排放热气的出口连通,在管道尽头盖了一个简易的屋子,用来提供热水,方便匠人们洗澡。

因为用废热烧水并不需要添置燃料,所以只要水可以供得上,那么这里便能不间断的提供开水,不论是引用或是洗漱都很方便。

至于这里的用水,则是容安和少府一起设计建造的新汲水系统在供给。

虽然少府的匠人们原先没有打算让容安插手。

此时人们使用的提水工具名叫辘轳,这是用杠杆和轮轴原理所组成的一种起重机,曾经是为深井汲水而发明出来的,但现在已经广泛的用于提水灌田。

早在决定在此地开工时,少府便已经命人于附近水源架筑辘轳。但随着所需工人越来越多,这几个辘轳也不足以供应匠人们饮水,更何况,待到开工时,工厂也需要大量的冷却水,所以在工人们陆续到达后,少府的匠人们也不得不承认那几个辘辘根本不够用,少府监也不得不询问容安是否有更好的办法。

容安并没有在意少府匠人们原先不服输的小心思,在听闻用水困难后便将这个差事揽了下来。

虽然前世容安的世界和今生不同,但文明的底色却相差不大,发展的方向也近乎一致,所以即使没有那些穿越者带来的蒸汽科技,容安也能为此时的人们提供些许帮助。

容安在考察了附近的水文条件后,发现附近的河流湍急,正适合架构水转筒车。

这是一种以水流作动力可以取水灌田的工具。虽然在容安的世界,它常被用于灌溉农田,但既然可以取水,那么也能解此时的燃眉之急。

正巧咸阳城附近有成片竹海,材料也不必从其他地方运输,所以容安很快就绘制出水钻筒车的图纸,交由工人们制作。

这种筒车的水轮直立于河边水中,轮周斜装有若干竹筒,这些竹筒起到了叶轮的作用。它们不仅承受水的冲力,使轮周旋转。当转过一定角度后,原先浸在水中的竹筒则会离开水面,被提升至轮顶部。

因为竹筒所在的外环半径大于桶口所在的内环,又由于两者为同心圆,所以在低处时,竹筒盛水,在高处时,竹筒泄水。水车利用水流推动主轮,而轮周的竹筒依次入水,舀满在转到顶部时倾泻而出。

只要在水车下方,接以木槽引流,便可不间断的从河中汲水,无需人力。如此往复,循环提水。

当然,筒车本身的效率很低,单次盛水不如人力控制的辘轳,但水转筒车无需任何人力畜力供给动力,所以也可不间断的供水供能。

在容安前世,凡间没有广泛应用蒸汽动能时,这种水车是乡间常见的事物,后来也被高耸入云的蒸汽工厂所替代了。

在解决了所有问题后,铁矿石也按时按量的送到了这里。今日清晨,容安盯着工匠们将铁矿石投入炉中,燃料燃烧到一定温度,确认无误后,便将一切交给少府监,自己则带着张仓离开了工厂。

如今已经入秋,咸阳乡野的风光与他来时并不相同。如今北边多种冬麦,粮食早在酷暑时已经收完,所以虽是秋收时节,但地里也只剩麦秸和一些豆苗。

可徐徐凉意带着果蔬的香气,并不让人觉得荒芜。

容安笑着对张苍说道,“天气渐渐转凉了,冶炼厂有锅炉,若是入冬后还是不能将周边修整好,就让工人们留在这边过个暖冬吧。”

“那就需要建一个新里了。”张苍自然的接话,“只是不知县令能否同意。”

容安温和的点点头,“等这批钢出炉后,王上自然会下令在周边建立新里的,到时候说不定会划分新县。”

嬴政也许对改善普通民众生活没什么兴趣,但他一定在乎优质钢材的产出效率,这些已经被培训好的工人们自然不能随意放回,留下来专职冶炼自然要建立新的聚居区。

“但这会影响京畿地区的务农人口。”张苍晃了晃脑袋,抱着头苦恼的说,“虽然几百人不影响什么,但周边其他的农人知道,这些匠人由国家提供粮食,还有工钱,肯定都想来,长此以往影响不好。”

容安想了想已经在规划种的化肥和灌溉系统,坏心眼的决定先让少年老成的学生苦恼一阵子,便笑笑说,“王上总有办法的。”

张苍抿了抿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嘟囔着什么先生不信任他了,不喜欢他了之类的话,惹得容安哈哈笑了起来。

“定是先生是神仙了,看不上弟子了。”张苍扯着容安的袖袍,闷闷的说道。

容安原本正扶着额头笑,听到张苍的话才顿住了脚步,“阿苍,先生可不是神仙。”虽然因为前世的经历,容安并不喜欢将神和仙相提并论,但考虑到这个世界的人对这些没有概念,纠正起来有颇为复杂,他也没有计较,只说自己不是神仙。

“可,先生所做皆是凡人所不能,这也不能称为神仙吗?”张苍抿着嘴,眨巴眨巴眼睛问道,“那什么是神仙呢?”

容安温和的笑了笑,“阿苍曾经问过我,为何能凭空变出这些东西,却还坚持让大家学习,当时我没有回答你,只让阿苍自己想,如今阿苍有答案了吗?”

“也许是因为我们学不了法术?只能从旁弥补。”张苍猜测道。

“不。”容安轻笑着摇摇头,“阿苍,其实‘神’就像是一个口袋。”他眉目温和的看着少年人,目光透过他就像是在看年幼时的自己。

“口袋?”张苍疑惑的偏了偏头,伸手拨弄了一下腰带上的布袋子,里面装着写字用的炭笔和几块木片,用来随时记录,“像这样的口袋?”

容安点点头,一边带着张苍走在田间,检查着今年的水土肥度,一边笑着说,“是的,‘神’就像是一个口袋,里面装着所有你不知道,做不到的事情。譬如凭空造物,譬如御风飞行。”

“可当你知道的越多,‘神’这个口袋便越小。就如同远古时候,人们刀耕火种,希望粮食丰产时会献祭生命,以祈求神明垂怜。但现在我们知道......”

“合理的施肥,深耕土地,按时浇水,无需神明,粮食也会丰收。”张苍自然的接话,思索了片刻后,“所以,比起古人,如今我们眼中的神明已经弱小了几分。故《志》曰:‘圣人不烦卜筮’。”

容安点点头,“所以,如果阿苍探究到了世间真理,如今我做的事情,阿苍也能做到。”

张苍重重的点头,然后一言不发的从袋子里掏出自己的木片和炭笔,走到田边计算田亩面积去了。

这此他们来,便是为了统计周边田亩面积,好为以后施肥测算粮食增产做准备。原本容安也想帮忙的,但张苍坚持有事弟子服其劳,不让容安插手,这些天都是自己抽空来乡野统计的,今日容安忙完才随他一起到田里转转。

容安则笼着袖子往农人休息的地方走。

“哎呀,那边的冶铁的作坊一天到晚都火光冲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家没人去吗?听说是有民徭在那边,炼铁呢!”

“咱们这边又没有铁矿,干嘛在这里炼铁?”

“肯定是给军队准备呢,这些年都没有什么战事,估摸着快了。不过要是有什么边角料,不知道能不能低价卖些,我家的镰刀可不好用了,磨刀的说马上就断了,已经不能再磨了。”

有人立刻接话说道,“那得等到啥时候去?别想了。”

没有去冶炼厂的农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最近的新鲜事,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一个抱孩子的妇女并不赞同,她的丈夫就在冶炼厂服徭役,因为离家近,她去送过几次衣物,“我男人说,管事的说这次炼铁可快,而且是为了打制新农具炼的,咱们离得近肯定能先用上新的。”

“嗨,管事的也得听上头的,谁说得准呢?”

其他人又纷纷发表意见,直到一阵孩童的笑声打断了大家的闲谈。

“嘿啊——”

抱孩子的妇人低头看自己放在地上的另一个孩子,小不点用玩土的脏手抓着一个靛蓝色的衣袍,笑的正欢,趁她没反应过来还想用另一只手去蹭人家的衣服。

“你这孩子!”还没等妇人腾出手去收拾自己的孩子,一双洁白纤细的手就将其抱了起来。

妇人看清手的主人,连忙不好意思的低头道歉,“实在对不住,这孩子顽皮,冲撞了贵人。”虽然不知道来人是什么身份,但这身衣服就不是平民能穿的起的,她忐忑的道歉,心里祈求对方能好说话些。

“没事,小孩子都这样,你带着两个孩子难免顾不过来。”容安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衣服被弄脏,还从袖子里掏出两块饴糖,给大孩子嘴里塞一块,又给妇人抱着的小孩子手里放了一块。

妇人连连道谢,但还是从小孩子手里将糖抠出来,自己收了起来。并不是她担心孩子吃糖坏牙齿,而是因为如今饴糖是罕物,等闲人家都不会随手给孩子吃,另一个孩子已经将糖咽下去了,她自然没办法,但这块没吃过的糖拿去里正那里,说不定能换点粟菽。

容安看到她的动作,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接着他们刚刚的话题询问着,“铁器还是不足吗?”

农人们只当他是来乡下游玩的贵人,没什么顾忌的说,“好铁都拿去打兵器了,留下来都是次品,但也价贵一家不舍得多买,所以这些年都凑合过来了。”

容安了然的点点头,笑着对接话的农人说,“听说有新的冶炼法,钢铁产量能高些,日后也就不用担心这些了。”

“要是有好铁,那倒是件好事。”妇人颠了颠怀里的幼子,“王上不是降税了吗?攒攒钱,也能换个好镰刀。”

“也是,降税的话,手里也能宽裕些......”

“我不想换,谁知道王上什么时候又增税?趁着如今税少,我得攒钱,让我家孩子去念书呢!”

“就你?孩子读书日后做官吏啊?”

“怎么不行?我告诉你,别小看人......”

农人们很快就将容安说的冶铁抛在脑后,谈论起降税的事情,容安在一旁仔细听着,也没有插话。可惜,没听多久,他就看到有人远远地跑过来。

“先生!王上急召先生入宫!”

来人是许久不见的甘罗,在容安迎上去的时候,他才喘着气说道,“王上下月要前往祈年宫祭天亲政,召先生入宫。”

秦王政八年,秦王前往祈年宫,准备亲政,丞相吕不韦留咸阳监国,其余重臣随行。

就在君王仪仗驶出城外时,一辆青色小车也离开了咸阳城,向夏县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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